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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悚然而惊,满腔怒火暗自潜息,却大增戒惧,心道:“原来她另有重大奸谋,不只陷害我一人而已。倘若我武当派和少林派当真为此相斗,势必两败俱伤,成为武林中一场浩劫。”殷素素摺扇轻挥,神色自若,说道:“张五侠,你扇上的书画,可否供我开开眼界?”
张翠山正要回答,忽听得前面常金鹏船上有人朗声喝道:“是巨鲸帮的船吗?那一位在船上?”右首江面上有人叫道:“巨鲸帮少帮主,到王盘山岛上赴会。”常金鹏船上那人叫道:“天鹰教殷姑娘和朱雀坛常坛主在此,另有名门贵宾。贵船退在后面罢!”右首船上那人粗声粗气的道:“若是贵教教主驾临,我们自当退让,是旁的人,那也不必了!”
张翠山心中一动:“天鹰教是什么教派?眼见他们这等声势,力量可当真不小。想是此教崛起未久,我们少到江南一带走动,是以不知。巨鲸帮倒久闻其名,可不是什么好脚色。”推开船窗向外望去,见右首那船船身造成一头鲸鱼之状,船头上白光闪闪,数十柄尖刀镶成巨鲸的牙齿,船尾弯翘,便似鲸鱼的尾巴。这艘巨鲸船帆大船轻,行驶时比常金鹏的船快得多。
常金鹏站到船头,叫道:“麦少帮主,殷姑娘在这儿,你这点小面子也不给吗?”巨鲸船舱中钻出一个黄衣少年,冷笑道:“陆地上以你们天鹰教为尊,海面上该算我们巨鲸帮了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你们先行?”张翠山心想:“江面这般宽阔,数百艘大船也可并行,何必定要他们让道,这天鹰教也未免太横。”
只见巨鲸船上又加了一道风帆,抢得更加快了,两船越离越远,再也没法追上。常金鹏“哼”的一声,说道:“巨鲸帮……屠龙刀……也……屠龙刀……”大江之上,风急浪高,两船相隔又远,不知他说些什么。
那麦少帮主听他连说了两句“屠龙刀”,觉得事关重大,命水手侧过船身,渐渐和常金鹏的座船靠近,大声问道:“常坛主你说什么?”常金鹏道:“麦少帮主……咱们玄武坛白坛主……那屠龙刀……”张翠山微觉奇怪:“怎么他说话断断续续?”
眼见巨鲸船靠得更加近了,相距已不过数丈,猛听得呼的一声,常金鹏提起船头巨锚掷将出去,锚上铁炼呛啷啷连响,对面船上两名水手长声惨叫,大铁锚已钩在巨鲸船上。麦少帮主喝道:“你干什么?”常金鹏手脚快极,提起左边的大铁锚又掷了出去。两只铁锚击毙了巨鲸船上三名水手,同时两艘船也已连在一起。
麦少帮主抢到船边,伸手去拔铁锚。常金鹏右手挥动,炼声呛啷,一个圆圆的大西瓜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猛响,打在巨鲸船的主桅之上。张翠山才知这大西瓜是常金鹏所用兵器,料是纯钢铸成,瓜上漆成绿沉沉地,黑暗中也瞧不清楚,但知共有一对,系以钢炼,便和流星锤无异。只见两个西瓜奇大特重,每个似不下五六十斤,若非膂方惊人,如何使得它动?
常金鹏右手的钢西瓜击出,巨鲸船的主桅喀喇喇响了两声,他拉回右手钢西瓜,跟着左手钢西瓜又击了出去,待到右手钢西瓜再次进击,那主桅喀喇、喀喇连响,从中断为两截。巨鲸船上众海盗惊叫呼喝。常金鹏双瓜齐飞,同时击在后桅之上,后桅较细,一击便断。
这时两船相隔两丈有馀,那麦少帮主眼睁睁的瞧着两根桅杆一一断折,竟无法可施,只有高声怒骂。常金鹏喝道:“有天鹰教在此,水面上也不能任你巨鲸帮称雄!”右臂扬处,钢瓜又呼的一声飞出,这一次却击在巨鲸船的船舷上,砰的一声,船旁登时破了一个大洞,海水涌入,船上众水手大声呼叫。
麦少帮主抽出分水蛾眉刺,双足一点,纵身跃起,便往常金鹏的船头扑来。常金鹏待他跃到最高之时,左手钢瓜飞出,径朝他迎面击去,这一招什是毒辣,钢瓜到时,正是他人在半空,一跃之力将衰未衰。麦少帮主叫声:“啊哟!”伸蛾眉双刺在钢瓜上一挡,急使劲力,盼借力翻回,猛觉胸口气塞,眼前一黑,翻身跌回自己船中。
常金鹏双瓜此起彼落,霎时间在巨鲸船上击出了七八个大洞,跟着提起锚炼,运劲回拉。喀喇喇几声响,巨鲸船船板碎裂,两只铁锚拉回自己船头。
天鹰教船上众水手不待坛主吩咐,扬帆转舵,向前直驶。
张翠山见到常金鹏击破敌船的威势,暗自心惊:“我若非得恩师传授,学会了借力卸力之法,他那巨灵神掌般的一掌击在我背心,却如何经受得起?这人于瞬息间诱敌破敌,不但武功惊人,而且阴险毒辣、工于心计,实是邪教中极厉害的人物。”回眼看殷素素时,只见她神色自若,似乎这类事司空见惯,毫不放在心上。
只听得雷声隐隐,钱塘江上夜潮将至。巨鲸帮帮众虽人人精通水性,但这时已在江海相接之处,江面阔达数十里,距离南北两岸均什遥远。巨鲸帮帮众听到潮声,大叫呼救。常金鹏和殷素素的两艘座船向东疾驶,浑不理会。
张翠山探首窗外,向后望去,见那艘巨鲸船已沉没了一小半,待得潮水一冲,登时便要粉碎。他耳听得惨叫呼救之声,心下不忍,但知殷素素和常金鹏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若请他们停船相救,谅不蒙允,徒然自讨没趣,只得默然不语。
殷素素瞧了他神色,微微一笑,纵声叫道:“常坛主,咱们的贵客张五侠大发慈悲,你把巨鲸船上那些家伙救起来罢!”这一着大出张翠山的意外。只听得前面船上常金鹏应道:“谨遵贵客之命!”船身侧过,斜抢着向上游驶去。
常金鹏大声叫道:“巨鲸帮帮众们听着,武当派张五侠救你们性命,要命的快游下来罢!”诸帮众顺流游下。常金鹏的座船逆流迎上,抢在潮水头里,将巨鲸船上自麦少帮主以下救起了十之八九,但终于有八九名水手葬身在波涛之中。
张翠山心下大慰,喜道:“多谢你啦!”殷素素冷冷的道:“巨鲸帮杀人越货,那船中没一个人手上不是染满了血腥,你救他们干么?”张翠山茫然若失,答不出话来。巨鲸帮恶名素着,是水面上四大恶帮之一,他早闻其名,却不料今日反予相救。
只听殷素素道:“若不将他们救上船来,张五侠心中更要骂我啦:‘哼!这年轻姑娘心肠狠毒,什于蛇蝎,我张翠山悔不该助她起镖疗毒!’”这句话正好说中了张翠山的心事,他脸上一红,只得笑道:“你伶牙俐齿,我怎说得过你?救那些人,是你自己积的功德,可不跟我相干。”
就在这时,潮声如雷,震耳欲聋,张翠山和殷素素所乘江船猛地给抛了起来,说话声尽皆掩没。张翠山向窗外看时,只见巨浪犹如一堵透明的高墙,巨鲸帮的人若不获救上船,这时势必尽数给淹没在惊涛骇浪之中了。
殷素素走到后舱,关上了门,过了片刻出来,又已换上了女装。她打个手势,要张翠山除下长袍。张翠山不便再峻拒,只得脱下。他只道殷素素要替自己缝补衫背的破裂之处,那知她提起她自己刚换下来的男装长袍,打手势叫他穿上,却将他的破袍收入后舱。
张翠山身上只有短衫中衣,只得将殷素素的男装穿上了。那件袍子本就宽大,张翠山虽比她高大得多,却也不显得窄小,袍子上一缕缕淡淡的幽香送入鼻端。张翠山心神一荡,不敢向她看去,恭恭敬敬坐着,装作欣赏船舱板壁上的书画,但心事如潮,和船外船底的波涛一般汹涌起伏,却那里看得进去?殷素素也不来跟他说话。
忽地一个巨浪涌来,船身倾侧,舱中烛火登时熄了。张翠山心想:“我二人孤男寡女,坐在黑舱之中,虽说我不欺暗室,却怕于殷姑娘的清名有累。”推开后舱舱门,走到把舵的舟子身旁,瞧着他稳稳掌着舵柄,穿波越浪下驶。
半个多时辰之后,上涌的潮水反退出海,顺风顺水,舟行更速,破晓后已近王盘山岛。那王盘山在钱塘江口的东海之中,是个荒凉小岛,山石嶙峋,向无人居。两艘船驶近岛南,相距尚有数里,只听得岛上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岸边两人各举大旗,挥舞示意。座船渐渐驶近,只见两面大旗上均绣着一头大鹰,双翅伸展,什是威武。
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老者。只听他朗声说道:“玄武坛白龟寿恭迎殷姑娘。”声音漫长,绵绵密密,虽不响亮,却气韵醇厚。片刻间座船靠岸,白龟寿亲自铺上跳板。殷素素请张翠山先行,上岸后和白龟寿引见。
白龟寿见殷素素神情间对张翠山什为重视,待听到他是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更心中一凛,说道:“久仰武当七侠清名,今日幸得识荆,大是荣幸。”张翠山谦逊了几句。
殷素素笑道:“你两个言不由衷,说话不痛快。一个心想:‘啊哟,不好,武当派也来啦,多了个争夺屠龙刀的棘手人物。’另一个心中却说:‘你这种左道邪教人物,我才犯不着跟你结交呢。’我说啊,你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用口是心非的。”
白龟寿哈哈一笑。张翠山却道:“不敢!白坛主武功精湛,在下听得白坛主这份隔海传声的功夫,好生佩服。在下只陪殷姑娘来瞧瞧热闹,决无觊觎宝刀之心。”
殷素素听他这般说,面溢春花,好生欢喜。白龟寿素知殷素素面冷心狠,从来不对任何年轻男子稍假词色,但这时对张翠山的神态却截然不同,知道此人在她心中的份量着实不轻,又听他称赞自己内功,说道无意于宝刀,登时敌意尽消,说道:“殷姑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那些家伙早就到啦,还有两个昆仑派的年轻剑客。这两个小子飞扬跋扈,嚣张得紧,那如张五侠名满天下,却偏这么谦光。可见有一分本事,便有一分修养……”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得山背后一人喝道:“背后鬼鬼祟祟的毁谤旁人,这又算什么行径了?”话声一歇,转出两个人来。两人均穿青色长袍,背上斜插长剑,都是二十八九岁年纪,脸罩寒霜,一副要惹事生非的模样。
白龟寿笑道:“说起曹操,曹操便到。我跟各位引见。”那两个昆仑派的青年剑客本来就要发作,斗然见到殷素素容光照人,清丽非凡,心中都怦然一动。一个目不转瞬的呆呆瞧着她,另一个看了她一眼,忙转开了头,但随即又斜目偷觑。
白龟寿指着呆看殷素素的那人道:“这位是高则成高大剑客。”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蒋立涛蒋大剑客。两位都是昆仑派的武学高手。昆仑派威震西域,武学上有不传之秘,高蒋两位更是昆仑派中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矫矫不群的人物。这一次来到中原,定当大显身手,让我们大开眼界。”
他这番话中显然颇含讥嘲,张翠山心想这两人若不立即动武,也必反唇相稽,那知高蒋二人只唯唯否否,似乎并没听见他说些什么,再看二人神色,这才省悟,原来他二人一见殷素素,一个傻瞪,一个偷瞧,竟都神不守舍的如痴如呆。张翠山暗暗好笑,心道:“昆仑派名播天下,号称剑术通神,那知派中弟子却这般无聊。”
白龟寿又道:“这位是武当派张翠山张相公,这位是殷素素殷姑娘,这位是敝教的常金鹏常坛主。”他说这三人姓名时都轻描淡写,不加形容,对张翠山更只称一声“张相公”,连“张五侠”的字眼也免了,显是将他当作极亲近的自己人看待。
殷素素心中什喜,眼光在张翠山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梨涡浅现。
高则成见殷素素对张翠山神态亲近,狠狠的向张翠山怒目横了一眼,冷冷的道:“蒋师弟,咱们在西域之时好像听说过,武当派算是中原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啊。”蒋立涛道:“不错,好像听说过。”高则成道:“原来耳闻不如目见,道听涂说之言,大不可信。”蒋立涛道:“是吗?江湖上谣言什多,十之八九原本靠不住。高师哥说武当派怎么了?”高则成道:“名门正派的弟子,怎地跟邪教人物厮混在一起,这不是自甘堕落么?”二人一吹一唱,竟向张翠山叫起阵来。他们可不知殷素素也是天鹰教中人物,“邪教”二字,只指白常二人而言。
张翠山听他二人言语如此无礼,登时便要发作,但转念一想,自己这次上王盘山来,用意纯在查察伤害俞岱岩的凶手,这两个昆仑弟子年纪虽较自己为大,却是初出茅芦的无名之辈,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何况天鹰教行事确什邪恶,观乎殷素素和常金鹏将杀人当作家常便饭一事可知,自己决不能跟他们牵缠在一起,微微一笑,说道:“在下跟天鹰教的这几位也是初识,和两位仁兄没什么分别。”
这两句话众人听了都是大出意外。白常两坛主只道殷素素跟他交情什深,岂知却是初识。殷素素心中恼怒,知道张翠山这么说,分明有瞧不起天鹰教之意。高蒋两人相视冷笑,心想:“这小子是个脓包,一听到昆仑派的名头,就怕了咱们啦!”
白龟寿道:“各位宾客都已到齐,只巨鲸帮的麦少帮主还没来,咱们也不等他啦。现下各位可请随便逛逛,正午时分,请到那边山谷饮酒看刀。”常金鹏笑道:“麦少帮主座船失事,是张相公命人救了起来,这时便在船中,待会请他赴宴便了。”
张翠山见白常两位坛主对己执礼什恭,殷素素的眼光神色之间更柔情似水,但想跟这些人越疏远越好,说道:“小弟想独自走走,各位请便。”也不待各人回答,一举手,便向东边一带树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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