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28章 浮槎北溟海茫茫(1)

作品: 倚天屠龙记 |作者:金庸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6 14:56|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11txs.com)

殷素素听谢逊向张翠山挑战,眼见白龟寿、常金鹏、元广波、麦鲸、过三拳等人个个尸横就地,和他动手过招的无一幸免,张翠山武功虽强,显然也非敌手,说道:“谢前辈,屠龙刀已入你手,人人也都佩服你武功高强,你还待怎地?”

谢逊道:“关于这把屠龙刀,故老相传有几句话,你总也知道罢?”殷素素道:“听人说起过。”谢逊道:“据说这刀是武林至尊,持了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到底此刀之中有何秘密,能使普天下群雄钦服?”殷素素道:“谢前辈无事不知,晚辈正想请教。”谢逊道:“我也不知啊。我要找个清静所在,好好的想上些时日。”殷素素道:“嗯,那妙得紧啊。谢前辈才识过人,倘若连你也想不通,旁人就更加不能了。”

谢逊道:“嘿嘿,姓谢的还不是自大狂妄之辈。说到武功,当世胜过我的着实不少。少林派掌门空闻大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以及空智、空性两位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峨嵋、昆仑两派的掌门人,那一位不是身负绝学?青海派僻处西疆,武功却实有独到之秘。明教左右光明使者、护教法王,个个……嘿嘿,非同小可。便是你天鹰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那也是旷世难逢的大才,我未必便胜他得过。”殷素素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前辈称誉。”

谢逊道:“我想得此刀,旁人自然一般的眼红。今日王盘山岛上无一人是我敌手,这一着殷教主可失算了。他想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馀,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殷素素插口道:“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道:“这就是了,倘若殷教主在此,一来我自忖武功最多跟他半斤八两,二来念着故人之情,总也不能明抢硬夺,这么一想,姓谢的自然不会来了。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日此刀落入我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

殷素素听他提到与殷教主的故人之情,心中略宽,继续跟他东拉西扯,要分散他心意,好让他不找张翠山比武,说道:“人谋难知,天意难料,世事不可必。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而不能到手。”

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多少主人,也不知曾给它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知日后没有强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得此刀?”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觉他这几句话颇含深意。张翠山更想起三师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卜,而自己不过一见宝刀,性命便操于旁人之手。

谢逊叹了口气,说道:“你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我若杀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问:“为什么?”

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天下皆知这口屠龙刀是在我姓谢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我姓谢的又非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失闪?旁的不说,单是那位白眉鹰王,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得过他。何况他天鹰教人多势众,谢某却只孤身一人?”说着摇了摇头,说道:“殷天正内外功夫,刚猛无双,谢某好生佩服。想当年……唉……”叹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想:“原来天鹰教教主叫作白眉鹰王殷天正。”冷冷的道:“你是要杀人灭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这些人的罪过?”谢逊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叫他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服些。”张翠山道:“你倒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谁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乎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若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秦桧还不是也死了。一个人只须死的时候心安理得,并非痛苦万分,也就是了。咱们学武之人,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谁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个便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随便那一桩,由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挺大,比什么功夫都成,是不是?”她听了谢逊的说话,知道今日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山岛孤悬海中,天鹰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决无差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虽说得硬,语音却已微微发颤。

谢逊一怔,心想她若要跟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怎么成?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酒吗?不过就算比吃饭喝酒,你也胜不了我这酒囊饭袋。咱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张翠山和殷素素听到“一对璧人”四字,都脸上一红。

殷素素随即秀眉微蹙,说道:“你输了也自杀么?”谢逊笑道:“我怎么会输?”殷素素道:“比试便有输赢。这位张五侠是名家子弟,说不定有一门功夫能胜过了你。”谢逊笑道:“凭他有多大年纪,便算招数再高,功力总是不深。”

张翠山听着他二人口舌相争,心下盘算:“什么功夫我能侥幸和他斗成平局?轻功么?新学的这套掌法么?”突然间灵机一动,说道:“谢前辈,你既逼迫在下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了。要是我输于前辈手下,自当伏剑自尽,但若侥幸斗成个平手,那便如何?”谢逊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须分出胜败为止。”

张翠山道:“好,倘若晚辈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辈如何如何,只是晚辈请前辈答允一件事。”谢逊道:“一言为定,你划下道儿来罢。”

殷素素大是关怀,低声道:“你跟他比试什么?有把握么?”张翠山低声道:“说不得,尽力而为。”殷素素低声道:“若是不行,咱们见机逃走,总胜于束手待毙。”

张翠山苦笑不答,心想:“船只已尽数被毁,在这小小岛上,又能逃到那里去?”整了整衣带,从腰间取出镔铁判官笔。谢逊道:“江湖上盛称银钩铁划张翠山,今日正好让我的狼牙棒领教领教。你的烂银虎头钩呢?怎地不亮出来?”

张翠山道:“我不是跟前辈比兵刃,只比试写几个字。”说着缓步走到左首山峰前一堵大石壁前,吸一口气,猛地里双脚一撑,提身而起。他武当派轻功原为各门各派之冠,此时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敢有丝毫大意?身形纵起丈馀,跟着使出“梯云纵”绝技,右脚在山壁一撑,一借力,又纵起两丈,手中判官笔看准石面,嗤嗤嗤几声,已写了一个“武”字。一个字写完,身子便要下落。

他左手挥出,银钩在握,倏地一翻,钩住了石壁的缝隙,支住身子重量,右手跟着又写了个“林”字。这两个字的一笔一划,全是张三丰深夜苦思而创,其中包含的阴阳刚柔、精神气势,可说是武当一派武功到了巅峰之作。虽然张翠山功力尚浅,笔划入石不深,但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向。

两字写罢,跟着又写“至”字,“尊”字。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须臾间二十四字一齐写毕。这一番石壁刻书,当真如李白诗云:“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雷,状同楚汉相攻战。”

张翠山写到“锋”字的最后一笔,铁笔直竖,势若奔雷,银钩和铁笔同时在石壁上一撑,翻身落地,轻轻巧巧的落在殷素素身旁。

谢逊凝视着石壁上那三行大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于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好字,我写不出,是我输了。”

要知“武林至尊”以至“谁与争锋”这二十四个字,乃张三丰意到神会、反覆推敲而创出了全套笔意,一横一直、一点一挑,尽是融会着最精妙的武功。就算张三丰本人到此,事先未曾有过这一夜苦思,则既无当时心境,又乏凝神苦思的馀裕,要蓦地在石壁上写二十四个字,也决计达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谢逊那想得到其中原由,只道眼前是为屠龙宝刀而起争端,张翠山就随意写了这几句武林故老相传的言语。其实除了这二十四字,要张翠山另写几个,其境界之高下,笔力之强弱,登时相去倍蓰了。

殷素素拍掌大喜,叫道:“是你输了,可不许赖。”

谢逊向张翠山道:“张五侠寓武学于书法之中,别开蹊径,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你有什么吩咐,请快说罢。”迫于诺言,不得不如此说,心下大是沮丧。

张翠山道:“晚辈末学后进,侥幸差有薄技,得蒙前辈奖饰,怎敢说得‘吩咐’两字?只斗胆相求一事。”谢逊道:“求我什么事?”张翠山道:“前辈持此屠龙刀去,却请饶了岛上一干人性命,但可勒令人人发下毒誓,不许泄露秘密。”

谢逊道:“我才没这么傻,相信别人发什么誓。”殷素素道:“原来你说过的话不算数。说道比试输了,便要听人吩咐,怎地又反悔了?”

谢逊道:“我要反悔便反悔,你又奈得我何?”转念一想,终觉无理,说道:“你们两个的命我便饶了,旁人却饶不得。”张翠山道:“昆仑派的两位剑士是名门弟子,生平素无恶行……”谢逊截住他话头,说道:“什么恶行善行,在我瞧来毫无分别。你们快撕下衣襟,紧紧塞在耳中,再用双手牢牢按住耳朵。如要性命,不可自误。”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似乎生怕给旁人听见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听他说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依言撕下衣襟,塞入耳中,再以双手按耳。突见谢逊挺胸吸气,张开大口,似乎纵声长啸,两人虽听不见声音,但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只见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脸色显得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的先后倒地,不住扭曲滚动。

昆仑派高蒋二人闻声大惊,当即盘膝闭目而坐,运内力和啸声相抗。二人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脸上肌肉不住抽动,两人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按住耳朵,但伸到离耳数寸之处,终于又放了下来。突然间高蒋二人同时急跃而起,飞高丈许,直挺挺的摔将下来,便再也不动了。

谢逊闭口停啸,打个手势,令张殷二人取出耳中布片,说道:“这些人经我一啸,尽数晕去,性命可以保住,但醒过来后神智错乱,成了疯子,再也想不起、说不出以往之事。张五侠,你的吩咐我做到了,王盘山岛上这一干人的性命,我都饶了。”

张翠山默然,心想:“你虽饶了他们性命,但这些人虽生犹死,只怕比杀了他们还更惨酷些。”心中对谢逊的残忍狠毒说不出的痛恨。但见高则成、蒋立涛等一个个昏晕在地,满脸焦黄,全无人色,心想他一啸之中,竟有如斯神威,委实可骇可畏。倘若自己事先未以布片塞耳,遭遇如何,实难想像。

谢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咱们走罢!”张翠山道:“到那儿去?”谢逊道:“回去啊!王盘山之事已了,留在这里干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想:“还得跟这魔头同舟一晚,这几个时辰之中,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

谢逊引着二人走到岛西的一座小山之后。港湾中泊着一艘三桅船,那自是他乘来岛上的座船了。谢逊走到船边,欠身说道:“两位请上船。”殷素素冷笑道:“这时候你倒客气起来啦。”谢逊道:“两位到我船上,是我嘉宾,焉能不尽礼接待?”

三人上了船后,谢逊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船上共有十六七名水手,但掌舵梢公发号令时,始终指手划脚,不出一声,似乎人人都是哑巴。殷素素道:“亏你好本事,寻了一船又聋又哑的水手。”

谢逊淡淡一笑,说道:“那又有何难?我只须寻一船不识字的水手,刺聋了他们耳朵,再给他们服了哑药,那便成了。”

张翠山忍不住打个寒战。殷素素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既聋且哑,又不识字,你便有天大秘密,他们也不会泄露。可惜要他们驾船,否则连他们的眼睛也可刺瞎了。”张翠山横了她一眼,责备道:“殷姑娘,你好好一位姑娘,何以也如此残忍?这是人间惨事,亏你笑得出?”殷素素伸了伸舌头,要想辩驳,但一句话说到口边,瞧了瞧他面色,又缩了回去。谢逊淡淡的道:“回到大陆,自会将他们眼睛刺瞎。”张翠山向几名舟子瞧了几眼,心下恻然:“到得明天,你们便连眼睛也没有了。”

这时风帆升起,船头缓缓转过,张翠山道:“谢前辈,岛上这些人呢?你已将船只尽数毁了,他们怎能回去?”谢逊道:“张相公,你这人本来也算不错,就是婆婆妈妈的太喜多事。让他们在岛上自生自灭,乾乾净净,岂不美哉?”张翠山心知此人不可理喻,只得默然,见座船渐渐离岛远去,心想:“岛上这些人虽大都是作恶多端之辈,但如此遭际,总是太惨,若无人来救,只怕十日之内无一得活。”又想:“昆仑派的两名弟子这般死在岛上,他们师长定要找寻,看来中原武林中转眼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这几年来武当七侠纵横江湖,事事占尽上风,岂知今日竟缚手缚脚,命悬他人之手,毫无反抗馀地。张翠山又气闷,又恼怒,低头静思,对谢逊和殷素素都不理睬。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倚天屠龙记 (11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