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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折走了很久。
许多个黑夜和白天过去后,他在地图上移动的距离也只有人类小指的指甲盖那么宽的一点儿,离北方基地却还有一整根手指那么长。他没有人类的交通工具,不知道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去到那里。
终于,他嗅到潮湿阴暗的气息渐渐消失,也感到脚下的泥土也终于变得越来越坚硬。
傍晚,太阳像一只深红眼睛沉下去,远处连绵的黑色的山像眼帘接纳了它,阳光渐渐消失,暮色和极光一起浮上来,安折在地图上努力辨认字迹和符号。
他刚刚走过去的那条干涸河流是“深渊”的边界,这道边界后,是一个叫做“二号平原”的地方。二号平原危险程度三星,污染等级二星,生活着大型节肢类怪物和啮齿类动物,不再长满蘑菇,以普通低矮灌木为主。
的确,深渊里高低起伏的地势,随处可见的裂谷,以及深夜里纠缠着的高大树影,在这里全都不见了。这个地方视野开阔,场景一览无余——平坦而一望无际的暮色。
但安折感到不安。
二号平原干燥的空气好像并不适合蘑菇生存,他找不到可以汲取营养的土壤,只能用人类的方式来恢复体力,比如睡眠。
于是他又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一处略微凹陷,上面零零散散生长着青黄色小草的洼地,抱膝坐下,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蜷起来。
一个蘑菇的一生绝大部分都在睡眠中度过,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用人类的姿势睡着。
蘑菇的睡眠是静静待在一个地方,等待时光的流逝,但人类的睡眠好像不一样。闭上眼睛不久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的身体变轻了,或者说他好像在渐渐失去自己的身体。
不知道是哪一刻,呜呜的风声从他耳边响起——是旷野里的风声,他以前最喜欢的东西。
但那些风声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它弄丢了自己的孢子——当它在一片喜欢的旷野中打滚的时候。风声里会响起人类的声音,那些音节他记不太清了,只能想起很少的一部分,换成人类语言,也有断断续续无法拼凑的只言片语——
“很……奇怪,很……”
“……怎样?”
“取……这里……样本。”
下一刻,一种无法言喻的疼痛放射到身体各处。那种感觉很轻,但很深,一个空洞出现在他的意识里,永远、永远不能被填满,他知道自己从那以后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恐惧在刹那间遍布他的全身,从那以后他开始害怕风声,住在洞穴里。
心脏咚咚跳动,一股恐惧忽然来袭——失去孢子那样的恐惧。
安折猛地睁开眼睛,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只有人类才会做梦。下一刻,他的呼吸完全停止了。
他知道了那股恐惧的来源——一个黑色的生物站在他身前。
两只血红的复眼幽幽发亮,安折浑身绷紧,目光下移,巨大的——有一个成年人类那样长的,三对薄而锋利的镰刀形前肢闪烁着月光一样寒冷的色泽。
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的身体颤了颤,一种遥远的感觉,来自千万年前第一位先祖的颤栗——蘑菇会死于一群白蚁的啮咬。
“深渊”里的猛兽或许对蘑菇不屑一顾,但第二平原的节肢类怪物可能将蘑菇视作难得一见的美食。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安折就下意识往旁边一滚!
一声沉闷的钝响,连地面都震了震,那只节肢怪物锋利的前肢猛地插入了他身旁的泥土里——那是他刚刚躺着的地方。
安折迅速抓起背包翻身爬起,向不远处的灌木丛狂奔,节肢怪物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就响在他耳边。等声音稍小一些的时候,安折回头望,极光下,他终于看清这东西的全貌——一只巨型的黑色怪物,像放大了几千倍的蚂蚁。
好在这东西的身体看起来过于笨重,人类的奔跑速度胜它一筹,只要跑进前面的灌木丛里——
他摔了一跤。
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已经被怪物投下的阴影所笼罩,尖锐的风声中,那东西的前肢朝他的手臂砍过来。
安折的衣袖忽然空了,布料软垂下去,它什么都没有砍到。
这似乎出乎了怪物的意料,它顿了顿。
与此同时,菌丝在安折的衣袖里重新蔓延生长,再次组成一条完整的人类手臂。
他就地往下一滚,堪堪躲过怪物的下一击,然后用手臂撑地,扑进了低矮的灌木从里,两株粗壮的灌木挡住了他的身体。
但这不足以让他逃过这只怪物的眼睛,安折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开始变化,手臂、手指和其它所有肢体的轮廓都虚化了,有东西在下面涌动着,向菌丝的方向转变,准备以一个更加灵活的方式逃跑。
就在此时——
“砰!”
半空中划过一道白色的光芒,流星一般重重撞在怪物头和腹部连接的关节上。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后,白色光芒无声炸开,其中还夹杂着红色的火光,
安折伏在灌木丛里,眼睁睁看着这只巨大的东西从中间断成两截,轰一声落在地上。
灌木树叶被震得簌簌响,落了安折一身,怪物的头部就落在他身边不到半米的地方,血红的复眼仍然望向他的方向。
安折在“深渊”里见过被砍成三截后,每一截仍然能够活动的生物,他正想起身离这东西远一点,忽然又听到了不远处的声音。
“最后一个铀弹了,捡完尸体就回基地。”一个男人的声音,音质很厚。
“节肢类的壳不便宜,没想到最后还捞了一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比上一个要尖细一些。
短暂的交谈过后,他们不再说话,脚步声传了过来 ,是厚底的皮靴踏在沙地上的声音,其间夹杂着沙沙的摩擦声。
——人类。
安泽死后,安折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人类了,他悄悄从灌木里抬起头来。
灌木丛簌簌响。只听第一个说话的男人低喝了一声“警戒!”
下一秒,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这边。
安折看着他们。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丢失孢子那一晚的混乱记忆,但安泽的存在又让他见到人类善良友好的特质。他思索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开口道:“你……你们好。”
极光的照耀下,面前的景象一览无余,这是三个深灰衣服的人类,都是男性。他们腰间束着褐色宽皮带,上面绑着弹匣,站在中间的那人身材高大,另外两人略矮一些。
中间那人正是方才最先开口说“最后一颗铀弹”那个,他声音很沉稳:“人?”
安折迟疑一下,想起那个把怪物拦腰炸断的武器,他道:“是的。”
“叫什么?ID号多少?你的队友呢?”
“安折,3261170514,失散了。”
那人皱了皱眉头,低头注视着他。他眉毛浓黑,眼睛黑白分明,鼻梁高,嘴唇厚,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并不会像深渊里的那些野兽一样让安折感到危险,他抿了抿嘴唇,回视。
三秒钟后,那人身边的另一个男人——一个矮小的黑皮肤男人咔哒一声给枪再上了一次膛,满含威胁意味,他望着他,声音低沉,语速很快:“衣服脱掉。”
安折从灌木丛中站起身来,解开灰衬衫的第一粒纽扣,然后是第二粒,领口的皮肤露了出来。他的皮肤是一种光滑的奶白,有一点像他的菌丝的颜色。
下一刻他听见第三个男人吹了一声口哨,那是个皮肤苍白透红,黄头发的人,脸上有很多褶皱,这种褶皱意味着人类的衰老。眼睛是灰蓝色,眼角吊起来,正直勾勾看着他,
安折低下头,解开剩余的纽扣,将衬衫脱下来。
灰蓝眼的男人走近他,吹了第二声口哨,并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他。
这人的目光非常黏着,像深渊里兽类的涎液,将安折打量一遍后,他又绕到了他的身侧。
下一刻,安折的手腕被他捉起来,他的手指在安折手腕的皮肤上抹了一把,拇指摩挲着他的腕骨,微微尖细的嗓音问道:“这是什么?”
安折低头看自己的手背和手腕,上面有一些凌乱不规则的红色痕迹,这是刚才为了躲避怪物的攻击而被灌木丛刮伤的。他转头,用目光示意身后的灌木丛:“树叶。”
接下来就是短暂的沉默。过一会儿,那男人砸了咂嘴,又道:“剩下的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安折没有动。
他大概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安泽的记忆中存在类似的场景。
怪物与怪物之间、人与怪物之间都会发生基因污染。初步确认一个陌生人是否被污染的方法就是检查他浑身上下有无伤口。
但背后那个人让他感觉不舒服,当他还是一只蘑菇的时候,蛇类游过他菌柄和伞盖的感觉就是这样。
于是他抬头看向中央那个男人,他在深渊见过很多凶猛的兽类,也会大致判断它们的危险程度。现在,他直觉这人的攻击性在三人中最低。
“霍森。”短暂的对视后,那个男人再次开口,声音很沉:“在野外别犯病。”
霍森嗤笑一声,目光更加放肆地打量着安折。
三秒钟后,那个男人对安折道:“跟我到后面去。”
安折顺从地跟着那人绕到那枚怪物头颅的后方,他身上除了被灌木枝叶划伤的痕迹外确实没有任何伤口。
那人道:“和你队友失散多久了?”
安折想了想,回答:“一天。”
“你命很大。”
“这里怪物好像不多。”
“但虫子不少。”这人说话总是很简短,但也显得可靠。
安折扣好衣服的纽扣,看着他,小声问:“你们要回北方基地吗?”
那人回答:“嗯。”
“那……”安折道:“可以带上我吗?我自己有吃的和水。”
“我说了不算。”那人道。
话音刚落,只见那男人跨出去,看向另外两人:“没伤,带上他吗?”
霍森笑了笑,抱臂看着安折,吹了第三声口哨,然后道:“为什么不带?不多他一个。”
随即,他看向剩下的那个人:“黑鬼,你说呢?”
安折也看过去,正对上那名黑皮肤男人阴沉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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