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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天气不定,前一日还带着冬天萧索的寒意,转天就换了副暖融融的模样。阳光温柔地裹在人身上,带来初春的气息,让人心生暖意。
但对于裴久川来说,这日头有点毒辣了。
他停下脚步,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然后解开了薄羊绒大衣的扣子。
前几日他贪图凉快,穿得单薄了些,没有想到恰好碰上倒春寒,把他冻了个结实。还没来得及吃药,就开始头疼发烧,措手不及的裴久川只好老老实实把自己裹起来。然而春天气候调皮,薄羊绒大衣对于今天的气温来说,显得过于厚重。
不过他此时顾不上这些,抬手看了看表,离上班时间只有十分钟。
按理说,裴大少爷的人生中不应该出现步行上班这个概念。但今天,裴久川的运气确实不太好。
早上刚出门,还没把车开出小区,就被早起遛狗的大爷拦了下来。顺着大爷幸灾乐祸的目光往后一看,汽油已经顺着车屁股漏了一地。
没办法,裴少爷只能自认倒霉,打电话找人来处理后,索性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本以为这下能安安稳稳地到目的地,结果开到半路,司机被路边随机抽查的交警抓了个正着。
那个看上去一脸憨厚老实的汉子保证自己一点没喝酒,然后轻轻一吹,就恰好吹出了80mg/100ml的醉酒标准值。
交警一边把后排的裴久川请下车,一边嘴里咕哝着:“车里这么大的酒味......你居然一点也闻不到......”
裴久川很委屈,他一个还在发烧的重感冒,怎么能闻到酒味?
看了看时间不算太晚,又只剩下一半的路程。已经被车吓怕了的裴久川决定放弃交通工具,步行上班。
但随后,当他被碰瓷的老大娘紧紧抱住双腿时,他开始怀疑今天的黄历是不是写着大大的四个字:不宜出行。
费了不少口舌,终于向老大娘说清楚“您应该找个开车的碰瓷而不是瞎抱穷苦路人大腿”的赚钱哲理,裴久川糟心地发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今天是他上班的第一天,他不想头一回见面就给同事留下什么迟到早退好吃懒做的坏印象。
一路小跑,在规定上班时间截止的前一分钟,裴久川跌跌撞撞冲进了警局大门。来不及喘口气,抓住身边的小警察,打听到刑侦处在几层之后,他一边快步登上楼梯,一边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
小警察说的203室就在眼前,听话里的意思,刑侦处每天早晨要在这里开个小会,之后才会去各自处理手头的事。
裴久川站在门外,准备好接受里面一票人的注视,然后伸手推开了门。
他推开门的一瞬,背对着他,坐在会议室门口的女警十分慌张地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在桌子上收拾着什么,同时结结巴巴地说:“徐处.....我今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的动作太大,想藏的东西不但没收好,反而掉下来许多。裴久川定睛一看,都是一些花花绿绿的小零食。
见零食都掉了下去,童小鸽也顾不上和“徐处”解释,当即蹲下来去捡她散落一地的宝贝零食。几秒钟之后,一双黑色的高级皮鞋移到了她面前,同时,对方纤细修长的手也伸了下来,帮她捡着地上的东西。
童小鸽一愣,抬头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
男人见她呆呆地盯着他看,不由轻笑了起来。他五官明晰,一笑两颊便盈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白璧无瑕,像是盛了月光般灼人眼。
童小鸽咽了口唾沫,脸一下就红了。
小姑娘盯着他傻乐呵,裴久川一点也没有不自在,他把零食都递到了对方手中,粲然一笑:“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裴久川。”
“我听徐处说了!最近要来个新人!”童小鸽兴奋地站起来,围着裴久川转了好几圈,眼神一直死死黏在他身上,“我叫童小鸽!徐处他们都叫我小鸽子!”
裴久川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淡的声音:“这都几点了,怎么就你们两个人?”
徐宵站在楼梯口,就看到了会议室里的两人。
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年轻男人的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他身姿更加挺拔,分外英俊。
“还有一个在那儿。”童小鸽朝会议室的另一端努努嘴,裴久川这才发现,并排放在后面的椅子上悄无声息地躺了个男人,看他的样子,这会儿大概还沉浸在梦乡中,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的表情很是放松满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去把曲七叫起来。”徐宵的语气有些无奈,见童小鸽蹦蹦哒哒朝后面走去,才向裴久川伸出了手,“小裴对吧,我是徐宵。”
转身看到徐宵的第一眼,裴久川的好奇心就被勾了起来。
饶是他以往不怎么关心系统里的事,徐宵的名声,他也听过一二。这位年纪不大的刑侦处长,以行事果断作风稳狠而出名,手上过了不少一般人接不住的案子。来之前,家里人特意叮嘱他,尽量不要在这位徐处的眼皮下惹是生非。
然而,面前的男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狠厉劲儿。相反,裴久川瞅着这位徐处,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古代私塾里教人念书的年轻先生,眼角眉梢里都透着股读书人温润的气质。
“久闻徐处大名。”他握住对方的手,“以后要多麻烦徐处了。”
徐宵看着面前恭恭敬敬毫无骄矜之态的裴久川,心里也直犯嘀咕,姑且当这位少爷初来乍到,还不敢太冒尖蹿头,于是客客气气地同对方握了手。
裴久川的手有些凉,白玉般细腻的指节表明这双手的主人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也没做过大量的体力劳动,平日里显然过着优渥舒适的生活。
两人客气握手的时候,裴久川认真地注视着自己上司的眼睛,似是不习惯对方过于直接的眼神,徐宵和他对视一秒后,不留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徐处今天怎么踩点到。”正当裴久川在心里玩味着上司如湖般深邃平静的眼眸时,躺在椅子上的男人终于在童小鸽揪耳朵掐脸的攻势下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大概是还没睡醒,语气还有些含糊不清,“还是您早点到亲自叫我起床好,小鸽子下手太狠!”
曲七捂着被掐得生疼的脸,委屈地看了一眼一旁抱着手,一脸理直气壮的童小鸽。
“今天早上遇到点事。”想起方才的情形,徐宵的神色有些怪异,“快到警局了,遇上个碰瓷的大娘往车底下躺。”
他摇头苦笑,无奈道:“往警察的车下躺,算她运气不好吧。”
裴久川闻言,眨眨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曲七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也没有向他介绍自己的意思,直接拉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坐下:“那现在人算齐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部门该有的人数。
“有几个同事出去学习了。”徐宵侧过头,温声朝裴久川这个新人解释,他的语气温和,却透着种不容反驳的笃定感,“现在这里就这么几个人,有事情可以找其他部门帮忙。”
裴久川老老实实地点头,对上司的话语不作任何置疑。
看对方并无继续往下打听的意思,徐宵心里对这个少爷的印象好了不少,兴趣也被勾上来几分。但他没有再和裴久川说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一直盯着裴久川看的童小鸽:“现在详细说一下情况吧。”
童小鸽闻言,迅速敛了神色,偷偷地朝裴久川手心里塞了一小包东西,然后朝会议室前方的控制台走去。
裴久川捏着她递过来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包水果软糖。
“昨天晚上八点零三分,我市的接警大厅接线员,收到一条报警消息。”童小鸽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录音。
“他是被人杀死的!”报警人激动的声音透过立体音响在会议室里回荡,像是秘密压抑了很久,终于在人前爆发,有点歇斯底里的疯狂。
“说说具体情况。”听到录音后,徐宵微微皱眉。
“报警人提到的薛老师,即薛佳明,是市一中高三的语文老师。”坐在裴久川身侧的曲七看上去还睡眼惺忪,反应却十分敏捷,“上个星期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当时是分局出的警。”
“根据分局的记录,死者系心脏病突发致死。死者生前有严重的心脏病史,一直在吃药控制,事发当天,死者并没有携带药物,才导致了死亡。”
徐宵若有所思:“排除了他人故意拿走药物的可能性?”
“是的。”曲七点点头,“死者向朋友和同事隐瞒了自己的心脏病史,校方也不知道死者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直到这次意外发生。”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对不起已经去世的薛老师,但单从分局的记录看,这的确是一场普通而平淡的死亡,除了他的亲人会因此悲痛之外,其他人的生活并不会有半分波澜。
等到连死者的亲人都因时间的流逝而淡忘这场死亡时,属于他的痕迹就彻底消失了。
人类群体就像一片海,每个人都是海里的一朵浪花,海洋虽大,浪花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个新的潮头就能轻而易举地盖过。
然而,这一次,徐宵远远地站在岸上,还未近前,就从呜呜咽咽的海风里,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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