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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明,倒为木婉清解开了难题,反正是逃不走了,“这负心郎来也罢,不来也罢,我在这里等死便是。”正想到凄苦处,忽听得云中鹤尖嗄的嗓音隔着山岩传来:“二姊,你要去那里?”叶二娘远远的道:“我这孩儿玩得厌了,要去送给人家,另外换一个来玩玩。”云中鹤道:“老大来了怎么办?”叶二娘叫道:“你别多管闲事,我很快就回来。”
木婉清走向崖边,只见一个人影捷如飞鸟般向山下驰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她手臂中红布飘动,还抱着那个娃儿。木婉清见她奔行这等神速,自己师父似也有所不及,霎时间百感丛生,坐倒在地。
蓦地里觉到背后微有凉气袭体,木婉清左足急点,向前窜出。只听一阵忽尖忽粗的笑声发自身后,一人说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罢。”正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他人随声到,手爪将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里一掌挥到,架开他手,却是南海鳄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门下,决不容你欺侮。”云中鹤几个起落,已避在十馀丈外,笑道:“你徒儿收不成,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门下。”木婉清见这人身材极高,却又极瘦,便似根竹杆,一张脸也长得吓人。
南海鳄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儿不来?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儿资质太好,将他捉了去,想要抢他为徒。你坏我大事,先揑死了你再说!”他也不问云中鹤是否真的暗中作了手脚,便向他扑去。
云中鹤叫道:“你徒儿是方是圆,是尖是扁,我从来没见过,怎说是我捉了去?”
说着迅捷之极的连避南海鳄神两下闪电似的扑击。南海鳄神骂道:“放屁!谁信你的鬼话?你定是打架输了,一口冤气出在我徒儿身上!”云中鹤道:“你徒儿是男的还是女的?”南海鳄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干么?”云中鹤道:“照啊!我云中鹤只抢女人,从来不要男人,难道你不知么?”
南海鳄神本已扑在空中,听他这话倒也有理,猛使个“千斤坠”,落将下来,右足踏上一块岩石,喝道:“那么我徒儿那里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还不来拜师?”云中鹤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着么?”南海鳄神苦候段誉,早已焦躁万分,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喝道:“你胆敢讥笑我?”
木婉清大声道:“不错,你徒儿定是给这云中鹤害了,否则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下来?云中鹤轻功了得,定是窜到崖上,将你徒儿带到隐僻处杀了,以免南海派中出了个厉害人物,否则怎么连尸首也找不到?”
南海鳄神伸手一拍自己脑门,对云中鹤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妇儿也这么说,难道还能冤枉你么?”
木婉清道:“我丈夫说道,他能拜到你这般了不起的师父,当真三生有幸,定要用心习艺,使你南海鳄神的名头更加威震天下,让什么‘恶贯满盈’、‘无恶不作’,都瞧着你羡慕得不得了。那知有个‘穷凶极恶’妒忌你,害死了你的好徒儿!”她说一句,南海鳄神拍一下脑门。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后脑骨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天资又跟你一般聪明,像这般十全十美的南海派传人,世间再也没第二个了。这云中鹤偏偏跟你为难,你还不为你的乖徒儿报仇?”
南海鳄神听到这里,目中凶光大盛,呼的一声,纵身向云中鹤扑去。云中鹤明知他受了木婉清的挑拨,但一时说不明白,自知武功较他稍逊,见他扑到,拔足便逃。南海鳄神双足在地下一点,又扑了过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便是心虚。若不是他杀了你的好徒儿,何必逃走?”南海鳄神吼道:“对,对!这话倒也有理!还我徒儿的命来!”两人一追一逃,转眼间便绕到了山后。木婉清暗暗欢喜,片刻之间,只听得南海鳄神吼声自远而近,两人从山后追逐而来。
云中鹤的轻功比南海鳄神高强得多,他竹杆般的瘦长身子摇摇摆摆,东一晃,西一飘,南海鳄神老是落后了一大截。两人刚过木婉清眼前,刹那间又已转到了山后。待得第二次追逐过来,云中鹤猛地转折,飘到木婉清身前,伸手往她肩头抓去。木婉清大惊,右手急挥,嗤的一声,一枝毒箭向他射去。云中鹤向左挪移半尺,避开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转动,长臂竟又抓到了木婉清面门。木婉清急忙闪避,终于慢了一步,脸上斗然一凉,面幕已为他抓去。
云中鹤见到她秀丽的面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这小娘儿好标致。不过不够风骚,不算十全十美……”说话之间,南海鳄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鹤右掌运气反击,蓬的一声大响,两股掌风相碰,木婉清只觉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丈馀方圆之内,尘沙飞扬。云中鹤借着南海鳄神这一掌之力,向前纵出二丈有馀。南海鳄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鹤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过。就再斗一天一晚,也不过这样。”
两人追逐已远,四周尘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须得设法拦住这云中鹤,否则两人永远动不上手。”等两人第三次绕山而来,木婉清纵身而上,嗤嗤嗤响声不绝,六七枝毒箭向云中鹤射去,大叫:“还我夫君命来!”云中鹤听着短箭破空之声,知道厉害,窜高伏低,连连闪避。木婉清挺起长剑,唰唰两剑向他刺去。云中鹤知她心意,竟不抵敌,飘身闪避。但这样一阻,南海鳄神双掌已然拍到,掌风将他全身圈住。
云中鹤狞笑道:“老三,我几次让你,只是为了免伤咱们四大恶人的和气,难道我当真怕了你?”双手在腰间一掏,两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钢抓,这对钢抓柄长三尺,抓头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张,指头发出蓝汪汪的闪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摆着个只守不攻之势。南海鳄神喜道:“妙极,七年不见,你练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两件兵刃出来。
木婉清退开几步,只见南海鳄神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
云中鹤斜眼向这两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钢抓挺出,蓦地向南海鳄神面门抓去。南海鳄神左手鳄尾鞭翻起,啪的一声,荡开钢抓。云中鹤出手快极,右手钢抓尚未缩回,左手钢抓已然递出。只听得喀喇一声响,鳄嘴剪伸将上来,夹住他左手钢抓一绞。这钢抓是精钢打就,但鳄嘴剪的剪口居然更加锋利,竟将钢抓的五指剪断了两根。
总算云中鹤缩手得快,保住了钢抓上另外三指,但他所练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两指,威力登减,心下什为懊丧。南海鳄神狂笑声中,鳄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间一条青影从二人之间轻飘飘的插入,正是叶二娘到了。她左掌横掠,贴在鳄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鹤已乘机跃开。叶二娘道:“老三、老四,干什么动起家伙来啦?”一转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脸色登变。
木婉清见她手中已换过一个男孩,约莫三四岁年纪,锦衣锦帽,唇红面白,什是可爱。只听得那男孩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叶二娘柔声道:“山山乖,爸爸待会儿就来啦。”木婉清听到她这般慈爱亲切的抚慰言语,想起她用意不善,登时打个寒战。
云中鹤笑道:“二姊,老三新练成的鳄嘴剪和鳄尾鞭可了不起啊。适才我跟他练了几手玩玩,当真难以抵挡。这七年来你练了什么功夫?能敌得过老三这两件厉害家伙吗?只怕你也不成罢。”他不提南海鳄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门徒,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想引得叶二娘和南海鳄神动手。
叶二娘上峰之时,早已看到二人实是性命相搏,决非练武拆招,淡淡一笑,说道:“这七年来我勤修内功,兵刃拳脚上都生疏了,必定不是老三和你的对手。”
忽听得山腰中一人长声喝道:“兀那妇人,你抢去我儿子干么?快还我儿子来!”
声音甫歇,人已窜上峰来,身法利落。这人五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缎袍,手提长剑。
南海鳄神喝问:“你这家伙是谁?到这里来大呼小叫。我的徒儿是不是你偷了去?”叶二娘笑道:“这位老师是‘无量剑’东宗掌门人左子穆先生。剑法倒也罢了,生个儿子却挺肥白可爱。”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来叶二娘在无量山中找不到小儿,竟将无量剑掌门人的小儿掳了来。”
叶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来玩玩,明天就还给你。你不用着急。”说着在山山的脸颊上亲了亲,轻轻抚摸他头发,显得不胜爱怜。左山山见到父亲,大声叫唤:“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几步,说道:“小儿顽劣不堪,没什么好玩的,请即赐还,在下感激不尽。”他见到儿子,说话登时客气了,只怕这女子手上使劲,当下便揑死了他儿子。
南海鳄神笑道:“这位‘无恶不作’叶三娘,就算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里,也是决计不还的。”
左子穆身子一颤,问道:“你……你是叶三娘?那么叶二娘……叶二娘是尊驾何人?”他曾听说“四大恶人”中有个排名第二的女子叶二娘,每日清晨要抢一名婴儿来玩弄,玩到傍晚便去送人,送得不知去向,第二天又另抢一个婴儿来玩,婴儿日后纵然找回,也已给折磨得半死不活。只怕这“叶三娘”和叶二娘乃姊妹妯娌之属,性格差不多,那可糟了。
叶二娘格格娇笑,说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的,我便是叶二娘,世上又有什么叶三娘了?”
左子穆一张脸霎时之间全无人色。他一发觉幼儿被擒,便全力追赶而来,途中已觉察她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初时还想这妇人素不相识,与自己无怨无仇,不见得会难为了儿子,一听到她竟然便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又想喝骂,又想求恳,言语塞在咽喉之中,竟说不出口。
叶二娘道:“你瞧这孩儿皮光肉滑,养得多壮!血色红润,晶莹透明,毕竟是武学名家的子弟,跟寻常农家的孩儿大不相同。”一面说,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对着太阳,察看他血色,啧啧称赞,接着把小手掌拿近嘴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在他小手指上轻轻咬落。
左子穆见她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似乎转眼便要将自己的儿子吃了,如何不惊怒交迸?明知不敌,也得拚命,当下使招“白虹贯日”,剑尖向她咽喉刺去。
叶二娘浅笑一声,将山山的身子轻轻移过,左子穆这一剑倘若继续刺去,首先便刺中了爱儿。幸好他剑术精湛,招数未老,陡然收势,剑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个剑花,变招斜刺叶二娘右肩。叶二娘仍不闪避,将山山一移,挡在身前。霎时之间,左子穆上下左右连刺四剑,叶二娘以逸待劳,只将山山略加移动,这四下凌厉狠辣的剑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却已吓得放声大哭。
云中鹤给南海鳄神追得绕山三匝,钢抓又断了二指,一口愤气无处发泄,突然间纵身而上,右手钢抓疾往左子穆头顶抓落。左子穆长剑上掠,使招“万卉争艳”,剑光乱颤,牢牢将上盘封住。当的一声轻响,两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顺水推舟”,剑锋正要乘势向敌人咽喉推去,蓦地里钢抓手指合拢,竟将剑刃抓住了。
左子穆大惊,却不肯就此撤剑,急运内力回夺,噗的一下,云中鹤左手钢抓已插入他肩头。幸好这柄钢抓的五根手指已给南海鳄神剪去了两根,左子穆所受创伤稍轻,但也已鲜血迸流,三根钢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鹤上前补了一脚,将他踢倒,这几下兔起鹘落,一个名门大派的掌门人竟全无招架馀地。
南海鳄神赞道:“老四,这两下子不坏,还不算丢脸。”
叶二娘笑吟吟的道:“左大掌门,你见过我们老大没有?”左子穆右肩骨为钢指抓住,动弹不得,强忍痛楚,说道:“你老大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也问:“你见过我徒儿没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儿是谁?我没见过。”南海鳄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儿是谁,怎能说没见过?放你妈的狗臭屁!三妹,快将他儿子吃了。”叶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儿的。左大掌门,你去罢,我们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那就多谢。叶……叶二娘,请你还我儿子,我去另外给你找三四个小孩儿来。左某永感大德。”叶二娘笑咪咪的道:“那也好!你去找八个孩儿来。我们这里一共四人,每人抱两个,够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鹤微微一笑,松了机括,钢指张开。左子穆咬牙站起,向叶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儿。叶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规矩?没八个孩儿来换,我随随便便就将你孩子还你?”
左子穆见儿子给她搂在怀里,虽万分不愿,但格于情势,只得点头道:“我去挑选八个最肥壮的孩子给你,请你好好待我儿子。”叶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声哼起儿歌来,只道:“乖孙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为“孩儿”了。
左子穆听这称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当真啼笑皆非,向儿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马上就回来抱你。”山山大声哭叫,挣扎着要扑到他怀里。左子穆满脸恋恋不舍,向儿子瞧了几眼,左手按着肩头伤处,转过头来,慢慢向崖边走去。
木婉清见到那孩儿凄苦的情状,心想:“这叶二娘没来由的强要他们父子分离,又不为了什么,只是硬要令别人心中悲伤,也真恶得可以了。”突然间山峰后传来一阵尖锐的铁哨子声,连绵不绝。南海鳄神和云中鹤同时喜道:“老大到了!”两人纵身而起,一溜烟般向铁哨声来处奔去,片刻间便已隐没在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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