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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塞壬岛来。”阿岚道。
结界内倒是一片安稳, 几位魔法师在边缘应对着涌上来的兽潮,兽潮的棘手之处主要在于数量,它们等级都不算高——至少其中顶级魔兽只是零星。
领他们进来的人名叫裘娜,是个火系魔法师,参战的魔法师有的身着各自对应属性颜色的袍子, 有的则与阿黛尔类似——深墨蓝色的长袍上闪烁着星辉, 这些人的战斗方式独特, 林维注意到,他们很少移动位置, 周身没有魔法波动, 可面前的兽潮却持续不断地削弱着,无数尸体接连跌落——看来就是占星塔的“大预言术”了。
裘娜微笑着打量了他们:“东面的客人......你们到这里要做什么呢?”
“阿黛尔老师在这里吗?”林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比起占星塔里这些神秘而陌生的魔法师,自己的老师显然更加可靠一些。
“她在第三层, ”裘娜道,但她并没有就此放三人过去, 而是转身再次加入了战局:“占星塔战力有限, 留下两个人帮忙。”
“留下两个人帮忙”的结果显而易见,只有林维一个人进了塔中。
结界离塔的真正所在还有一段距离, 远望过去高而窄的塔身走近后异常宏伟——视线从宽阔坚实的塔底向上,不见塔尖,仿佛能一直伸展到无限高远的天空, 与魔法学院轻盈的飞桥浮岛不同, 它的的基调是沉重而肃穆的黑, 仿佛一根贯通天地的立柱, 向上是低垂的天穹,身后是雪花飘飞的极北。
彩色玻璃折射缤纷而昏暗的色泽,大厅的环形墙壁不仅镶嵌各式画框,空白处还镌刻着来自不同语言的字迹,似乎是前人留下的箴言,林维匆匆走过,依稀辨出几句“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故应这么写...亦应这么做”来,他的脑袋里实在装不进什么深刻的哲理,只觉得是一些晦涩难懂的鬼话——这墙壁委实热闹得很。
样式古老的扶梯旋转向上,从最下面望去,层层房门环绕相叠,组成使人目眩的场景,最高的穹顶是一片几乎以假乱真的星空,万千微芒闪烁,组成一幅静止的星图,如果不是知道外面正值白天,一定会使人错觉星塔上端没有封闭,直接通往浩瀚的夜空。
他在三层整整转了一圈——实在是不知道这些一模一样的门到底哪一个能找到自己的老师。
只得随便选了面前的一扇,正打算叩响时,一个声音从高塔的上方传来。
“小家伙。”
大概是在叫自己吧——他抬起头来,目光在层层旋梯上逡巡了一圈,终于在星空与扶栏的交际处看见了一个身影。
那看不清面目的人袍子是极淡的银蓝色,飘飘缈缈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一般,他正俯视着下面,见林维抬起了头来,又道:“上来。”
他声音很轻,却像是经过了层层渲染,如同垂落的星辉。
别无选择的林维自然一步步踏上了向上的阶梯。
这人眼中含笑——他年轻而平凡无奇的面容给人带来的熟悉感并不止于浮空之都上交易行里与丹尼尔讨价还价的鉴定师,还有一些更加模糊但深刻的记忆。
“施奈德?”他小声念出了这个名字。
“是我,”这人的笑容一下子变得灿烂又狡黠:“你是那个可爱的绿袍子炼金师的同伴。”
“他的同伴两天前在寒冰之谷丧命。”林维直视着这人淡银色的眼瞳,试图从中寻找一点儿什么。
“我很抱歉......”这人把手臂搭在扶栏上,把头埋在了手臂间,动作中带着一些奇异的孩子气。
“你是谁?”林维蹙着眉问。
“你也可以喊我阿德里希格......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它太难念了,”他抬起头来,做了个吹奏风笛的动作,神神秘秘道:“我是个会讲很多故事的吟游诗人。”
林维狐疑地看着他:“还有呢?”
“嗯,我想一想......”阿德里希格闭上了眼睛:“我是交易行里的鉴定师,今年我手下的交易超过了限额很多,魔法协会再次我提高了鉴定资格,我有时也去卡拉威之心里做裁判官,但是最近几年都没有——他们的战斗越来越糟糕了。”
林维听着这人描述自己的职业,从“在浮空之都上向女魔法师售卖鲜花”到“在炼金材料店铺里试吃魔法植物”,头一回知道魔法师除了历险和在切磋场泡上整天之外居然还有如此多样的方式打发时间。
等他的陈述终于告一段落,林维的眼神依然维持着显而易见的不信任:“你似乎少说了一样。”
“聪明的小家伙。”阿德里希格亲昵地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但是你实在是太不礼貌了......难道不允许我有一点小小的隐瞒吗?”
林维冷漠地转过头去,没有理睬他。
他从最高处俯视,忽然发现自己先前走过的深蜂蜜色大厅地板纹路以熟悉的方式延伸着——组成一幅完整的大陆地图。
从下往上看时,他从星空的一角得以想象到整片浩瀚深邃的汪洋,而此时从上往下,仿佛整片大陆只是一片渺小的剪影,说不出的轻薄脆弱。
那人主动打破了沉默:“好吧......其实我是个预言师。”
林维不为所动。
直到阿德里希格终于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单独请到这里做客——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
他幅度极小地眯了眯眼睛:“主人的做派。”
又过一会儿,只听阿德里希格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是这个鬼地方的主人,现在愿意跟我说话了吗?”
林维用精神力悄悄观察了他,就像当初在交易行里看到的那样,一个身上毫无魔法波动的人,一个堪称“顽皮”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塔主人这个身份产生联系,占星塔“守卫魔法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使命与这样一个人格格不入,带着些荒谬的滑稽,可他浑身上下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悠远气息,非“塔主人”这一神秘的身份不能解释。
“所以呢......阿德里希格阁下,你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和你交换一些东西。”阿德里希格眨了眨眼睛,眼中闪烁着与丹尼尔讨价还价时特有的光芒。
林维终于侧过头来与他对视,将眼中片刻的不解掩饰得极好——同样闪烁着与丹尼尔讨价还价时特有的光芒,道:“你说。”
“我的要求很简单,假如你有一天得知了女神卡塔娜菲亚的去向,告诉我,”阿德里希格说着,神神秘秘地在自己和林维之间竖起了一根手指:“作为交换,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林维抱臂:“我为什么要问你问题?”
“迷人的色泽上弥漫着来自沼泽的雾气,我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深陷不可解的谜题与不可知的困境,而预言师的喉舌比炼金者的鼻子珍贵百倍......不知有多少魔法师在迷茫中想要得到我的指引——并且为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阿德里希格终于收起了违和的、装模作样的、使人非常不舒服的孩子气,奇异的淡银眼瞳衬得他的笑容愈发诡秘。
“我听闻你渊博又神秘——为什么不慷慨一些?比如五个问题,十个也可以。”
“我还付不起这样的代价,”阿德里希格摇头:“你是个聪明的小东西,不能知道太多。”
“那么,”林维沉吟了一会儿:“四个,我可以少问一个。”
“不可以。”阿德里希格拒不让步。
“关于女神,我还知道一些其它的东西......只要你想知道。”林维与他对视。
这人轻轻笑了起来:“三个。”
林维:“可以接受,但是我要真诚的解答,最详细的那一种。”
“那是自然。”
“我还有一件事想要知道——我可以问什么?”
阿德里希格笑容有种含蓄的傲慢:“一切。”
林维想了想,地图上描画出的长弓图案与烈风之谷土地上凌乱的划痕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行,不要这些。”他心想:“我只有三个问题,我要选择那些只依靠自己没有任何可能解答的。”
此处光芒昏暗如同夜晚,而他的思绪却清晰得如同黑色纸张上的白字,已知的、未知的、将知道的,按照某种只有林维自己才明白的顺序排出鲜明的轻重缓急来,决出了将被问出口的三个。
“第一个,”他望着对面微笑的塔主人:“阿德里希格和艾撒·伊维斯有什么关系?”
“出乎意料的问题,”塔主人的语调充满兴味:“它们差不多算是一个人的两个名字,与‘施奈德’等同。”
林维笑了笑:“我们刚刚还彼此承诺过——详细的解答。”
“骗不过你......好吧。”阿德里希格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没有人能得到永生,但有些东西可以,比如这双见鬼的眼睛——据说时间的河流在这里面流淌,一代又一代塔主人死去,只有它被继承了下来,带着从最初开始的知识与记忆,有的逐渐被遗忘,有的依旧崭新。”
“第二个,”林维将目光转向了下方光芒幽微的大陆地图:“锐金之谷和朗基努斯之枪有什么关系?”
“神圣朗基努斯之枪是一位慈爱的长者,它所经历的时光是从现在到黑暗时代的百倍,它是骑士精神的最终体现,为整个大陆牺牲了自己,并且贡献出一半的力量,使得金元素从极少的一类成为最普遍的五类自然系魔法元素之一——但这是一次错误的尝试,是一次场不可避免的徒劳。”
阿德里希格叹了口气:“我很抱歉,只能到这里了,这个问题牵涉到太多,如果解释再详细一点,就相当于我直接回答了成千上万个问题。”
“已经可以了。”林维得逞地挑了挑眉,这让阿德里希格再次叹气,这次是沮丧又无奈的。
“实话说,这两个问题让我有些失望,你明明可以询问一些更加迫切的——诸如元素之谷的来源与目的之类。”阿德里希格摇摇头:“两个问题,一个关于我,一个关于你的同伴......你简直像是一个无私的人。”
“最后一个。”林维没有理会他的话,他望向似乎触手可及的星空,目光与星辉一般空茫,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极低,带着连自己都不能体会清楚的复杂的笃定。
“时光可以倒流吗?”
阿德里希格忽然笑了——他之前一直在笑,可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富有深意,笑容逐渐扩大,即使这人很快转过身去,只余轻飘飘的单薄背影,那面容也在林维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影子。
他走向一扇深褐色镶嵌银边的双扇门:“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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