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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弄里戏”在镇口正式开演。
过年的天很冷,日光仿佛患了重感冒一般使不上力,凉风找着空子往人身上钻。
但许多镇民还是涌过来围观,想要一睹久违的“弄里戏”风采。
黄叔换上了宽袍大袖的戏服,色彩浓烈的妆已让人瞧不出他原先的面貌。
他演小生,还未开场前,见摄像师调镜,这个有趣的中年人便向前两步,煞有介事地捏了个手势,一板一眼,一颦一笑,若流水行云。
众人纷纷喝彩鼓掌,扮花旦与父亲对戏的黄家小儿子,也抬袖掩唇,仿佛已身置剧情。
于知乐和张思甜并肩坐在台下,第二排的长凳上。
张思甜冻得两腿直哆嗦,手里的电热水袋也并未给她带来多少暖意。
于知乐依然带了相机,记录着她认为有意思的一切。
她本就喜欢音乐,喜欢唱歌,喜欢这些咿咿呀呀富有展现力的东西。每一个好喉咙,都能传达出主人的经历与魅力。
袁慕然站在离戏台不远的地方,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任务。
张思甜微微眯起眼,打望他一会,随后用胳膊拱了两下于知乐:“哎。”
于知乐偏头:“怎么了?”
张思甜双手交叉在热水袋的暖垫下:“你觉得袁校长那儿子怎么样啊?”
“袁慕然?”
“对啊。”
于知乐跟着看了眼:“还不错。”
张思甜抬了一只鞋尖,晃晃:“我下午要和他相亲。”
“嗯?”于知乐提了点兴趣。
女孩鞋底在地上蹭:“我妈昨天去和袁师娘随口一提,本来没多想,袁师娘去问了问,他居然同意了。”
于知乐蹙眉:“那你们这会不是已经见到了么。”
张思甜下巴微皱:“他都没看我一眼。”
于知乐问:“你想和他相亲么?”
张思甜睫毛扑闪了两下:“干嘛不想,他条件不错。”
于知乐单手插兜,呵了簇雾气:“你认为不错,就不用再参考别人的意见了,自己喜欢比较重要。”
“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张思甜不甚自信地嘟囔。
于知乐思忖片刻,站起身:“去帮你问一下?”
“喂!”张思甜立刻力道超大拽住她手臂,食指点在唇边,轻声轻气:“不要打扰他……我就自己纠结一下。”
“他都答应见你了,自然对你有兴趣,别先把自己摆低。”于知乐坐回原处。
张思甜耷拉着眼尾:“也许是袁师母客气呢。”
“那她儿子也可以拒绝。”
“他也客气呢,父母相逼。”张思甜四处找理由,唯独不相信自己。
于知乐侧头看她,她优柔微怂的性子,也不知像谁。
万事俱备,众人归位。
巧的是,袁慕然刚巧坐在了她们身边的一条长凳,和张思甜隔了一个走道。
他一坐下,就和她们两个女孩客气地打招呼。
于知乐颔首回应,张思甜也小小地“嗯”了声,却始终不敢完全昂起脸来。
于知乐好奇他那边的进展:“你那边整理的怎么样了?”
袁慕然回:“三个项目的申报报告和申报书我都写好,就差照片录像资料这些了。”
于知乐发自内心地夸赞:“很高效。”
袁慕然微微笑:“平时就写这些文书,习惯了。”
他望向戏台,有人还在上面整理大道具,确认摆放是否得当:“申遗周期长,早点送上去好些。”
视线掠过于知乐时,他扫到了她身侧一直低眉不语的姑娘,以及……她手里毛绒绒的热水袋,和细微颤动的肩膀。
“你很冷?”袁慕然问。
张思甜一开始不晓得他问的人就是自己,以为他在说知乐,倏然扬眼看朋友:“你冷啊?”
袁慕然回:“我说你。”
张思甜转头,对上他目光:“不冷啊。”就是有一点点儿紧张,导致她背脊没来由的发寒。
于知乐莞尔:“她是不抗冻,你下午带她去有暖气的店。”
袁慕然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来不及阻止了。
但很快,这个思维活络的聪明青年就已明了,问:“你是张思甜?”
张思甜脑袋埋得更低了,想要把自己完全缩进软乎乎的面包服里,“嗯……”
——像是什么冬季枝桠上埋着脸取暖的小毛啾。
袁慕然心道这小姑娘怎么冷成这样,顺手脱掉了自己外套,递给她:“以后出来多穿点。”
诶?
握着自己腿上突然搭过来的、属于男性的羽绒服,张思甜发愣,但怕它滑脱或者曳地,只能条件反射般双手揪紧在原处。
“你不冷?”她问她。
袁慕然微微笑,调侃:“我忙得热死了,哪像你一来就坐着。”
张思甜点了两下头,像慢动作,嘴角扯出的窃喜,却是生动灵活。
至于于知乐,早已不想打搅二位,顺道牵了根线,便举起相机自己拍自己的。
看戏途中,她收到了景胜的消息。
景胜:我醒了。
景胜:亲一下。
于知乐总是能被他段子手一般五花八门的示爱方式逗笑。
还没回复,他又发来两句:
景胜:等会亲。
景胜:还没刷牙,口感不好。
于知乐:二货。
景胜:大早上骂人干嘛?晦气,过年呢。
于知乐:昵称。
景胜:那勉强接受。
景胜又发来一张即时拍下的盥洗室洗漱台照片:三分钟后就可以亲我了,口气清新,保证你亲了还想亲。
于知乐:[再见]
景胜:别啊,走什么。
于知乐:好好说话,我们还能继续聊。
景胜:没问题,我好好说话,老婆吩咐什么,我就答应什么。你看我新改的微信名没?
于知乐:不知道,给你备注了。
景胜:为什么备注?
于知乐:你动不动就换ID。
景胜:但是都很有辨识度啊,我的网名是艺术,你给它备注就是暴殄天物。
听他这么说,于知乐倒是好奇了些,顺手点开他资料,想瞧瞧他究竟换了什么新昵称。
目光方方滴落到屏幕上,于知乐就忍俊不禁。
于知乐:抱紧我的小鱼干?这就是你的新ID?
景胜:可以的吧,一语三关。
于知乐:哪三关?
那边不急不慢回——
一,抱紧我的小鱼干,就是抱着,很清纯地抱在怀里,还要抱得巨他妈紧。
二,抱紧我的小鱼干,最后一个字四声[坏笑]
三,你太瘦了,现在只能当小鱼干,等你圆润点,可以改成小河豚。
于知乐阅读到第二个释义,嘴角就撇不下去了。
她喜欢他这个有趣可爱的样子,但还是做着表面功夫:稳重点。
景胜:那我吃到200斤,又稳又重,不光能抱你,还能一口气托举到十几楼不费劲。
于知乐回:等你真200斤了,我担心你两层都爬不上。
景胜:不怕,有电梯。
此刻,戏台上,黄家小儿子已经拈指开唱,他声音绵和,极易引人入境。
于知乐没再回复,没一会,随意把在指间的手机屏又亮了一下。
她立即心不在焉,只想把它点开来。
是景胜的消息,语气也颇为认真:
‘等过完年,就过来和我住,好吗?’
“弄里戏”表演得很成功,谢幕后雷鸣的掌声就是最好的证明,录制过程也很顺利。
一个好的开端,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工作室那边快马加鞭地做好了光盘,袁慕然的材料也筹备充分。
初六一过,他回了宁市,就把三个申遗项目的相关材料递交到文化局。
他在那边熟人不少,背后那些七七八八的门路都做到位,也算竭尽全力。
镇上的“反拆迁派”,直到此刻,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年过得并不轻松,但值得,剩下的,就是平常心等结果。
于知乐也道别家里,垮了个大包,搬回自己的出租房。
那一天,景胜突发奇想的同居邀请,被她毫不犹豫地驳了回去。
于知乐是这样答复的:景胜,我们才谈多久?
景胜:不到一周。
于知乐:就同居了?
景胜:嗯。
于知乐:你洗把脸吧,脑子还不清楚。
景胜:洗过了。
于知乐:那进了水。
景胜:我11月23号就进水了。
于知乐:?
景胜:你第一次给我代驾那天。
于知乐:……
景胜:我为你展望一下,你说你每天跑来跑接我去多累啊。真住一块了,我们一起出门,一起回家,多省事是,我屋里就我一个,阿姨可以无视,桃花源乌托邦,神仙眷侣,神仙日子。
于知乐还是拒绝:别想了。
景胜:相思病的苦,你是不知道,我每天睡不好。
于知乐反讽:十点多才醒,睡得真不好。
景胜:靠,夜长梦多知道吗。行吧,我过完年就跟你领证,你给我老实点躺我这来,让我抱着,我心里才踏实。
于知乐:……你不踏实什么?
景胜:不知道啊,你不在我旁边,我心口就冷飕飕的,要抱你才能把那堵住。
于知乐:你是闲的,忙起来就不空了。
然后景胜撂下一句“你不懂”就不再回复她了。
初八当晚,于知乐拾掇好自己的小窝,洗了个澡,就躺回床上。
她按开手机,忽然留意到锁屏上边的日期,2月8日,诶,下周就情人节了?
点开日历确认了下,是下周二。
于知乐开始考虑,该给景胜这熊娃子送什么礼物。细想一下,除了整天叨逼叨跟念经似的给她洗脑说想跟她同居,这人好像什么都不缺,由外而内。
于知乐打开亚马逊,刚要输个“男士”的关键字,屏幕一灭,来了电话。
陌生号码,还是个座机。
预估是个诈骗电话,但于知乐迟疑少晌,还是接通了,开着免提:“喂?哪位?”
那边是个礼貌得体的女性的嗓音:
“您好,请问是于知乐于小姐本人吗?”
“是我。”于知乐答。
女人继续井井有条地介绍自己:“您好,这里是景元传媒旗下的景元音乐有限公司,经由您一位好友的推荐,我们的音乐总监林女士很期待能与您有音乐上的交流,不知您是否也有兴趣于下周来我们公司和她见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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