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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中厨房的伙夫之间，突然冒出来一个纤瘦的人影，还未看清来人长相，整盘夹人虫就被端跑了。
刚准备追上去，镇国将军便拦住了他们，面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说不出的复杂：“那人是陛下，待会儿若是陛下再折回来，不要妄动。”
一堆伙夫面面相觑。
那个背影清瘦的少年，护犊子般跑的飞快的人，竟然是他们宣朝的皇帝！
话说国库空虚到这种地步了了？连皇帝都要抢着吃……抢的东西，还是面相丑陋的夹人虫。
商青玄可没空搭理那些伙夫，而是紧紧跟上宣嘉逸，看到陛下抱着盘子随便进了军顶帐，也不看里面到底是作何用处，挑了个凳子就坐下了。
那种开心到整个人都雀跃的表情，商青玄是许久没在陛下脸上看到过了。
宣嘉逸忙不迭剥开蟹壳，手牙并用，吃相比市井大汉还要粗俗，风卷残云卷席了所有的螃蟹。
等到顾祁南找到主仆二人时，只看到了满桌狼藉，小鬼坐在桌边，一边抠牙一边回头望向顾祁南。
画面凝固了。
宣朝的皇帝，不仅抢食，还抠牙……
商青玄不忍直视的扭过头，同顾祁南对视了一眼，而后递上一块手帕：“陛下……”
宣嘉逸完全没注意到这二人的尴尬，兴致高昂的走出军帐：“虽然什么料都没加，但味道也很不错，待会儿再吩咐他们蒸的时候放些姜、紫苏。”
顾祁南瞥一眼桌子上的残渣。唔，可以看出来，小鬼很懂得该如何食用夹人虫，手法熟稔、下口利落……咳，虽然不知道到底好吃在哪里。
宣朝皇帝亲自领军南下治水，二十万大军的军营驻扎在清河郡的一片空旷高地上。
一干将领兵士并不明白小皇帝御驾的目的，却先得了皇帝的赏赐——被蒸红了的夹人虫。
“这种东西吃起来也是很讲究的。”宣嘉逸让顾祁南召集了所有偏将、校尉，围在一张议事长桌前，“朕曾经看过一本志异类的杂书，上面记载这夹人虫，名为蟹。写那本书的人为了它还专门造出了‘蟹’这个字。”
宣嘉逸一同胡编乱造。原本只是吃个螃蟹，但那些人总是“夹人虫”的叫唤，沾上了“虫”字，他总觉得会影响自己的食欲。
一个杂名将军狗腿道：“陛下果真是博览群书、通今晓古，属下还从未听闻过这等奇物。”
宣嘉逸并未因此而面露欣喜，话题依旧不偏不倚：“朕先讲解一遍，你们跟着操作。这蟹味道鲜美，但必须要做到三除，除去蟹腮、蟹胃和蟹心，否则很容易吃出问题。”
他一件件的剥除那些不能入口的部分，怕众将吃出毛病修不了河堤，还特意强调了几遍。
一干将领照着小皇帝的样子，一丝不苟的除去那三样，然后纷纷抬头，认真的看向宣嘉逸。
待所有人都除去了蟹三样，宣嘉逸才慢条斯理的讲解，该吃哪个部位，该如何取舍。
商青玄站在一侧，看着宣嘉逸在众将领面前优雅贵气的姿态，开始怀疑刚刚自己看到的人到底是谁……
“此物性凉，吃的时候配些酒可驱寒。”
宣嘉逸话音一落，在一干偏将、校尉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顾祁南庄重道：“陛下，军中有令，不得饮酒。”
更何况还是那么大规模的……若是突然有人夜袭，岂不是坐等被俘？
“爱卿那么死板作何？不过是小酌一口……”宣嘉逸接过商青玄递上的第二块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
顾祁南不为所动，倏地起身，大行一礼：“军令如山，还请陛下勿要坏了规矩。”
军帐中气氛陡然变得极其磨人，将领们大气不敢出的看向两位人上人。
商青玄依旧一言不发，说起来，这里也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一个是皇帝，一个是镇国将军，听季寒师兄说，这二人从小掐到大。
宣嘉逸经常看到别人板着一张脸，但却很少看到顾祁南面色严肃到连他都看不到一丝笑意，那种深入骨髓的威严，让他这个国君动作僵了一僵。
“罢了，人多蟹少，也不会出什么大毛病。吩咐下去，有军衔的，每人两只；感染风寒者不得食用；普通士兵若想品尝，由百夫长领队捕捞，但每人每日不得食用超过三只。违者军法处置！”
终究，他这个皇帝还是妥协了。
是他在深宫里待惯了，曾经是父皇惯着他，如今是一干臣子不敢过分忤逆他……随性的太久竟忘了军队是规矩最多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也是最不能打破规矩的地方。
将领们同宣朝皇帝在一个军帐的同一张长桌前，品尝了这辈子第一次尝试的食物，回去的路上还回味无穷。
而小皇帝还给他们每人包上了两只刚出锅的，说是回去同属下讲解如何食用。
大帐中人乌拉拉几下子走得干干净净，宣嘉逸寻了个地方洗了手，便又跑到厨房，端个小板凳坐下，等着下一锅螃蟹出锅。
“小青，为朕寻些酒来。”
商青玄未置一词，看一眼旁边一直默默跟在陛下身后的师兄，闪身出了厨房。
“陛下应当给修筑堤坝效率高的几个校尉、偏将多分些，也好激励一下他们。”顾祁南率先打破了他同宣嘉逸之间的沉寂。
见宣嘉逸不言语，又笑道：“不过他们若是尝过蟹的滋味，必定会蜂拥而上，把河道内的蟹捕捉一空。那时候陛下岂不是没得吃了？陛下手中有不少存货……应当够吃上一段时间了。”
宣嘉逸依旧沉默着。
诚然，顾祁南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他知道那些将士、士兵会去捕捞，二十万大军，一人一个都分不过来。所以自己囤些也安心。
只是，他就是不想同顾祁南说话。
说他闹脾气也好，心眼小也罢……人生气的时候有很多种形式，不巧，宣嘉逸不是大闹一番，就是沉闷下去，全凭心情。
这次，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又蒸出一锅时，顾祁南单手捧起那盘热烫的蟹，另一只手拉着宣嘉逸的衣袖。
小鬼只是不说话，但也不反抗他的动作。
出厨房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取了酒回来的商青玄，对上师弟似有深意的眸子，哑然苦笑着。
商青玄了然的点点头……陛下有些时候脾气上来，就像现在这样，谁都不理，但是也不愠怒，只是沉默。
那表情放在一个少年的脸上，有时候沉默别扭到让人心疼。
顾祁南把一盘蟹丢给商青玄，一个眼神示意他跟上，然后半抱着宣嘉逸，挑了一条近路一路轻功到了驿馆。
驿馆同军营之间隔了几条街，就是走起来有些绕，但他俩总是从人家屋顶上掠过，也没费多长时间。
宣嘉逸权当自己打飞的了，被顾祁南放到驿馆的院子中时，径直走向商青玄，抱起那盘螃蟹一屁股坐到院中石凳上。
顾祁南厚脸的坐到他的身侧，商青玄叹了口气，隐匿到暗处……接下来，就要看师兄的发挥了。
顾祁南仔细观察过宣嘉逸处理蟹的动作，也清晰的记下了哪些部分可以食用，哪些部分需要扔掉。
小鬼兀自啃着蟹，他便仔细的剥开蟹壳，取出蟹肉、蟹黄放到盘中。
这蟹的确味道鲜美，就是缺了些佐料，也不知小鬼为何偏偏喜欢干嚼，许是喜欢这种本味。
宣嘉逸看到有个任劳任怨的劳动力，也不推拒，大大方方的吃起来，吃一口蟹肉，闷一口酒。
他曾经也不是能喝的人，在这边更是没有一同喝酒的人，也就没怎么沾过，只是偶尔需要皇帝设宴，他也是能推就推。
酒这种东西，喝的时候没有感觉，等到上头了，也差不多是个微醺状态了。
起初是感觉眨眼睛需要多费些力气，而后一晃脑袋，竟然又晕又沉，眼睛看到的自己抬手的动作也有些延迟……
一个从来没有喝多过的人，此刻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难道是吃螃蟹太多了，自己先吃出了问题？
“陛下……喝多了吗？”
一双手捧起自己的脸，手指修长，掌心温暖，但是有些厚厚的茧，扎的脸刺刺的……
原来他是喝多了么？
宣嘉逸摇摇头，想要晃掉那双手，头更晕了。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分明是喝多了，还不承认……”
紧接着，那手不老实的开始揉捏宣嘉逸的脸，原本就因为醉酒而微红的脸，三两下便红艳欲滴。
宣嘉逸不满的伸出手，拍掉顾祁南的爪子，瞪着那混蛋：“混蛋……你又欺负我……”还是趁他喝多了下的手。
好想揍他，可是身体发软，头发晕……
“就知道欺负我……”
小鬼的嘟哝着，声音还有几分软糯。抬眼瞪着自己时眸中水汽蒸腾，波光潋滟，从未有过的惊艳感从顾祁南脑中一闪而过。
他的呼吸突然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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