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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晨用布条勒紧了胸脯,深呼吸几口气,确认呼吸还能顺畅,于是继续穿上肚兜子,中衣,再把新买的素色衣裙穿戴好。
接着她拿起了她的包袱。
包袱特意包成扁长状,不会太鼓。她将包袱绑在身后,再穿戴上一件宽大的披风,遮得正好。
安若晨仔细照了照镜子,觉得自己看上去还不错。她满意了。深呼吸一口气,转身出门。
没有叫丫鬟,没有带随从,她一个人闲逛似的朝府侧门方向走。近侧门时停下脚步假意看了看花,眼角留意到门开着,门房正帮送菜的大娘抬筐子。
很好,正是机会。
安若晨摘了枝花一边闻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出门时却碰巧门房放下筐子转头,看到她了。她对门房笑了笑,坦然大方地走了出去。
门房一时没醒过神,没问话没拦路。
安若晨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敢回头,悄悄加快了脚步。耳里听得送菜大娘催门房去请账房先生,门房应着“行,行”。安若晨暗暗松口气,再走几步,却听得门房奔出来喊:“大小姐,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糟了!
安若晨装没听着,不敢跑,稳稳地继续走。只看背影那叫一个镇定自若。只是她自己知道,她希望走得快些,再快些。
竖着耳朵继续听,门房没再喊她,但安若晨知道,事情其实才刚刚开始。
所幸前头就是一拐角,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那般。
安若晨拐进去,忽地开始撒腿狂奔,再奔过一个拐角,迅速掩进了一条暗巷里。
来不及喘气,她把自己贴在墙上缩在暗处。这时她听到了街口传来纷杂的吆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快,快,你俩往那边瞧瞧去。奇了怪了,怎地眨眼工夫便不见了。”
“你这废物,瞧着大小姐没带人自个儿出门,也不晓得拦她一拦。老爷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那会子正忙,一时也没察觉哪儿不对。后才想起,我也叫唤了几声,又急急喊了人。”这是门房的声音,他正努力辩着,“大小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赏花闲逛来着,兴许只是出门走走,一会儿便回来……”
“少他妈废话,快找人。若是大小姐不见了,我们可都得吃鞭子。”
几个声音吵嚷着跑远了。安若晨闭了闭眼,心里默默为他们要挨鞭子说抱歉。
安若晨等了一会儿,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掩在巷口仔细看了看。确定没人。她脱了披风,把包袱抱在怀里,走出了巷子。
一路疾行,小心观察,不动声色地避开路人注意。不多久,安若晨找到了她觉得合适的人选。左前方这位,打扮仔细,衣裳讲究,与她体形相似气质相仿,且看上去优哉清闲,似要在这街铺里头一家家逛下去的。她身边带着丫鬟,但无妨,大家只会记得最显眼的。
这时候府里一定翻了天了,她父亲定会派出不少仆役出来寻她。她须得抓紧时间。
安若晨四下看了看,微笑着走到那姑娘身边,把手上那件用金丝红线绣着富贵鸟吉祥树的披风递了过去:“姑娘,我家要办喜事,这披风大师开了光祈了福,嘱咐我要将福气传出去,方会有福报。我瞧着你甚有眼缘,印堂有光,眼眉喜气,定是福运之人,这披风与你再合适不过,便送了你如何?”
那姑娘一听这话,心中欢喜,再瞧那披风,质地颜色花样绣工均是上品,掩不住喜上眉梢。一旁丫鬟看着,也面露惊喜。安若晨见状,忙主动为那姑娘披上系好:“多谢姑娘成全,姑娘衣裳与这披风也是相衬,便带着这福气吧。”
那姑娘爱不释手地摸了摸披风,谢过了。安若晨笑笑,挥手告别,抱着她的包袱,穿过旁边一条巷道,朝南城门赶去。
一如安若晨所料,此时安府的家仆护卫已然在全城四处搜寻她的踪影。
家仆们于街巷里四下打听,可曾看到一位姑娘路过,她身着浅紫色披风,披风上头绣着显眼的金鸟红树。
不多时,还真有家仆打听到了。有商户指路,见到那姑娘往哪儿哪儿去了。众仆大喜,互相传话,往那方向奔去追人。一边追一边再打听,又听得路人说看到那姑娘上了辆马车。众仆呼啦啦赶紧也招呼骑了马出来的护卫速速追上。
这个时候,安若晨已奔至南城门处。
城墙僻角那停着一辆安若晨事先订好的农家马车,马车上装着一捆捆的草料。安若晨付了钱银,便钻上了车子。将将藏好,忽听得两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旁经过,竟是安府的总管事安平和他的贴身仆从。
安若晨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安管事不是出城办事吗?怎地这般快便回来了?
这个安平对她爹爹最是忠心耿耿,也正是要将她嫁给福安县那个好色恶毒恶心的糟老头的帮凶。
安平的声音似就在马车旁,安若晨屏声敛息,大气都不敢出。
此次出逃,她计划许久,每个细节安排都颇费周折,如今都已到了城门口,胜利在望,绝不可在此处功亏一篑。
可安平竟似就在马车旁站着不走了,与他的仆从叨唠叨唠说个没完。马车一直没动,也未听到赶车老伯的动静。安若晨的冷汗下来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安若晨咬紧牙关一动都不敢动。既怕草料没掩严实被安平发现里头藏了个人,又怕赶车的老伯不够机灵要跟她招呼走不走的问题。老伯若是一开口,她铁定要糟。
老伯什么话都没说,而运草料的马车也终于动了起来,安若晨的心跟着车子颠簸得一上一下的。
马车渐渐与安平他们拉开了距离,安若晨悄悄舒了口气。她从草料堆的缝隙看到,安平和他的仆从还站在那儿说话,想来是未曾发现她的踪迹。可这时一个家仆跑了过来,与安平说了些什么。安平顿时大惊失色。
许是在报告她外逃的事。安若晨想着。也不知那个披风姑娘有无拖延得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过就算没用也无妨,她的马车马上就要出城门,他们不会找到她的。
正这般想,马车猛地剧烈一颠,车轮似是撞上块石头,安若晨差点被抛了下来。她摇晃着抓住了马车,稳住身形,可身前的一个草料堆却是滚了下去。
安若晨眼前顿然开阔,一抬眼,正对上了安平的眼睛。
两人均是一脸震惊。
安若晨大叫:“老伯,快跑!”
同时间安平也在叫:“大小姐在那儿!”
赶马车的老伯策马扬鞭,让车子迅速跑了起来。安若晨瞪着朝她跑过来的安平和家仆,心里念叨:“追不上,追不上,一定追不上。”
马车越跑越远,安平他们的身影渐渐变小。安若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见安平跑向了城门边的一辆马车。
车子拐弯了,安若晨再看不到安平他们的身影。但她的心慌得厉害。他们一定是要追来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安若晨把车上的草料堆整了整,然后让赶车的老伯在前面拐弯的树林路段停一停,待她下车后,请老伯继续全力赶路。
赶车的老伯应了,不一会儿车子停下,安若晨跳了下来,用力挥手让老伯快走。然后她躲在树林里等了会儿,果然看见安平带着他的随从和一名家仆驾着辆马车追了上来,他们一路追着老伯的马车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安若晨舒了口气,转身朝着树林下方跑去。
她还不能完全放心,她的脚程不够快,那个赶车的老伯未必口风紧,待安平追上了他也许就会知道她在此处下了车,那他们还会继续追来。她得赶紧跑,从这树林往下,便到了山下的另一条路,如果她走运,也许能坐上别的马车,逃离这个虎口。
安若晨向来不是个悲观的人。
在她小时候,她爹娶了二姨娘、三姨娘,甚至四姨娘、五姨娘,她亲娘以泪洗面,已近绝望。她却觉得这只是让人认清她爹没良心没情意,可是日子还该过下去。
后来她娘死了,姨娘们暗地里欺她,她的爹爹对她不闻不问。她的老奶娘天天悲苦难过,为她担心。她却觉得家里现在还不少她一碗饭,日子还能过下去。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渐渐长大了,她积极地想为自己谋个出路,但好姻缘不是她想要就有的。好人家看不上她家,巴结她爹的看不上她这失宠的。自然,她也看不上他们。最后,拖到如今,前日她刚满了十八,这年纪若还未嫁,该惹闲话。
可她爹是不怕闲话的,因为他竟然想着用她讨个好处,把她嫁给福安县那个已过花甲之年的钱裴钱老爷做填房,换个生意机会。
安若晨不知道她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屎。
且不说那钱裴虽有钱有势人脉通达但名声烂得不如阴沟里的老鼠,就说钱裴那年纪,能当她爹的爹了,她爹居然还想让人家做女婿。
定亲的消息传来,奶娘丫鬟们哭成一片,可安若晨没有哭。她没有时间哭。她知道,是该到她行动的时候了。自十岁那年她娘去世,她便预料到她也许会有今天。所以她把握了一切机会了解城里城外的地形,她存下了每一个她能存下的铜板,她学习女子能独立谋生的手艺。她结交友人,探听路子。
日子是要过下去,可是不一定得在老鼠窝里过。
安若晨觉得,天无绝人之路。所以虽然她从未离开家宅太远,但她还是很果断地出逃了。
安若晨一路往下奔。这林子挺大,山也颇有些陡。眼前是一片斜坡草地,跑过这草坡便能下山了,到了山下,她定能找到个好机会……
脑子的主意还没想完,安若晨脚下绊到了一块石头。她摔了个狗啃泥。可这不是最糟的,山陡坡斜,这跌势竟停不下来,她连滚带爬似的一路翻滚往山下摔去。
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安若晨惊声大叫,脑子里有两个念头。一个是石头为什么总跟她过不去?另一个是幸好裹了胸。胸大误事,亏得她早做准备,不然这一路碾下来,这胸的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砰”的一声,她滚停了。脑袋冲地,额头一痛,她好像又撞到了石头上。
安若晨是不说粗话的,所以她一边揉着脑门抬头,一边念叨:“猪狗牛羊鸡鸭鹅。”
“呃……”原来不是石头,是一只脚。穿着硬邦邦锃亮亮的靴子。
“……”就算是靴子,也不能硬得跟石头一样。
安若晨顺着靴子往上看,粗壮的大腿,结实的窄腰,衣料子也掩不住的精壮胸膛。再往上,是一张刚毅冷硬如石凿的脸。
那张脸此刻正俯视着她,没有表情,不惊讶不疑惑不愤怒,好像凭空滚下来一个姑娘趴在他的脚下,对他来说相当于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一下,不是趴着。
是跪着!
安若晨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姿势不雅,手撑地面正待爬起,眼角余光却发现了什么。她迅速转头,这一看,目瞪口呆!
路的那一头,竟然密密麻麻或坐或站着一大群兵大哥。人数之众,超出了安若晨一眼能估量出数量的范围。更吓人的是,兵大哥们此时安安静静,全都一脸趣味地看着安若晨与那个石头脸汉子。
安若晨僵住。
天老爷,一大群汉子就这么目睹了她狼狈滚下山来利索地跪在一个汉子的脚下!
安若晨脸似火烧。
尴尬得内心似有千言万语咆哮,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用“猪狗牛羊鸡鸭鹅”都无法表达她心中的半分懊恼。
当没摔过没跪过可以吗?
安若晨再看了看那大汉的表情,然后自行决定:可以!
她火速爬起,看到她的包袱摔在那汉子的脚边,正欲弯腰拿起继续逃,却听得身后坡上一声大叫:“大小姐!”
安若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看,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怎么办?
现如今撒腿就跑肯定是跑不过了。而且,她不能让他们回去跟爹爹报她携物潜逃,那样她铁定会被没收所有东西,锁在房里直到出嫁。她不能陷入如此被动等死的局面。
这次没逃成,还可以等下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安若晨紧张得喉咙发紧,她听得身后安平他们一边唤她一边冲下山坡的声音,微转头,看到了路对面连绵一大片兵将队伍中高高飘扬着许多旗帜,最前头那面黑底红字大旗甚是醒目。那旗子上,绣着一个威武的“龙”字。
安若晨猛地反应过来面前这大汉的穿着——武将官服。她一把握住了汉子的手:“龙将军,我可算是见着你了!”
话音刚落,安平等三人也正好站到了她的身侧。
安若晨似是没注意到他们,大声响亮地继续道:“素闻龙将军大名,小女子仰慕已久。虎头坡上一人灭杀百匪救下村民,铁树岭上带十余兵将击退敌军千人威震天下,白云河上以船布阵守住宁城智谋过人,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可是听了不下百遍,心心念念只盼能得见将军真容。老天有眼,让将军来我们中兰城。小女子历尽周折,才能赶来此处见将军一面。如今得偿所愿,再无遗憾,真是佛祖保佑。”
她一鼓作气,胡说八道,还流畅得不像话,眼神之热烈简直没羞没臊。两只手还用力捏着这“龙将军”的手掌。
这段日子在中兰城里传得甚是热闹的大消息,威名远播的护国大将军龙腾将带兵驻守他们平南郡。中兰城里张灯结彩,装点一新就是为了迎接这位大人物。所以面前这位就是他吧,是龙将军吧?
安若晨仔细打量这汉子的容貌。二十多岁的年纪,浓眉大眼,鼻梁挺直,微薄的嘴唇显得有些严厉,满脸赶路的风霜但仍威武英俊。
安若晨的心怦怦跳,倒不是被他俊得,而是这人年纪太轻,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勇猛将军形象实在有些不搭。万一她叫错人了呢?
听闻军中会有不同官阶的大小将军数位,又有什么主将偏将云云,说书先生说这些时她总有些弄不清。她见识少,也不知晓面前这官服究竟是什么官阶的。
安若晨一瞬间已在脑子里转过几个不同的对策来。
而这将军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抿了抿嘴角,挑高了一边眉。
似笑非笑。
安若晨的心跳得更快,她看不出这表情里的意思。是揶揄她的失态,还是嘲笑她认错了人?
可戏还得演下去,不然会露馅。安若晨可没忘了安平和仆役们还在一旁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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