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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晚宴

作品: 一生一世一双人:古言小说必读经典 |作者:星零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21 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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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方府灯火通明。

方文宗穿着官服守在庭院门口,听到小院里传来的曲声,长长叹了口气,他转过身看着同样站在门口进去不得的妻子,走上前去:“你怎么又出来了?回去休息吧。”

方夫人摆了摆手,神情担忧:“菲儿已经半月未出房门了,我怎么放心得下。哎,苦命的孩子,怎的就摊上了那样的洛府小姐,说出这般伤人的话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呜咽起来。

虽说是养尊处优了十几年,但到底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遇到事也失了沉稳气度,除了哭诉埋怨,也无甚办法。

方文宗黯下了神色,一双眼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意味不明,让平时的儒雅正直多了几分暗沉。

他朝院里看了一眼,上前扶起哭泣的妻子朝外走去:“你就别担心了,我们的女儿不是个不争气的,我看她最近的曲艺越发好了,再过几日便是凤华宴,她自有挽回颜面的本事。再说了……”他沉了沉声音,那慈眉善目的脸上便有些扭曲:“那些皇家公主、世族小姐也不是面揉的,怎么会由着那洛宁渊张扬跋扈,目中无人!”

身后隐隐传来的曲声越发空灵,方文宗满意的点点头,扶着妻子的手渐渐收紧了一些。

因着宣和帝的态度他动不了洛宁渊,可不见得别人收拾不了,只要加把火就自然有人代劳,想必待到那凤华宴时,才是好戏真正上演的时候。

闺阁女子之争他不会插手,可涉及到方家的颜面,便也怪不得他了。

他尊荣了数十年,连王朝皇子也对之礼遇有加,如此欺辱他方文宗的女儿,将他不放在眼里的,洛家小姐倒真是头一个。

洛氏宁渊,你既有此胆量,这为你搭好的戏台,你可要好好唱了。

他抿住了嘴角,双眼的复杂之意在阴暗的灯光下越发明灭起来。

曾经的凤华别庄,现在的洛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清河一大早便遵着洛凡的意思从京里专侍贵女的衣铺里取来了时下最流行的仕女衣饰,满满的摆了满屋。

待宁渊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时,日头早已爬到了正中。

清河眼明手快的扶住瞧了一下天色就欲倒头再睡的宁渊,轻轻摇晃起来:“小姐,起来吧,若是再睡就会迟了今日的凤华宴了,您不是说要去的吗?”

宁渊迷糊的闭眼想了一下,想起自己确实说过这话,极为不耐的睁开了眼,眼中还带了丝朦胧之色:“什么时辰了?”

清河一边把桌上的洗漱水端来,一边叹道:“都正午了,宴会申时开始,要是再不快点收拾,我们就要迟了。”

宁渊听得这话有些奇怪,把嘴里的水吐到瓷盆里问道:“开始什么?”她转过头瞧着地毯上满满放着的花红紫绿的衣服,拿起手巾的动作便立时僵住了。

清河反倒有些得意,她指着地上的各式战利品显摆起来:“小姐,这可是我跑遍了京城有名的衣铺搜刮来的,保证是时下最流行的服饰。”

宁渊看了看地上那些晃眼的衣服,转过头来的神情便不是那么淡然了:“你的主意?”

“我和凡叔的主意,哦,还有年俊那家伙也有点功劳……”

“好了……不必如此,把这些东西拿下去。”宁渊打断了清河沾沾自喜的自夸,随意的摆了摆手。

清河一愣,看宁渊脸色淡淡的,到底是习惯了她这样的神色,诺诺的道:“小姐,今日可是凤华宴,也是你第一次出席京城贵女聚会……”

她瞧得宁渊仍是那副神色,便知劝不过她,只好收了地上摆着的衣服叹口气退了出去。

宁渊看着清河丧气离去的背影,眼中清浅的眸光一闪而过,微微晕染其中便消失不见。

连凡叔和清河都会在意她如何出席凤华宴,看来外面的动静应该不小了,她站起身赤着脚朝地上走去,雪白的地毯印着纯黑的衣袍和如玉的肌肤,散开一地奢靡。

毗邻皇城的童月湖畔风景秀丽,那一池的睡莲素来名头颇响,古来在此留诗作词的大家更是不少。今日这里格外的热闹,在凤华别庄归洛家所有后,这新一年的凤华宴便被摆在了童月庄里。

瑜阳站在湖边晃悠,朝在湖心亭里闲坐的婉阳看了一眼,趁她不注意悄悄卷起裙摆伸手朝湖中探了探,但立马就惊得缩了回来:“这水好冰。”

她身子不稳,摇摆了两下,看得一旁候着的宫女心惊胆颤,急忙跑上前扶住她。

“瑜阳,好生呆着,今日可别给我添乱。”

湖心的凉亭处响起了略带严厉的声音,瑜阳委屈的撇撇嘴:“皇姐,你放心,这次的凤华宴是你头一次接手,我不会捣乱的。”

湖中的少女娓娓走来,金黄的裙摆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一种让人惊艳的尊贵,她拉住瑜阳的手,接过宫女递来的锦帕替她拭干手中的湖水,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玩性不改。”

瑜阳扭着头笑了笑:“我会给皇家争光的。”她顾自看了看湖心周围,瞧着不少大家小姐都现了身迹,便装模作样的朝婉阳大大的鞠了一躬:“还是姐姐面子大,这宴会还没开始,就有许多人来了,只是……姑姑真的不来了?”

婉阳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位今日会来,姑姑是不会出席的,等会记得慎言。”

瑜阳马上闭紧了嘴,使劲眨眨眼。

那件事对皇家而言一直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事,但无人敢提起并不代表没人记在心里,如今她既然已经回来,就免不得会被些乱嚼舌根的人拿出来说。

“若水见过婉阳公主,瑜阳公主。”娇润的声音在隔了她们几米的地方响起,婉阳转过身对那女子轻颔了下首,她才慢慢走近。

“若水,你来得倒早啊,是不是等着看岭南少帅的风姿啊!”瑜阳还未待她走近便调侃起来,果然,婷婷走来的少女双颊嫣红一片,双眼也躲闪起来。

这般亲昵的话都能说出口,再加上如此多的贵女里也只有这少女敢近她们身便来,便足知她们关系不一般了。

“瑜阳公主,这可是婉阳公主的凤华宴,您可别净拿我打趣。”柳若水虽是羞红了脸颊,但也丝毫不显柔弱,一句话便迂回弯折的顶了回去。

这话说得极妙,既让正准备开口再接再厉的瑜阳住了嘴,也让婉阳眼角浮现了一抹傲然的笑意。

柳若水同样朝院中望了望,考虑了半响走近两人身边,握着的手指紧张的朝里攥了攥:“公主可曾听到这几日京中传言?”

瑜阳瞧她这样子微微一愣,便道:“什么传言?”

婉阳眼中极快的划过一道光芒,嘴角慢慢勾起:“可是那‘舍生取义’引来的?”她说罢便转身朝湖心亭走去,后面的两人看她悠悠前行,立马抬步跟上。

“什么‘舍生取义’?若水,怎么回事?”坐定在亭中的瑜阳看着姐姐一副不再开口的模样,马上掉转头朝柳若水问道。

柳若水看着因她们走进亭中而暂时被封了起来的湖边,慢慢开口说了起来,她那日便在现场,说出来倒也使人有种亲临其境的感觉。

片刻后,瑜阳看着闭上了嘴的柳若水,瞪大的眼半天收不回来,她摇摇头,喃喃的开口:“这洛宁渊还真是胆子大。”

不忠不义不孝的新科状元赵然,舍生取义的方府掌珠……

虽说她一直不喜方紫菲小家子气的清高做派,可也因方文宗的缘故从不将这些摆在面上,如今洛宁渊不仅把方家给得罪了,就连传世数百年的赵府也一并被羞辱得彻彻底底,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她想了半天,才堪堪找出这么一句话来形容洛家小姐。

瑜阳突然想起了一事,转过头道:“姐姐,你给那方紫菲送帖子了?”

婉阳挑了挑眉,眼角含笑的点点头。

“我看她至少半年都走不出方府了,给她帖子也不会来的。”

“她会的,若她想重新成为名耀京都的‘清莱文士’,就一定会来。”况且,我也需要她来。

婉阳抬手弹了弹指甲,漫不经心的开口,但清涟的嗓音中却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味道。

瑜阳点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道:“若水,你刚才说京里有什么传言?”

柳若水坐着的身子向后微微退了退,神情里似是带上了一丝惶恐不安:“京城传言,洛氏小姐瑶华之姿更甚天人,就连……”她转头向端坐上首的婉阳看去,见她并未有阻止的意思,便低下了头轻声道:“就连皇家公主亦难望其项背。”

砰的一声,青边白底的御用瓷盏被猛地摔在了地上,一时间亭中安静到了极点,片刻后才慢慢响起瑜阳幽幽发出的声音,淡到了极致:“好一个皇家公主尚难望其项背,好一个云州……洛宁渊。”

童月山庄里是难得一见的热闹,那一池的睡莲也在这不合时节的季节里绽放开来,像是迎合着皇家贵胄的威严一般。

历来凤华宴都由当朝的公主举办,这次的宴会更是婉阳公主头一次接手,作为如今最得宣和帝看重的女儿,她的宴会自然让那些名门小姐趋之若鹜。宴会还未开始,这些小姐便都已纷纷赶到,摆足了恭敬的姿态。

但规矩立出来总会有打破的人,就如现在,端坐在湖畔处的瑜阳毫无笑意,那张满溢愠色的脸让几欲上前请安问好的小姐纷纷歇了心思。

华丽奢贵的筵席铺在了湖畔左侧,湖心亭中灯火璀璨,素衣乐师的精彩演出让坐着的贵女和世家公子脸上都带有满意之色,这般高规格的宴会也只有每年的凤华宴能拿得出,不愧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竟然连乐府掌司都愿意出来献艺。

只是,众人神情里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打量着周围,都想着那八卦主角什么时候能出现。近日京城里传闻洛氏小姐瑶华之姿更甚皇家公主,信的人没有,但都起了好奇之意,既然能拿出来比较,自然是不差的。

当然,满座的闺阁小姐大多是义愤填膺,不肯相信的。婉阳公主的尊贵端庄那是立在眼前的,连皇家显赫尊贵的公主都比不上,世间怎么会有这般的女子?

柳若水瞧得天色慢慢暗下来,转头看着脸色愈发暗沉的瑜阳,心里极后悔一时多嘴把那传言给说了出来,小心翼翼的转移着话题:“百里家的妹妹今日怎的还没看到人影?”

瑜阳听到这话,神情果然缓和了下来:“百里妹妹身体不适,已是辞了今年的凤华宴了,本来我去年便与她约好共奕棋局的,连棋具都在园外准备好了,这次到真是可惜了。”

她虽是这么说,但脸上倒也有几分高兴。瑜阳的棋艺素来便不差,甚至可以说颇有几分气象的,只是百里涟十岁时便堪为国手,瑜阳在她面前便显得不怎么够看了,往年的凤华宴风头都是百里涟的,这次百里涟不来,她正好求之不得。

下首坐着的几位颇有书卷气息的才俊神情里都有几分失望,他们不怎么在意京城贵女的纷争,这么巴巴的赶着来凤华宴虽说是婉阳公主的面子拂不得,但却也是奔着那难得一见的少女国手来的。

“虽说百里妹妹来不了,但是百里公子和叶府少帅会联袂出席哦!”瑜阳瞧见下面有几分淡下去的意味,便笑眯眯的来了一句,更是朝着柳若水和婉阳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

果然,刚才还显得有些恹恹的众人立马来了精神,尤其是那些世家贵女更是努力端正了身姿,连脸上的颜色也红润了起来。

叶家少帅,年少有为,岭南战神。从南边传来的事迹早就把他神话成了个传说,世家的闺阁少女都是有些英雄梦的,自是对他期待万分。况且他从不出席任何宴会,这么难得的机会,她们当然要好好把握。

只是却没人敢打百里公子的主意,京城里有谁不知百里询可是婉阳定下的驸马,虽说三年前就传出的指婚到现在也没个音信,但却没人敢挑战皇家高高在上的威严。

“今日怎不见紫菲姐姐?”开口询问的少女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白芊芊,她一向和方紫菲不对盘,这一开口也有些故意为难的意思,让刚刚还稍显热络的氛围登时冷了下来。

誉满京都的‘清莱文士’,举世无双的曲艺曾令整个京城才子趋之若鹜,只是现今这般突兀的将她提出来,却让人齐皆噤了声。

主要是那从不显山露水的洛家小姐说的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舍生取义’的清莱文士几乎是在几日之间便成了京城的笑谈。虽说没人敢摆在明面上,但却让方文宗在朝野上下丢了个大脸,就连马上要举办的赵、方两家的婚事都成了一场笑话。

众人不敢接口的原因当然不止如此,若只涉及到赵、方两家倒也还不算严重,顶多不过是高门贵女的争风吃醋罢了。可现在外面简直把那洛家小姐传成了天人一般,甚至连那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被说了出来,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人可以插手的,若是洛家小姐真的出现在了凤华宴上,倒真是热闹了。

“她会来的,紫菲来凤华宴总是要迟些的,今年不过如往常一般罢了。”瑜阳开口道,她就算不喜方紫菲,可比起那个洛宁渊,如今倒是愿意为她说话了。

“听说洛府小姐收了长公主送去的帖子,应该会来吧?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白芊芊眼波一转,四下打量了一下轻轻道。

果然,瑜阳十分不耐的把手中端着的茶杯放在案架上,哼了一声脸色越发难看。只有仍是端坐在上处的婉阳面色淡淡的,她瞧了一眼渐渐暗下的天色,嘴角勾了起来。

洛宁渊,我倒要瞧瞧,你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世家高阀,清贵俗流,你皆不放在眼底,难道我皇家威严,你也有胆量冒犯?

“天色是不早了,紫菲来得迟,还请两位公主万莫怪罪!”轻柔的嗓音在园子入口处响起,众人听得这声音,心道一句‘正主来了’便转过了头,但也就一瞬间,众人眼底都有着诧异的惊愕。

方紫菲一直自诩清贵传家,出席各种宴会都是很少打扮的,当初也就是那股子脱俗的姿态让赵然上了心。

但如今,站在园子门口的少女一身纯白的华贵长裙,浅浅的荷花褶皱下来有一种素雅端庄的卓然。她两颊嫣红,却又夹着些许浅白的娇色,不施粉黛却清丽脱俗,手里怀抱着一方古琴,盈盈走来,柔弱的身影却硬是走出了几分空灵的风姿,宛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清澈恬淡到了极致。

不管流言如何,这方紫菲也确实有傲绝京城的资本,她这样出现,除了高贵端庄的婉阳公主,别说其他贵女,就连一向自傲的瑜阳也歇了比较的心思。

她就这样无视着盯着她眼都不眨的青年才俊和眼中布满忌色的大家小姐,一步一步走到了端坐上处、眼底浅浅带了一丝满意的婉阳面前。

方紫菲轻轻行了个礼,比往常更加恭敬,但却又好像带了几分谁都无法折辱的硬高贵。婉阳瞧她这般作态,倒是十分满意,这样的方紫菲才能和那洛宁渊斗上一斗,坐山观虎,她也轻松了。

“紫菲不用多礼了,宴会也是刚刚才开始,你来的正好,就在若水下面坐着吧。”婉阳受了方紫菲一礼,摆摆手意有所指的开口,她眼睛微微扫过下面的位置,眼底划过转瞬即逝的流光。

方紫菲听到这话,抬眼朝柳若水的旁边看了看,一张素淡高雅的脸便有些挂不住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就连指尖扎进手心都毫不自知。

自她十二岁参加凤华宴开始,便一直是坐在婉阳之下、柳若水之上的地方。她知道那位置一向是洛家历代的嫡女坐着的,只是她坐惯了那里,便刻意遗忘了这一点。若不是这次婉阳意有所指的提出,她几乎已经忘了那个位置并不是属于她的。

方紫菲轻轻低下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些面上微嘲的名门贵女,状似无意的朝柳若水下方走去,只是死死握紧的指尖泛起了青紫的颜色。

待方紫菲坐定,天色就更晚了一些,连天边的红霞都隐了下去,瑜阳朝园子门口看了几眼,连听曲赏艺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她朝着方紫菲的方向道:“连紫菲都来了,这洛宁渊还真是架子大,怎么?她要我们等着她一人不成?”

婉阳轻轻抓住站起身就欲发飙的瑜阳,轻轻安抚道:“洛府小姐头一次参加凤华宴,迟到在所难免,我们等一等便是。”

她说的婉转端庄,可脸色却也沉了下去,一双凤眸里隐隐的怒气转瞬即逝。

素来热闹无比的凤华宴便在这古怪难懂的氛围下僵持了下来。

宁渊靠在马车里,一副困乏到了极致的样子,清河瞧她这模样,知是今日未睡好的缘故,便拉开帏布朝年俊小声吼道:“年俊,慢点,小姐有些倦了。”

年俊瞧着已经跟步行差不多的速度,叹口气又降了些许,小姐的这个弱点,还真是比一般人更严重些。

清河看看天色暗暗垂下,神情也有几分着急,凡叔出门前千叮万嘱着不要出事,看来还是赶不及了。这毕竟是长公主发出的帖子,迟到了对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她是在大宁王朝的熏陶下正儿八经成长的百姓,对皇室的敬畏理所当然,比起宁渊的神佛不敬可是正常多了。

片刻之后,年俊和清河看着已依稀可见的童月山庄,终于长舒了口气,迟得还不是太久。

守在山庄门口的侍卫俱都面带乏色,这种宴会的举办真是比打上一场仗还要吃力,有权有势的人多,不按规矩办的自然就更多。他们抬眼朝那慢得不正常的马车看去,眼底都有了些好奇之色,敢在皇家公主举办的宴席上迟到的人,也不是常有的。

因着今日前来的名门小姐极多,为了她们的闺誉,马车里的情况是不检查的。况且这辆远远驶来的马车华贵异常,守在门口的侍卫看着那车夫大模大样丢下请帖后直接把车驾了进去,虽是好奇,但硬是没底气拦下来诘问,这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主,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本还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小姐,但随后迎面飞奔而来的骏马立马让守在外面的侍卫头疼了起来,这般的嚣张跋扈,想必更是不好惹了。

前面一匹骏马飞驰着就进了里面,侍卫看着拦之不急,只好朝吊在了后面的那匹马看去。

那匹小马驹虽不大但却很有精神,坐在上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翩翩少年,兰华卓颜,哪怕只是端坐在马上的姿态就足以观其风流了。

尽管三年未入京城社交圈,但这些侍卫的眼神一向毒辣的很,一眼便认出这是百里家的公子到了,至于前面那个,不需想就猜到是岭南叶家的少帅了。

他们低下头接过百里询递过来的缰绳后恭恭敬敬的把他迎进去了,只是因为都弯着腰,便没看见那竭力保持着高雅姿态的人腿间的打颤。

百里询朝里走去,瞧见在园子里撒着欢使劲跑着的大黑,心里把叶韩骂了几千遍,居然把他一个人丢在外面,难道不知道他素来不谙骑术,刚才差点就丢了个大脸!

宁渊从马车上下来,极不乐意的拂了一下面上的白纱,抬步就走。

清河指着前面若隐若现的灯光,道:“小姐,转过那座假山就是童月湖畔了。”

宁渊点点头,看着明显紧张起来的年俊和清河,无奈的叹口气,看来皇权为尊这种观念在他们心底还是挺根深蒂固的。

只是天子又如何,同样不过是个逃不过轮回的凡夫俗子而已。

“谁在前面?”年俊瞧得前面岔路口远远走来一个人影,断声问道。

那人没有出声,只是踱着步朝这边走来,年俊看来人的穿着便放下了心。看这打扮想来也是凤华宴上的贵客,只是不知为何也会迟到,难道像他家小姐一样有胆子的人还真是不少了?

宁渊看着慢慢走过来的身影,却是微微眯起了眼,本来今日就是为他前来的,却不想半路就见到了正主,正好省了她不少事。

几乎是立时,她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抬步朝前走去,平时慢悠悠的步伐却显得些微的郑重和沉然。

年俊和清河看着宁渊突然摘下面纱俱都一愣,小姐在外面摘下面纱,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

因是骑马进来,叶韩便快了宁渊不少。他在童月庄里转了有一会,看百里还没来倒也不好一个人直接进去,便在外面闲走起来,瞧得那边走来的人影像是大家小姐便直觉的想要退走。哪知那阴影处的人却直直的朝这边走来,他抬眼朝前望去,皎洁的月色下,慢慢走来的身影让他立在了当处。

一身大红的古老常服套在她身上,那颜色仿若浓烈到了极致一般耀眼深沉。从腰际蔓延下去的银线浅浅折叠开来,在月光折射下有种古老的写意。那女子步伐沉稳,但却好似带着定定的压迫缓缓而来,他微微眯起眼,循着这飒爽的步履缓缓朝上审视。

仿似能晕染一切的茶墨色眼眸被他收入眼底,让他有片刻的惊异,尽管从那女子明目张胆走来的身影便知她不是一般人,可到底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的模样。

气质天成,璞玉清濯,她站定在那里,只是抬着一双眼静静的望着这边,就能让他有种骤然回到南疆战场与敌方将领生死拼搏的感觉,真实浓烈到了极限。

隔了很久,才听到那女子的声音。

淡淡的,安静的,甚至是失望的声音。

“你是谁?”她朝这边看来,眼微微挑起,便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期望和缅怀。

叶韩觉得有趣,这般拦住路便直问家门的人还真是少见,但确实又像是眼前的女子能做得出来的,他走上前两步,道:“岭南叶韩。”

“寒?”她眉角似是微微一动,道:“哪个寒?”

岭南叶家少帅的名字天下皆知,她还要问是哪个字,叶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法家韩非的韩。”

他的名字没什么意境,也就是老头子喜欢看法家古籍,随手取了这么个名字,出生行伍,本就没这么多穷讲究。

果然,对面站着的人皱了皱眉,眼底似是划过了一抹微不可见的怅然,转身便欲离开。瞧那方向显然是准备出庄,而非朝里面的凤华宴而行。

他朝旁边一看,假山旁边的石桌上摆着一副棋具。鬼使神差的,他听到了自己略带询问的声音:“不如奕一局,如何?”

本是随口说出的话,但前面已走远的人却停了下来,她朝假山那看了一眼,显是也看到了那石桌上摆着的东西,顿了一下折转身朝石桌走去。

宁渊回转身走到石桌前,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姿势实在说不上有多雅观。她抬起头看着已经走过来的男子,起手便行了一子,叶韩想是料想不到她行动如此迅速,愣了一下便大跨几步坐下来举手下子。

清河和年俊互相对望了一眼,慢慢走近站在了宁渊后面,他们明显感觉到宁渊今日的举动隐隐有些不同寻常,想到上次小姐也是在回望桥见过叶家少帅后便神情有异,难道,是小姐看上他了?

两人越瞧就越觉得这场景像是真有这么点意思,打量叶韩的眼神便都不那么单纯了,甚至是审视的,挑剔的,怨念的,清河就只差欺上前拉着叶韩的袍子质问了。

但两人也只是想想而已,站得笔直,眼观鼻鼻观心。

宁渊放下一子,眼底多了几分满意,他的棋奕得极好,杀伐果断,快意恩仇,极合她的口味。

只是,她眸子里的神采渐渐隐了下去,他终究不是他,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所以就算是下的极好,也只是如此而已了。只需一眼,她便知道他只是个像极了封凌寒的人罢了,他看她的眼神,虽惊异,但却毫不熟悉,就如初见一般。

转身就走,不是不失望的,只是那一句话便偏偏让她停了下来。只因为五百年她从隐山下来遇到那人时,第一句便是,奕一局如何?

他赢了,她助他为王。

他输了,他为她寻宝。

结果,为了一局棋,她在他身边呆了七年,看着他一步步走到整个大陆的顶端,然后毫无牵挂的离去。

她一直觉得,观棋便可尽观其人,所以那时候就算是封凌寒没有赢她,她也会助他赢得天下,只因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下子的声音有了点铿锵的意味,宁渊瞧得越来越激烈的棋盘,微微一笑拾起子。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轮廓,甚至是相似的下棋手法,五百年后,她居然能和与封凌寒相似的人坐在一起如此弈棋,倒也真是缘分了,人生本就不能强求,宁渊一想通,神色立马空灵起来,就连看着棋盘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真。

能得一对手,倒也不算白来。

“哇,叶韩,你居然把我一个人抛弃了,在这里和小姐约会,太不够意思了!”隔得老远一惊一乍的声音隐隐传来,只见一白衣少年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

清河听见眉一皱,整治不了叶韩的怨气立马找到了发泄口,一只手就把跑过来的少年给提了起来。

百里询看着自己突然被提了起来神色间还颇有些懵懂,尤其是看清楚提着他的只是个小姑娘后,使劲眨巴眨巴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可置信的惊愕。

“百里,是你太慢,与人无忧。”

宁渊听到这称呼,眼底异色一闪,抬手向后摆了摆,清河虽不愿,但还是把百里询给放了下来。

百里询朝清河瞪了两眼,才往叶韩走去,他拂了拂衣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气质卓然一些,能和叶韩对弈的女子,想必不凡。

他站在叶韩旁边,朝他挤眉弄眼了一番才朝对面的女子拱手问道:“小姐,在下百里询,敢问小姐芳……”一句话没问完,便楞住了,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好久都没说出来。

知道不凡,可这也太不凡了!

宁渊微微抬了抬眼,眼里居然有一丝笑意划过,连淡淡的眸子都温润起来:“宁渊。”

百里那家伙的子孙啊,当初如果没有意外,百里应该是她之后的隐山之主,只可惜了那个唯一的弟子……

百里询一愣,显是被那眼中的笑意弄得有点受宠若惊,口不择言的开口:“哦,哦,宁渊…宁渊…”他连说了几声,像是记起了什么突然道:“云州洛宁渊?”

只是那女子却已低下了头看棋盘,并不开口了。叶韩听到那名字,眼微微一动,原来是她,原来她便是那洛宁渊。

瑶华之姿更甚皇家公主三分,果然是真,这般的棋道……他忍不住开口:“小姐可曾上过漠北战场?”

他的棋乃杀道,凌厉急势,可她竟半点不差,甚至更甚几分。

以她的年龄和际遇,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宁渊瞧到他眼底的疑惑,笑着摇摇头:“不曾。”

一时间假山下重新安静下来,唯余那脸皮极厚的百里询上窜下跳,但自始至终,宁渊都是心情极好的执着子,并未半点不悦。

天已全黑了下来,童月湖畔的氛围却越来越紧张,因为不仅洛府小姐不见踪影,就连答应了前来的百里询和叶韩也没有出现。

就算是婉阳性子再好,现在脸面也有些挂不住了,她想过很多种洛宁渊来了后的情况,但却唯唯没有料到她居然没有来,她居然在收了皇家的帖子后胆敢缺席,婉阳此刻倒有点怒急而笑了。

瑜阳瞧得姐姐的脸色,也开始有点着急起来,这是她第一次举办的凤华宴,若是这般收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就连坐在下面的柳若水也频频朝园子入口看去。

只是她担心的显然另有其人。

方紫菲看到这场景,嘴角慢慢勾了起来,她站起身道:“公主,紫菲近日在家创得一曲,不如由我抚曲而和,如何?”

婉阳见她神情灼灼,笑道:“紫菲一曲素来千金难求,既是紫菲愿意,本宫当然愿意。”

方紫菲愿意救场,先不管目的如何,她倒是要承情的。

方紫菲微微行了一礼,便朝湖中心的亭子走去,这一动便让宴会的气氛重新活络了起来,等到曲声响起的时候,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朝亭中看去。

京城中人一直便知方府掌珠曲艺极好,可却也料不到才堪堪几日,便能更上一层楼来,这种东西到了一定地步后求的便是个意境,方紫菲弹出的音乐比之以前更多了几分空灵缭绕之感,闻者似带入心境,要说是大家,她也可勉强算一个了。

这边弹得宾主尽欢,但园子外显然就不那么高兴了。里面的音乐一传来,宁渊就立马皱起了眉,倒不是她不喜欢音乐,只不过却不喜这般柔软缠绵的罢了。

叶韩显然在这点上是和宁渊相同的,在沙场上呆久了,自然不会稀罕这些靡靡之音,瞧见端坐在石椅上的女子明显不耐的神情,他便朝蹲在一旁的百里询打了个眼色。

几年的老友,哪还能不了解他的意思,百里询登时便来了精神,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笛声嘹亮,杀伐大气,其铿锵惨烈的意味更是立时就盖过了隔壁的缠绵琴声。

在南疆呆了几年,奋勇御敌确实没学到,但处在那样的地方,怎么会真的没有一点感触,他这一开始,就连年俊看他的眼光都不同起来。

宁渊满意的朝吹着笛子的少年点点头,神情颇为赞许,百里询一得意,更加卖力。

园子里的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这声音,方紫菲本想勉力让自己的琴声跟上那笛声的节奏,只可惜那突然拔高的杀伐之感不是尽力就可以的。她看着已经断了的琴弦,眼底涌现恨极的怒火,为了这一天她半月来未出房门一步,如今居然可笑的败在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笛声里。

但显然婉阳公主却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她听到园子外面的笛声,连眉角都染上了红晕,能让方紫菲的琴声都跟不上的,整个大宁也只有他了。

婉阳猛然站起身,提起裙摆,朗声道:“既然百里公子喜好园外景色,我们出去陪着便是。”

众人看她眉角俱是笑意,哪有不明白她意思的,皆都站起身跟着婉阳朝外走去。

这百里公子还真有心思,肯为婉阳公主做出这般堪能传成佳话的事来。

一时间,童月湖畔只剩下坐在亭中央抱着古琴的方紫菲,她脸色惨败,低着头好一会才骤然站起身来。

宁渊听着里面的琴声终于消失,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她朝棋局看去,也已经快要结束了。

婉阳行的不快,像是要多享受这素来难以听到的笛声一般,等她走出园子踏上那小径的时候却停了下来。

突兀的,毫无预兆的停了下来。

纵使月色不够清晰,但任是谁都能隐约的看到那一身白衣,拿着笛子的翩翩少年是在为那隐在阴影中的女子演奏。

婉阳半天没有出声,但神色却淡了下去,不消她猜都知道坐在那里的是谁。

看来,今晚缺席凤华宴的三人并不是没来,而是把她这个堂堂的大宁公主晾在了一边,隔着一堵墙相尽欢颜。

很好,真的很好。婉阳嘴角划出一个极大的笑容,慢慢朝前走去,只是这次,行走的声音却大了起来。她身后的人,甚至感觉连空气都沉下了几分。

宁渊放下最后一子,慢悠悠道:“你输了。”

叶韩见她心情极好,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一般,便也微微一笑:“你下的很好。”

他平生未见的好。

“下次,你来洛府再奕一局也行。”她摆了摆衣袖,神色中是罕见的圆满,赢不了封凌寒,常常挫败这个叶韩也是极有成就感的。

百里看两人有收盘的打算,便收了音感叹道:“叶韩,连小涟你都能下个平局,这次居然还输了!”

他转过头,正准备好好揶揄一下好友,但却僵在了当处。

在她身后,婉阳站的端庄贵气,身后跟着的是满京城的贵女公子,百里询突然觉得头大起来,本想低调的来,低调的走,可现在……

他朝婉阳行了一礼,端正神情道:“百里询见过公主。”

百里家的人历来便有见皇族不跪的特权,婉阳看了他一眼,轻哼了一下便不再出声。

只是,隐在阴影中的女子和背对着她而坐的玄衣男子显然都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瑜阳先沉不住气了,她走上前,神态倨傲:“好大的胆子,见到本宫还不行礼!”

年俊和清河俱都皱起了眉,皇家公主的做派怎么跟那街市泼妇差不多?她家小姐算得上是洛氏族长,比皇子的身份都未见得低上一些,凭什么对着个黄毛丫头行礼?

肯来是敬你几分,可是若蹬鼻子上脸,那就是没品了。清河和年俊虽说对皇室颇有几分尊敬,可一旦涉及到他家小姐的事来,便什么都要靠边站了。

宁渊抬起头,若隐若现的面容逐渐清晰,她站起身,散在大红长袍上的银线便随着皎洁的月色流转起来,炫辉溢彩。

众人还来不及对这奢华古韵的服饰感叹,那红衣女子的面容就这样大剌剌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女子神情慵懒,眸中深沉凛冽,极是散漫的对婉阳颔首:“得公主招待,多谢。”

宁渊这话说得极为真切,若不是婉阳的凤华宴邀约,她便见不到这像极了封凌寒的人。若不是这准备好的棋具,她也赢不了她五百年前就想赢的棋局。

虽说迟早也会见到,可到底却简单了不少。

所以,在她心情极好的情况下,她不介意向举办宴会的人道一次谢。尽管对方只是个不足二八的小姑娘,甚至还是封凌寒那家伙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后人。

婉阳看着宁渊的神色,怒急了说不出话来,但却也只是如此了,洛宁渊一站出来的时候,她便明白也许外界传闻多有不实,可有句话却也不假。

洛宁渊,确实是皇家公主尚有所不及。

不是容颜,不是身份,而是那份不输于她父皇的气韵,这洛宁渊,绝非常人。她于深宫中长大,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可是却的确未曾见过这样的女子。

只是站在你面前,就如高山一般需要仰止。

婉阳并不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她,刚才还愤怒激昂的神色却淡了下来。这样的洛家小姐,她对付不了,可是并不表示,皇室会允许这样的洛家继承人存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会突然歇了对付云州的心思,但这样的洛宁渊,太危险了!

宁渊见婉阳并未有所动作,在心底点点头,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公主,眼力还是有一点的。

她转过身,停在了仍是坐着的叶韩旁边:“同归?”

叶韩点头,拉着百里询便朝外走去。

从头至尾,那些站在婉阳身后的贵女公子,两人连眼皮都没抬一眼看看。

瑜阳还欲说话,却被身后的婉阳死死的拉住了衣袖,她转过身道:“皇姐,洛宁渊居然敢如此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你……”

她还没说完,就被婉阳瞪得咽回了还没说出口的话。婉阳一向对她是极宠的,像这样的怒色,还真是没见过。

“我们回宫。”

只留下一句,婉阳便拉着瑜阳匆匆离开。

随着他们的离去,这场如闹剧一般的凤华宴才真正划上了帷幕。

曲终人散的院子里,除了仍是清凉皎洁的月光,便只剩那隐在树下立着的方紫菲。

她神情呆楞,脸色苍白,隔了很久,才能听到她若隐若现的声音、茫然的嗤笑着到了极致的声音:“果真是不配平级而称,方紫菲,你真是个笑话。”

空幽的声音在园子里回荡,像是呜咽一般凄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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