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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入冬前,刑部和大理寺里两件烫手的案子,终于完结了。
他们一直害怕得罪,又不得不得罪的两个王爷,也终于要离开京城了。
齐王仍很暴躁,但在刑部的大狱里,就算他多生出两双手脚,也抠不出个地洞把自己放出去。
晋王自从那次在宫里被抓以后,也进了大理寺的牢房里。
他倒没再闹,只是每天都问一遍进来送饭的狱卒,他父皇死了没有?
狱卒都要被他吓死了,但这是个皇子,还是个未来怎样不可知的皇子,他们也得罪不起,只能尽量躲远。
只不过在送他们去北疆的旨意,送进牢房后的第二天,晋王死在了狱中。
没人深究他是怎么死的。
但是他的死,却给齐王敲了一记警钟。
他闹了那么多天,在得知晋王死讯时,糊涂的脑袋里,终于恍惚明白过来一个道理。
他们的父皇,也是会狠的。
这个认知,让他变的老实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跟着押送人员上路。
齐王出城那天,京城里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
比往年晚了一点,但却格外冷,雪一落下来,就把京城路上的人赶了个干净。
押送齐王的人极为不耐烦,他们怎么那么倒霉,摊上这种事?
如今京城都下雪了,那去北疆的一路,还不知有多难走呢?
随着齐王离京,朝堂上好像也下了一层雪,又冷又白。
北盛帝身体好了以后,开始临朝。
表面看上去,他和过去没多大分别,面上时常是不露声色的木然,但过去他想了不说出来的话,现在却说给了他的臣子听。
而且过去他不想碰,故意掩盖,要粉饰太平的案子,现在也被他自己一件件翻了出来。
其中最大的一件,就是当年李家的案子。
李家家主李老爷子,当年也是当朝宰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禁军统领,一个是吏部侍郎。
可以说,整个朝廷,再没有哪家有李家这么稳固了。
最重要的是,李相并没有因自己位高权重,就做什么恃才傲物,蔑视朝廷的事,一直都兢兢业业为朝廷尽心。
再加上他的女儿李妃,生了一对双胞胎,聪明伶俐若人爱。
这无疑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想除掉李相和李家的人,是从大小宝没出生时就开始了,他们筹谋了足足许多年,才开始动作。
那一场浩劫,在整个北盛史上都是绝无仅有的。李相、李家的两个儿子和宫里的李妃,冤的冤死的死,上下百口,唯二逃出去的只有大小宝两个人。
这一个案子翻起来,不知道牵涉了多少人在里面。
过去北盛帝的原则,一直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翻那些过去,只会把更多的人连累进去。
所以他一直主张,过去就算了,咱们重新开始吧。
但因为过去那些旧帐,他也从未开始过,一直都活在别人的算计里。
这次晋王喂毒,没把他的人毒死,好像把他的脑细胞毒活了,竟然开始翻旧帐。
那些旧伤疤,一个个揭开,露出恶臭的脓包,以及脓包之下,血淋淋,已经长扭曲的皮肉。
李妃的案子查到一半,北盛帝就病倒了。
他不敢相信,那么大一件事,那么多人的死,竟然全是无中生有,而这里面,还关系着他的两个儿子。
儿子是他的痛,这些长大了的,齐王晋王,包括已贬的太子,都参与了那场庞大的谋杀。
而那两个遗失的小子,当年才几岁,五六岁的样子。
他们是何其无辜?
他们又在哪里?
北盛帝病了,负责办案的朝臣却没病,事情仍在按步就班地往下进行。
于渊身为镇国大将军,是没参与这个案子的,但是现在无论是刑部人员,还是大理寺那边的人,都不是原来的人了,也跟晋王齐王没有关系了。
他倒没操什么心,只是安静等着最终的结果。
这年年底,李氏一家的案子终于审结了。
作乱者下狱的下狱,砍头的砍头,主谋齐王在去北疆的路上,听说冻死在了雪地里。
李相被平反,还了清白。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及李家上百口人已经死了,无以追回。
但两个失踪的孩子,如今流落在外,却是要找回来的。
北盛帝派了几批人出去找,一直找到第二年的夏天,也没有找到儿子的消息。
甚至有人猜测,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但这种话可不敢在北盛帝面前说,只能悄悄地跟韩相,镇国大将军说一说,让他们想办法去陛下那里通融一下,看能不能不找了。
这年夏,北狄突然联合西域皇室残部进犯北疆,于渊做为镇北大将军,率军前去。
萧柔茵也紧急回了南梁,带了自己的兵马,御西而征。
南梁和北盛联手,这一仗打的也快,入冬之前,北狄人已经退出北疆关口,并与北盛签下合约,往后三十年,不再主动挑起战事。
镇国大将军从北疆凯旋归来时,北盛的京城已经飘了第二场雪。
厚厚一层,铺天盖地,给京城裹了一层白衣。
在那白衣的上面,大朵大朵的绸花从皇宫,一路挂到城门外。
文武百官,在寒风大雪里,迎接镇北大将军回京。
而于渊也给北盛帝送了一份厚礼。
他找了一年多的儿子,已经十一岁的八皇子,九皇子被带回了京城。
举国同庆,万民同欢。
整个北盛一时间热闹非凡,人人都在讨论这两个找回来的皇子。
普通的百姓肯定是见不到的,北盛帝自己看到,也有点不敢认。
十一二岁的少年,长的有他那么高,只不过身形单薄些,脸也晒的黑黑的,上面还有一路从北疆回来的冻伤。
但眼睛是明亮的,而且那两双眼睛跟北盛帝极像。
他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又是心酸,又感慨。
不过,人能回来,就是最好的。
北盛的江山,总还算有人继承。
于渊从宫里出来,回到侯府时,京城的夜色已经下了,寻常百姓家的灯火,在雪地里照出一小片温暖的晕黄色,照亮了他回家的路。
侯府的门口,于父,于夫人,傻妮,带着家里的下人,都站在门口,迎于渊归来。
侯府的门口,挂着大红色的灯笼,甚是喜庆。
傻妮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穿素色的衣服,而是换了一套红色锦袍,因为天冷,在外面又罩了一件带兔绒的披风,又宽又大,把她的身型遮住大半。
外面飘飞的雪花,星星点点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像点缀上去的花,素净又好看。
于夫人不知几次催她了:“音音,你回屋里等吧,这外头冷,你身子又重,站的久了再累着了。”
说完又忍不住怪于渊:“这臭小子,好不容易提前赶回来了,又去宫里折腾这么久,也不赶紧回来。”
傻妮朝自家婆婆笑道:“他也是没办法的事,听说礼部带着文武百官,都去城门外面迎他了,那他入城必然是要先入宫去的。”
于夫人也知道这是实情,可她看不得自家儿媳妇儿受苦:“那咱不管他,他要去面圣,维护他的官途,咱管不着。走,娘陪你一起进去,不能再在这儿站着了。”
于夫人伸手去扶傻妮的手,一下子又叫了起来:“都冻的这般凉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小双,小路,赶紧扶少夫人进去,把屋里的炉火再拢大一些……”
小双小路本来就站在傻妮身边,听到这话,忙回头吩咐府上的管事,她们也不敢怠慢,扶着傻妮往里走。
几人正在忙活,看到雪地里一行人踏雪而来,为首的那位身姿如玉,端端坐在马上,迎着风雪,正疾步向前,已经把后面的拉开一段距离。
小石眼力好,先看了出来,惊喜地叫道:“是少爷,少爷回来啦。”
已经转过身的傻妮,立废又转了回来,往门口看去。
那人一身银色铠甲,正好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他身材高挑欣长,铠甲着在身,一道银光掠影把傻妮的神思都晃走了。
她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下马背,大步往门口过来。
在台阶之下,雪地之中,先给于父和于夫人跪下,行了父子之礼。
一抬头,目光已经看向傻妮这边。
那目光炽热极了,仿佛连周边的雪花,都被他的目光烤化了一样,带上了融融的暖意。
傻妮朝他笑,眼前却是一阵朦胧。
他走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只是还未来得及跟他说,北征的圣旨就下了。
为了不让他担心,傻妮便和于夫人商量,瞒着他。
但实则他走的这半年多里,傻妮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不在担心他。
肚子一天天长大,对他的思念也跟着长大,每每外面有北边来的消息,她总要打听来,细细揣摸北疆如今到底怎样了。
傻妮甚至想,若是那时她没有身孕,跟着他一起去北疆也好。
在他身边,总好过这千里担忧。
好在,好在他现在回来了,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能看到他。
也能……摸到他。
于渊已经到了她身边,伸手要把她拢进怀里时,才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一身硬东西。
于夫人一边笑一边抹着眼睛:“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去,屋里暖和,音音,你慢点,地下滑。”
于渊一手扶着她的手臂,一手拖着她的后腰,先一步往里走去。
走了几步,到底难抑住心里的欢喜,手指在她手臂上轻轻摩挲几下,低声问:“你在家里还好吧?”
傻妮忍不住转头看他。
看到他紧张的脸色,瞄向她腹部的眼神,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呀,家里一直都好,我也很好。”顿了一下,又轻声说:“他也很好。”
于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握着她手臂的手也松了松。
于父和于夫人已经率先往屋里走,把室内的火生大,又赶着让厨房把做好的饭菜热了热。
小石更是赶着去烧了热水,给自家少爷备上轻快暖和的家常服。
在外面,他要铠甲银盔,进了家门,便只是他们家的少爷,不用再去做这些。
傻妮随着于渊一块入了室内,抬手帮他卸甲时,于渊麻利地拦下她:“我自己来。”
他扶她到椅子边,在上面垫了暖和的软垫,才让她坐下去,“你身子重,坐着别动。”
傻妮忍不住笑了起来,眸光软软放在他身上,“你早就知道了?”
于渊已经动手在解身上的铠甲:“没走之前,母亲就说了,还让我一定要赶在你生之前回来,不然不许我进家门呢。”
傻妮的唇角弯了弯:“所以,你到了北疆,就大刀阔斧直打北狄,连怡和公主都不顾了?”
于渊已经转回身,看到她的神色,目光也不禁柔和下来:“大刀阔斧是真的,我是真的想早些把北狄赶出去,早些回来看到你,看到孩子。不顾忌怡和公主却是瞎说的,我还从北狄带了一封怡和公主的信回来,今日入宫时,同和谈的文书一起,呈给了陛下。”
他很认真解释这些,生怕傻妮误会似地道:“怡和公主远嫁到北狄,当时是无奈之举,之前两国时有战事,她的处境也艰难,这么多年了,都未能回北盛来看看。如今和谈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说不定她回来呢。”
傻妮静静听他说,心里却很是触动。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把所有的好都藏在那些不经意之间。
明明是很关心,明明就是想让她放下心来,不必担心以后回不了南梁,口中却半句不提,只说怡和公主。
也是到了现在,傻妮才知道,他当初为何费了那么大的心力,要跟萧然和萧柔茵处好关系,还坚决扶萧然上位。
不过是想着,两国之间能和睦相处,她也能像正常的女子一样,有时间有空闲了,也能回娘家看看而已。
在京城的另一处宅院里,富贵皇商家的沈公子也已经回府。
带了功勋,还带了媳妇。
沈家一时比过年还热闹,整个大家族里,几十口至亲,把沈鸿和白苏堵住堂屋里。
从他离开家门走的那一年开始问起,一直问到今天是怎么回来的。
得知他这么多年坎坷的经历,沈老夫人擦眼泪把眼睛都擦肿了。
她的手紧紧拉住儿子的手,一下也不舍得分开,嘴里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都会好好的。”
沈鸿朝自家亲娘笑笑:“娘,还有一件事我得跟您说一下……”
他悄悄看了眼沈夫人,见她还算平静,这才道:“我之前路过东郡,想起跟白姑娘有婚约的事,就先向他们家提亲了……”
“什么?”沈夫人惊问。
沈家的亲族们也吃了一惊:“提亲了?这么大的事,你都没跟家里说?”
还有人发现了重点:“不是,你这么多年来,只跟家里写过寥寥几个字的书信,从来不曾回来过,却绕去了东郡?”
“……”
一时间,关于沈二公子回来的惊喜,竟然莫名被这些问题盖了去,换成了一派置疑之声。
沈鸿看着那一张张,多年未见,却依然亲切的脸,再听着他们发现一句句灵魂拷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思。
他是回来的方式不对吗?
这么多年没进家门,被于渊,大小宝,还有白苏欺负,回到家里,家人不是应该宠着他的吗?
为什么前一秒还是关心,转眼就开始质问?
这都是群什么家人?
然而,他又觉得心里特别安稳,在外漂泊太久,既是生活并不枯燥,也没有吃太多苦。
可终是回到家里,回到亲人身边,才觉得脚踏到了地上,有了实质的安全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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