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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北到边南,他知道萧伊然一路都是忐忑的,原因有许多,其一,秦妈妈说过,请他们不要去看秦洛了,至于其二其三乃至其四,也是有的吧……
他们差不多是赶在探视时间到的,秦妈妈对于他们的到来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淡淡一眼。
秦妈妈先进去探视的,这个时间,他们俩便找医生了解情况。
秦洛的状况并没有任何进展,医生也给不了肯定的答复,在一堆医学术语解释之后,他们得到的信息大约是:或许不久的将来会醒,或许再也醒不过来了,又或许,在某个时刻便悄然停止了呼吸……
宁时谦是牵着萧伊然的手的,这段话后,他分明感觉到她的手痉挛似的一颤……
他懂的,因为他的心也在那一刻狠狠地颤了一颤,因为那个年轻蓬勃充满活力与自信的少年警官在他心里的分量也很重很重。那是他的兄弟,不比她心里的轻。
不知道里面那个人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他心里有些焦躁,一边看时间一边踱来踱去,到是萧伊然,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一动不动,连眼珠都不曾转一下。
他移开眼,心里涌上来浓浓的涩痛,像强酸腐蚀过一般。
不曾想,秦妈妈居然一直在里面待着,探视时间到了才出来,他们没有时间了……
宁时谦于是去求医生,就让他们看一眼,就一眼,好说歹说医生也不松口,还欲再说,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袖子,他一看,便看见她白皙的小说,和她无神的眼。
“算了吧。”她牵着他的袖子说。
他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扯了一下,反而更坚定了游说医生的决心,最后,终于迫得医生点了头,允许他们看一眼,就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宁时谦如迎头一阵霹雳,完全不敢相信这个人是秦洛!
他一度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暗暗挤压了好几次眼睛,都是一样的情形没错……
怎么会这样?
秦洛本就比从前瘦了不少,可这短短十来天过去,他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躺在那,毫无生气,就如一层薄薄皮肉裹着一具骨骼……
再细看,他手术时剔掉的头发已经长出短短发茬,两鬓和前额新长的那些竟然不是黑色,缕缕灰白,如同洒上斑斑烟灰。
这一眼,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她什么都没有说,看起来更沉静了,可是,只有他知道,她越是这般,心里藏的事儿越大。
平素里她闹,她娇,可他记得有一回,只有一回,有个错儿不是她干的,家里人都说是她,就连他都认为是她,尽管大家都娇宠地抱着即便是她也没关系的态度,可她却较真极了,竟然玩离家出走,萧家的人四处也找不到她,急坏了,后来,还是他在一个树洞里找到的她,鞭子散了,衣服脏了,抱着个布娃娃,可怜极了,却再也不辩解一句话,用沉默对抗着所有人,也包括他。
委屈得狠了,伤得狠了,她会把所有的话都藏在心里,深深的。
秦洛这样的状况,他牵着她再一次去找医生。
医生只得再给他们解释一遍,也很是叹息,“我们……尽力而为,他是英雄,我们也知道,很敬佩他,但是……他的情况很复杂。”
萧伊然一双眼睛里满是茫然,看着医生,忽然开了口,“那怎么办呢?”
宁时谦闭了闭眼。
怎么办呢?
曾经有个小姑娘,比他矮一大截,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小事儿,每每喜欢皱着小眉头来牵他的手,奶声奶气地问他,“四哥,怎么办呢?”
那时候,他像无所不能的英雄,总是轻而易举地解决那些对她来说很严重的事,他在她眼里就是超人,可惜,他终归不是超人,在生老病死这样的巨大难题前,他是如此弱小而无力,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如果人不长大该多好!越长大,越艰难……
“我们尽力而为。”医生再一次说,“作为家人和朋友,多跟他讲一些对他来说比较重要的事,可能会刺激他反应的事。”
宁时谦握着她的手,他的眼中也满是迷茫了……
秦妈妈这一回终于还是理了他们,说老人家坚强,这十来天过去,也明显老了十岁。老人家垂头叹息,“我知道你们对他好,可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勉强,能活蹦乱跳的,当然好,不能,也是他的命。你们啊,也不用大老远地这么跑来跑去,回去好好工作就行……”
他听见身边的萧伊然轻轻的吸气声,一声轻轻的“伯母”,萧伊然拥住了秦妈妈。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可是他知道,在他看不见的方向,她一定是在哭的。
出乎意料的,秦妈妈也搂着她轻轻地拍,眼中渐渐含了泪。
他这样看着这两个相拥的女人,忽然想到了一个词——相依为命,也忽然想到,她原本不该叫秦妈妈“伯母”的,应该叫“妈妈”……
那一晚,他们在边南住下。
两个人很早就躺到了床上,平躺着,闭着眼睛。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
他的呼吸声甚至不敢重了,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好像他已经睡着了。
她也没动。
他其实知道,她和他一样,都是在装睡吧……
良久,黑暗中传来她细细的声音,“四哥。”
他一震,心跳如鼓,手压着心口,闷闷地应,“嗯?”
“你睡着了?”身边的人动了一下,好像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了。
“嗯。”他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这个回答真是拙劣又幼稚,可是他就是突然之间害怕了,害怕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其实不知道她会跟他说什么,但他就是不太想听……
她果然便不再说什么了,却动了动,靠得他更近了些,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额头抵在他肩膀。
他浑身都僵硬了……
这下更不能动了!
还好他有站军姿的基本功,就这样僵硬着继续装睡。
后来,他还真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安稳,猛然莫名其妙又醒了过来,搁在肩膀上的重量没有了,他伸手摸了摸,身边也空空的。
他睁开眼来,房间里微微的亮光。
窗帘留着一道缝,外面的灯光挤进来些许,她抱着腿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黑暗中,像一张暗色的黑白照片。
看不清她的五官,可他闭着眼睛都能勾画出她眼睛的色彩和形状。
她那双萧家人都有的桃花眼,最是水润娇媚,眼波流转,俨然凝露桃瓣,烟雨含情。可如今她的眼睛他记得,已是零落的花瓣,枯败干涸。
他感觉到了肩膀周围的床单湿湿的,有些凉。
忽又想起了那个藏在树洞里抱着布娃娃的可怜小姑娘,沉默,无助,而她现在却是连娃娃都没有抱的,抱着的,只是她自己……
还是起了身,一如当年把她和布娃娃一起抱出树洞时一样,抱着她入怀,抱着她重新躺下,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哑声两个字,“睡吧。”
她却是十分委屈的样子,往他怀里更深处挤,鼻息间轻微泣声。
他想起那首歌,可以唱着哄哄她睡觉的,冲到嘴边的却是一句“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他顿时觉得唱不出来了……
他觉得有些丑陋。
第二天他们探视了秦洛之后就回了燕北。
去上班的时候,领导找他谈话。
谈话的内容他知道。
其实在去边南办案之前领导就跟他表露过这个意思,调他去外地挂职锻炼几年。
那时候他刚新婚,怎么舍得离开老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次果然又是谈这个事情。
他沉默着,久久给不出回答……
“你好好考虑一下,也不是马上就要走,等调令真正下来还得有一段时间,你也可以回去和你父亲再商量商量,对你前途有好处。”领导这样对他说,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样胸无大志呢?换成别人都得争着抢着去!”
他是苦笑着离开领导办公室的!他本就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啊!
他回到办公室,把陈年的案卷都搬了出来,忙了整整一天,一直到天黑了还没回去。
实在看不见了,他才想起开灯,灯却亮了,从大堆的案卷里抬起头,看见的人是段扬。
“你怎么还不回去啊?”段扬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没看我忙吗?”他拍拍自己面前把自己装得很忙的案卷,“你怎么不回去?”
段扬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我一个单身汉,回不回去不都一回事吗?”
宁时谦于是想起那个凶巴巴的护士,段扬没事儿的时候去站了好一阵岗的,现在好像的确没见他再去了,所以,是就此撤退了?
“怎么回事儿啊?”宁时谦问。
段扬没说话,垂头丧气的。
就在此时,扔在桌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一个可爱的称呼——小坛子。
“……”这不就来了吗?宁时谦看着他依旧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道,“接啊!”
段扬盯着手机,却没接,直到手机不震了。
“怎么了?”宁时谦觉得怪怪的,这不像人家不理他啊?两人吵架了?
段扬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觉得吧,像我们这样的,还是算了吧,免得最后留下她一个人。她本来就受过伤,别再又害她一次……”
宁时谦一时无语。
若在从前,他肯定会鼓励他给他打气,但现在脑海里掠过一个又一个名字,最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宁时谦站起来拍拍段扬的肩膀,“走吧走吧,跟我去吃东西去!咱哥俩好好吃一顿!”
他紧绷的心里裂了一丝缝儿,气儿从里面缓缓释放出来,挺好,除了工作,又多了一个借口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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