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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渝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摸摸鼻子:“仿佛有人在背后说我帅。”
周恒晃了晃手里的串:“你确定不是因为辣椒太辣?”
“不可能!”白渝一边说着一边往自己的串上又撒了一把辣椒面:“这么点辣椒怎么可能让我打喷嚏!”
梅美看着他手里红彤彤的肉串直摇头:“美容的大敌!”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是个晴朗的夜晚,好天气。黎明侦探事务所一行在老楼旁的空地上搭了架子摆上桌椅板凳,围在一起愉快的撸串,肉串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香味能飘出好几里地。楼大爷在躺椅上摇摇晃晃乘凉,手边搁着小伙子们孝敬的烤串,想吃的时候伸手就能拿。
白渝咬口肉串来口啤酒大呼过瘾,撸完手上这串,他接上被喷嚏打断的话:“嗳,我们刚说到哪儿了?”
安小天提醒:“说到人不是你杀的。”
他们愉快的撸串,顺便挺白渝讲述游轮上的事。
“哦,对,人不是我杀的——你们重点总在这儿。”
白渝郁闷。除开当初在三无地带流浪的日子,面对穷凶极恶的暴徒时他还有机会出手,一旦回到普通社会中,其余几人说什么也不让他动手杀人。
在里克医生之前特们也找到过其他在基地爆炸中幸存下来的研究人员,而他们没有一个死在白渝手上,全是其余几人动的手。
“当然是重点。”梅美拿起一串蔬菜,什么佐料都不抹的那种,横起来放到嘴边,“我们不能让你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度过,所有事情结束后,你得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白渝嘟囔:“那也不能总让你们杀人……我是说让你们背负得更重。”
应翔一脸不赞同的摇头,把烤串塞进白渝手里:“没有,不是。”
周恒一哂:“你看,小翔都知道。”
梅美点头附和:“对啊,反正我们是没下半辈子的人。”
他语调轻松,仿佛谈论的不是他自己的下半辈子。
白渝心里很不是滋味,连香喷喷的烤串吃在嘴里也变得索然无味,他赌气似的猛撒半瓶辣椒面,在应翔惊恐的眼神中一口下去,这回总算是被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辣椒呛进喉头,灼烧整个胸腔,白渝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应翔手忙脚乱从桌上抄起一个杯子递给他:“水!”
周恒大喊:“等——”
显然周恒阻止不够及时,白渝已经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全部喷了出来。
“等等……好吧已经晚了。”周恒扶额,“我只是想说,杯子里是我的伏特加。”
辣椒加上烈性伏特加,等于火上浇油,白渝咳得不能自理,舌头都快烧没了。
应翔手足无措:“我、对、对不起……”
“冷静点,不是你的错。”周恒把冰水递过去,安小天拆了自己的棒棒糖给白渝,白渝一连灌了几杯冰水外加嗑完三根糖,终于把辣味消了下去,就是还是不是抽气,有点大舌头。
应翔满脸愧疚,白渝看不下去,摆摆手:“不管你,嘶——的事。”
梅美忍不住笑出声,白渝瞪了他一眼,明显不管用,白渝只能捧着冰水,先消消火把舌头捋直了再战。
梅美笑得更大声,就连方才一脸愧疚的应翔也被带跑节奏,忍俊不禁,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安小天无奈对梅美道:“你又招他。”
梅美笑意未散:“唉,没办法,好玩。这就是所谓的欺负弟弟有独特的成就感吧。”
“有的事我们心知肚明,你不要总去戳他。”周恒说着,他指的是梅美刚才那句“反正我们没有下半辈子”。
“总要让他习惯。”梅美看了看白渝,喝掉一口酒,忽然换了脸色:“正好今天我有事要说。”
“我的记忆开始出现问题了。”
众人一愣,安小天立刻坐直了:“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我不是说了一旦发现要立刻告诉我吗!”安小天厉声责问,显然他非常生气,应翔都被吓了一跳,梅美自知理亏:“最初没有确定,也就没告诉你。”
白渝他们曾从基地中逃出来,在哪里他们被当做实验体,被迫接受着非人道的改造实验,哨兵向导普通人都是实验对象,研究员们美其名曰:为人类进化而作出的伟大实验。
他们想通过人工的手段,让人更进一步变得强大,让原本不可能分化的普通人接近甚至变成哨兵向导,让低级的哨兵向导变成高级,这就是他们的目标。
听上去是有利于人类的研究,但是过程惨无人道,实验基地下是无数亡魂的□□,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成为了失败品,不人不鬼,生不如死。
多年来成功跨越生死关头晋级成功并且没有留下后遗症的只有白渝一个,因此在研究员们眼中他是多么宝贵,而很不幸的,安小天、周恒、梅美和应翔,都是“失败的作品”。
梅美的症状表现是他的记忆,一旦他的记忆开始出现衰退,逐步遗忘过去的事,他的生命也将随着记忆流失,等他忘记所有成为白纸的那一刻,便是迎接死亡的时候。
因此梅美准备了笔记本,不仅是现在发生的事,按照安小天的要求,他将自己的事分时间段记录了一些印象深刻的事件,最远的一件事是三岁时一件事,梅美两天前阅读笔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印象了。
可三岁实在太远,就算是正常人也可能哪一天就把它遗忘,梅美并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真的出了问题,他其实也忐忑,也不安,也不想让伙伴们为自己提心吊胆,直到今天早上他发现自己再度忘记一件事。
那是他不可能忘的,四岁时他和他的哨兵第一次见面的事。就此,梅美终于确定自己记忆真的出了问题。
“不要开玩笑。”安小天黑着脸起身:“跟我来,你需要立刻做一个检查。”
别看安小天身板小,一旦他生起气来,剩下几人大气也不敢出,梅美也不敢作妖,乖乖跟着去检查。
一只漂亮的蝴蝶在他肩膀上绕了一圈,橘色艳丽的翅膀翅膀轻轻扇动,舒展开来,这是一只长翅凤蝶,看似美丽诱人,实则剧毒无比,漂亮的东西时常危险,就像玫瑰带刺,毒蘑菇艳丽的色泽。梅美的精神体就是这样一只蝴蝶。
他的精神体出现,众人便知道他心情其实不平静。没错,哪怕很久之前他们就知道,可当宣告的钟声敲响,梅美要面对的可是他的死亡,没人能安慰他,难道他们还能劝他,你一定要用平常心迎向死亡吗?
“我觉得他不会哭。”白渝舌头终于恢复了,“他一定会说哭起来特别丑,有损形象。”
周恒赞同:“嗯,所以你们谁也别哭,哭起来不好看。”
“不不,还是看脸,”白渝道:“我觉得我哭起来必然也不丑。”
白渝抹了抹眼角,还有留着刚被呛出的眼泪,眼睛通红,仿佛真的哭过一场。
周恒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闷掉,玻璃杯磕在桌面发出沉重的回响。
“那也别哭。”周恒说,“他最喜欢你们笑着的模样。”
饭是吃不下去了,剩下几人默契的起身收拾了东西,楼大爷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半眯起眼看他们来来回回搬东西,微微抬起脖子问:“怎么啦?”
以往小伙子们撸串通常要闹到深夜,很少有这么早就散伙的时候。楼大爷因为喝了酒,一把沙哑的嗓子更加含糊不清,苍老的声音刮过耳膜,白渝忽然就想起了神父。
孩子们调皮的时候,哭泣的时候,伤心的时候,神父就会慈祥又慢吞吞的问:“怎么啦?”
“今晚有事,就先收拾了。”白渝注意到他手边还放了不少烤串,“您的串还吃么,还吃的话我帮你热一下,都凉了。”
楼大爷摆摆手,提了提手里的酒:“有酒就行啦。你们年轻人不能学我,该尽兴的时候,要尽兴。”
“大爷。”白渝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就这么坐在了地上,“问您个事儿……您别嫌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您想小楼吗?”
白渝一行最初从基地里逃出来时并非五人,而是六人,第六个就是小楼,回c区后不久就死去的小楼。
小楼不是楼大爷的孙子,两人没有一点血缘关系,那时楼大爷还没被儿子赶出家门,住在小楼隔壁,硬要说起来,楼大爷跟小楼的交情,只有几顿饭的事。因为楼大爷给的几顿饭,小楼才没有被继母饿死。
等小楼觉醒为哨兵,能够靠政府补贴活下去,他第一件事就给自己改了姓,状告继母跟父亲,与他们断了关系。他跟楼大爷多年不曾往来,可回c区后,他带着死里逃生的伙伴们找到了楼大爷,楼大爷收留了他们。
小楼是在老楼里去的,他时常陷入狂躁,精神状况不稳,因为基因改造留下的病症就算有白渝这个s级向导在也挽救不了他越来越糟糕的精神,发狂的时间一天天增多,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不愿让自己在失控中死去,趁还清醒的时候,让安小天给了他一针。
最后他死在楼大爷怀里,安安稳稳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小楼啊……”楼大爷陷在躺椅里,月亮在他眼里映出模糊的光,老人沙哑的嗓音缠绕着月色,“那小子可精,非要回来,让我个老头子替他活着啊。反正他把你们拐回来了,我不管啊,你们必须给我养老送终。”
楼大爷答非所问,既不说想,也不说不想,白渝却问不下去了。
小楼要楼大爷替他活着,安小天、周恒、梅美和应翔要白渝替他们活着。
他们离去后,白渝背负的不只是伤痛,还承载着他们的祝福和希望。他知道,安小天他们希望以后自己能活得幸福开心,把他们还没来得及或者不曾享受的都享受一遍,他们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他,让白渝替他们看下去。
白渝活着,他们就能活在白渝心里;白渝快乐,他们也能跟着那颗心一起快乐。
“我有时候觉得……太讨厌了。”白渝抱着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
他省了宾语,并不说什么讨厌,是个选词填空,没有标准答案那种。楼大爷乐呵呵道:“活着吧,反正就算没那小子多嘴老头子我也乐意安安稳稳多活几年。”
“就是。”白渝闷着脑袋的声音钻出来:“活个天长地久潇洒肆意,气死他们。”
楼大爷摇着椅子哈哈大笑,木椅“吱呀吱呀”的响声跟笑声搅在一起,难听极了,但无论木椅还是楼大爷,声音都很畅快。
周恒和应翔抱着东西站在两人不远处,楼大爷和白渝的交谈被他们听了个清清楚楚,应翔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周恒,周恒摇了摇头。
“现在别过去。”
“昨天电视剧,有人抱着脑袋蹲着,在哭。”
“白渝没有哭,他只是……”
“难受。”
周恒诧异的看着应翔,应翔很少主动打断别人说话,此刻他抿着唇眉头紧锁:“他在难受,我知道。等我死了,他会哭吗?”
周恒动了动嘴唇,声音梗在嗓子里,刚才喝下去的酒仿佛现在才烧起来,五脏六腑都在疼。半响后他说——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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