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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三章 人间捉鬼

作品: 逆水横刀 |作者:香小陌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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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6小时后即可正常阅读感谢耐心。  越是新房建筑质量越是捉襟见肘, 都禁不住细细地敲打琢磨,门框扑扑簌簌开始掉灰。严小刀开门的瞬间, 两头毛茸茸胡须拉碴的巨物撞入他赤/裸的胸怀, 用沾满口水的糙舌头把玩儿他的下巴、脖颈, 对清晨时分这样的亲昵习惯经年。

严小刀一双大手, 粗暴地抓弄着一头大宝贝儿的脖颈鬃毛, 亲吻的瞬间伸出舌头狠狠对舔了一下, 舔过雄狗一排利齿,毫不吃亏地互相占个便宜,然后把那蠢萌的大脑袋推到身后:“滚了,熊爷,先漱口撒尿去。”

另一头蠢货前仆后继, 不甘心地直接跳上,前爪轻车熟路袭上主子大爷的肩膀, 一头黑白灰相间顺滑漂亮的毛发胡乱蹭你一脸。

这货却还嫌不够亲密,被一掌拍下去的同时伸爪子来了一招雌虎掏裆。

“诶?跟哥耍流氓啊三姑娘?!”严小刀笑着挡掉企图撩开他大裤衩子的肥爪。

严小刀一路下楼,中途拎了盆、一条白毛巾搭到肩上、又顺手往身后丢去几块犒赏的牛肉干,听到那些呼哧**迅速变成欢悦着大快朵颐的一阵咀嚼。

清晨室外寒凉,小风敲过染绿的树梢再掠过肩膀,在光裸的后背上不经意吹起一阵涟漪。

他弯腰在院子里用冷水洗涮, 用力搓过肩膀、腰腹, 呼出白气, 任水珠争先恐后沿着腹肌的沟壑流下去, 打湿全身。

湿透的背影轮廓硬朗而鲜明,颇有北方汉子的男子气概。

院子里各屋兄弟从眼前晃过,有光着身子说笑着刷洗的,纷纷抬头往这边喊了一声“大哥”。严小刀直接将半盆子冷水泼过去,当作打招呼,随即招致好几盆水从四面八方的群起攻之,兜头盖脸把他淹得快要漂起来……

“没大没小啊你们,我/操!”严小刀从发梢甩出一圈水瀑布,笑骂。熊爷与三娘从房里撞出来,两团彪悍健壮的身躯在水地里撒欢蹿了一圈,摇头摆尾,眼睛都笑眯了,用直白的肢体语言告诉小的们,泼得好啊!

没人怕他,有人还比严小刀大一两岁,但还是都叫他“哥”。

有人从房里拿出一根三节棍模样的家伙事,扎了步子立于院中,往身上摔摔打打。

冷水洗过全身,严小刀又打来一盆温热的水,唯独把他的一双大手小心翼翼没入温水之中,泡了又泡。

看手背,这是一双很俊的男人手,五指修长,指甲也生得匀长好看。

不是娘们儿的秀嫩玉手,也不见狰狞的青筋或粗壮的肌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好看。

他的手掌翻过来时,却有一片如同刀劈斧砍过后被掀开肉、再泛着白的伤痕,触目惊心!新伤不断再摞上旧的,岁月经年,早就没有任何疼痛感,旧皮磨掉再换新的,最终都化作一层厚皮老茧,中间夹杂着七扭八歪抹不平的刻痕。

也只有这些无法掩饰的刀痕,还显耀着这双手的主人十余年浪迹江湖、走在刀刃上的血性和荣光。

严小刀与兄弟们合桌吃了顿早饭,他吃半锅咸卤豆腐脑加三个油饼、四个茶叶蛋。

他回房,脱光换上出门的衣服。

腰间勒一层很厚的黑色护腹带,有意无意藏住了腹肌。左右肋的位置各有三至四把轻刀,小巧轻便,有短有长。最长的约莫才十寸,尺寸型号也没显出多么吓人。后腰还有一把斜背的方口花纹钢战刀,有些分量。

这一切暗影刀光,最终都安稳妥帖地裹进一身衬衫西装之下。一排刀尖,排列整齐错落有致,闪出一道似水寒光,安静含蓄地收拢到白色衬衫之下。

严小刀将西装穿得规矩挺拔、人模人样的,眉眼间没有戾气。他一如平常地整整衣领,嘴角擎个淡淡的笑,在熊二爷与三娘子夹道欢送的簇拥阵势下,出门去了。

……

生意场上人尽皆知严小刀的身份。这人厉害,是津门大佬戚宝山的干儿子。

严小刀少年时是个孤儿,爹未知,娘不详,没人要,就是寒村蔽路边瑟缩着的一丛瘦骨,低入尘埃里微不足道的一条小贱命,再多捱一个冬夜他就死了。

他被个善心的农村妇女捡了收养,喂他吃上了一口囫囵的饱饭,在烧砖厂、煤山、挖沙工地和海边湿洼的野荡子之间长大。他上学之余做工挣钱,机缘巧合认识了他后来的义父。

他义父那时候也是个穷光蛋,在城郊工厂做工,却待他很好,兜里十块钱只够买四个猪肉大葱包子,一定分给小刀两个。

严小刀跟着这人打工,倒腾小买卖,摆摊赚钱,被地头蛇敲诈追打,与人干架,被人砸铺子烧毁摊位……干父子俩也曾经十分落魄,身无分文,寒冬腊月在城里桥洞下裹着烂棉被睡觉。他干爹在老城深夜唏嘘萧索的灯火中支个破摊,卖些不上档次的鞋子和便宜玩意,小刀就拿棍子帮干爹打狗,与野狗掐架,打小就是个铁骨铮铮的小爷们……

戚宝山也是个经历过风浪的奇人。没人知晓这人当年是怎么突然发迹的。

干爹穷得照顾不上儿子,那年临走时把身上零钱和家当都留给小刀,到外地去闯一闯。两年后再回来的时候,戚宝山是揣着大兜子钱回来的,发了一笔来路不太明正的财。

严小刀十六岁从职高辍学,从此与他干爹闯荡江湖。

戚宝山的生意一直半白半黑,没有什么不能做或者做不来的,那个年月就看你敢不敢下手、敢不敢做。这人先是砸钱将他们当年摆摊位的服装鞋帽大卖场整栋楼租了下来,从遭人排挤欺凌的穷**丝一跃做了老板,再一个一个收拾料理远近十街八道尚不服气的小业主们。两年后,城北区最大的四家家居灯具鞋服商城全部收归麾下。

再数年后,东区那两家拥有民国老建筑的过气饭店,旧貌换成了新颜,同时换了招牌和老板,且与衙门里数得上名号的人物都有生意往来;地方电视台每晚头条新闻里经常露面的熟面孔,私下都出入这些饭店。再有数年过去,这座老城开始波澜壮阔的旧城改造运动,无数新式酒店和商城平地拔起,港口打造临湾经济新区,跨洋运输贸易与港口加工业目睹了疯狂做大的繁荣阶段……

有一些人白手起家,筚路蓝缕,凭的就是胆大手黑敢挣,也能熬得艰辛吃得苦。

严小刀一直在戚宝山身边,两把绣纹钢刀扎场子,在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硝烟中往来征伐,背上刀痕无数。

如今早已苦尽甘来,金盆洗手,生活的富足随之而来是静好的时光。戚爷这几年也收了手,尊奉上面的政策大环境变化,审时度势,收敛锋芒,远洋公司及旗下地产酒店的账面做得非常干净,安分守己挣点老实钱,跟各路人马皆相交深厚,谁也别得罪。

严小刀听从他义父的,也认同这些观念。年轻时候争勇斗狠拿命挣来大把的金钱,这钱你有命挣,也得有命去花!

初春时节快速路两侧花香、树香阵阵,混杂了汽车尾气与工厂白烟,调成一股子属于北方城市特有的厚重余味。仓促追赶的绿化成果与高速膨胀的人口/交通狭路相逢,颇显无奈和无能为力,渣土车后方时不时扬起一片尘沙,天空像蒙了一层灰蓝色的罩布。这是个发展日新月异的大都市。

严小刀在车里坐成个豪放舒畅的姿势,偶尔手指伸出去掸一掸烟灰。黑车呼啸行驶,车窗开一道窄缝,燃着的烟如红星一闪而过。

开车的是他一个形影不离的兄弟,平头圆脑,一双细眯眼,手脚利落,也能聊。大名杨喜峰,绰号爱称就叫峰峰。

“大哥,快速路到机场很快,今天咱们出来有点早嗳,到那儿也是等嘛。”杨喜峰叼烟,驾驶平稳熟练。

“峰峰,再两个出口,下去一趟,我买个东西再过去。”严小刀将车窗全部打开,半条胳膊搭在窗沿上,手指一点。

“买嘛?买烟啊大哥?”杨喜峰问。

“买件外套,还是有点凉。”严小刀说。

杨喜峰转脸看了他大哥一眼,俩人穿的都不算少。

严小刀很随意地解释一句:“从最南边过来,可能没穿厚外套,我出门前忘了拿,正好给干爹买件新外衣。”

他们就是去机场接人的。杨喜峰一副少年老成样,很懂似的点点头,笑说:“大哥,戚爷回来有事儿要办?临湾分局里边换届了,给新来的局长递过话,戚爷好像约了过几天跟人家在佰悦吃个饭,大哥您也去?”

严小刀对这些习以为常:“知道,去。”

他是戚爷在应酬场合唯一每次必带的跟班,别的且不论,让他陪着喝酒去,再见见人。

严小刀做事利索大方,长得也不错,出去见客很能给自己人长脸的。

他是个匀长瘦削的脸,黑眉朗目,身材挺拔。

这两年开始流行花样美男和整过容的鲜肉脸。若论五官模样,严小刀也并不十分俊俏耀眼,比不上那些油头粉面。但是,他的眉眼长得很有味道,富有男子气魄的一双浓眉仿佛斜入鬓间,却又没有过分凌厉戾气之相。未开口一双眼先带几分好整以暇的笑意,眉梢轻轻挑动,眼光总好像“还藏了一句体己话没讲出来”,富有一段悠长的深意,让整张脸很有神采。

他鼻尖一侧,细看有一颗小黑痣,小而细致,让颇具阳刚气息的脸恰到好处地揉进一丝生动和温情,十分能打动人。因此,严小刀这个人男人缘、女人缘、甚至路人缘、老人缘,都非常不错。

眼瞅着临近目标出口,前方几十米开外突然挤拥成一团,车辆像受了惊,蹦跳着互相乱了道次。危险的车祸转眼而至。

严小刀目力很好也只能看到一辆大货刹车不及,横着越过大半条车道,狠狠地怼上另一辆50座大客车。瞬间大货翻了,而客车的正方形屁股很恐怖地凹陷进去变成窄烂的屁股。其余小车发出此起彼伏的轮胎摩擦声,随即与横截路面的大车前仆后继地撞成一团。

幸好不是高峰时间,后面更多的车及时刹住,但全部被堵。

杨喜峰平稳地停住车,再经验丰富地将车拐个弯,眼明手快占住了应急道上一个位置,避开前后误伤,然后抬眼摆个“讨糖吃”的机灵表情,等他老大的称赞表扬。

“我过去看看!”严小刀已经半开车门站出来,遥遥瞄了一眼,贴着路肩栏杆很窄的空隙径直走过去了,一贯地麻利儿。

过去就看明白了,一辆淡金色跑车抢道,硬挤了大货。不知是不是大货司机看出了跑车的真实昂贵价格,或者就是刹得太急,翻车撞上临道无辜的大客,连带拖累了后面惨遭刮擦磕碰的一群倒霉蛋。

宾利跑车内能看到一袭羊绒料子的火红大衣,破裂的车窗里流淌出浓郁的名牌香水混合车载檀香味道。

“嗳,果然这没卵球的比有卵球的开车猛多了,操……”

严小刀吐出前半句,后半句都懒得说,这又是哪个豪门富户的姨娘?

他没管那辆小跑,两条大长腿连跨带跃,直接过了宾利的前盖,又迈过另一辆车,往翻倒的大货车走去。

“诶你、你踩我车?……”跑车里的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说了一句,好像也听见了严小刀前面那半句话,一股恼羞成怒的神情压抑在精致的眼线妆之下。

这个人的眼睛虹膜,确是淡绿色的。

他初见对方那个夜晚,吊在游轮灯火摇曳的船舷上看到的绿水清波,并非眼花。黑发绿眼的男子生活中并不多见,蓝眼绿眼据说都是隐形基因,一般只有白人才有,华裔与高加索人种的混血都很少能够混成蓝眼绿眼。所以,这人不仅有一点混血,还碰巧混出个绿色眸子?

严小刀这趟事办得内心十分困扰。他干爹让他保住这个人,他现在才领略到保一个人是多么啰嗦麻烦的一件事情,真的不如让他出来砍一个人。

凌先生看面相其实很年轻,约莫只有二十出头。但再年轻也不是孩子了,明显是个成年成熟男子的身躯,人高马大,四肢修长,即便被折腾几天脱了水,仍然斜对角地占据了整张桌子,让人无法回避那种沉甸甸的耀眼的存在感。

桌子比一般麻将桌大两号,还是让凌河的头很难受地往下仰在桌沿,两条小腿从另一侧挂下去了。毕竟是海水里泡发的,这人形象味道都十分欠佳,然而有那张绝色无双的脸就够了,竟然让一桌人都毫无怨言忍了下来……

简铭爵守着凌河两只脚,码牌的手都不利落了,从凌河身下抠哧着摸了一堆牌出来,顺手不怀好意地将原本俯卧的人翻了过来。

凌河四肢没有反抗能力,就着就仰过来,双眼冷傲地藐视简铭爵。

简铭爵被盯得一顿:“哎——呀,你别怕,老子这就把你赢过来!这一桌人里,也就是我,绝对不会伤你手脚!”

凌河轻蔑还他一眼:“鸡零狗碎的蠢货,你今天能赢得了牌,砍手砍脚滚着出去的人就是你了。”

简铭爵嘴里一咂摸,暧昧道:“啧,你骂人的音儿都好听,以后,我听你在我耳边天天骂我。”

凌河送他一记冷笑:“能觉得骂人好听,也就是你这个耳鸣眼瞎、水肿肾虚的简二爷。身边残花败柳成行、野鸡成群,一个败家货能让你浪成了开国七十年一代名流,你们简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此时一定感到门楣光耀、祠堂生辉。”

“……”简铭爵眼里冒光,抖了一激灵,“呵呵,哈哈哈哈……真够味!”

严小刀觉着,凌先生早晚死在他自己这张不饶人的嘴上,还是年轻气盛啊,这人有二十岁么?您能少说两句消停片刻么,怎么这么难伺候!他码了一半牌感觉数目不对,微微欠起身,凌河后背下面至少还压着三张牌。

他手伸向下面,凌河蓦地住了嘴,斜眼睥睨着他。

严小刀说:“你压了牌。”

他手伸下去,手背贴的是凌河冰冷湿黏的衣服,手指很灵活地摸到牌而不碰触对方后腰和**。凌河笑容很美,瞟着他:“严先生真是难得的一派正人君子,手心手背翻云覆雨都这样庄重自持。”

严小刀唇边擎出淡淡的表情:“有什么值得我不庄重不能自持的吗?”

凌河反唇相讥,笑出一分恶劣的神情:“严先生,在我面前装正人君子面目你这两天忍得也辛苦了,还能庄重自持几天?见过我的人就没有一个还能做正人君子,你赶快揭下这张脸皮来,让我读一读什么叫做人面兽心?”

“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我还用装?”严小刀冷冷回道,他就算再平心静气、清心寡欲,也快要被凌河惹出一股子无名邪火,简直他娘的!

又开一局,此时桌面上所有人心神都微微乱了,心思无法集中在牌面,无法避开凌河扎眼的存在。

这个人美貌惊人却又极其恶毒嚣张,完全没有身陷绝境的凌乱惊惶,毒蛇的信子四处挑拨拱火,像是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游灏东不想说话,眼皮下面的精光也不断地掠过凌河的身躯,皮相和骨相确实很美……

麦大明星更是如坐针毡,表情非常不适,其实,不比较还不会有这样的感受,这桌上容颜最为俊美的两个男人,性情竟是如此不同!

凌河的每一缕刻薄、张扬、骄傲和死不服软的性情,都像有毒的藤蔓在这张牌桌的四角迅速蔓延,牵牵连连席卷每个人的情绪和神经,让心智不够强大的人更加畏手畏脚、不知所措,让生活在阴影下的孱弱无能再无所遁形。

麦允良偶尔瞟过凌河的眼,即刻就避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再偷看对方,随即就在凌先生挥刀掩杀般的藐视逼视下直接败下阵来。

凌河绝不是布偶,他麦允良才是个空有一副好皮囊只会喘气的纸糊玩偶……

严小刀一杯水饮完了,因为心情不爽而口渴,发现自己的小茶壶被凌河刚才从天而降给扫到地上了,没水喝。

麦允良条件反射比男侍应生还机灵勤快,丢下牌就去为严总斟茶。

他殷勤探身过去,却被凌河的眼光从下面“唰”地罩住了。凌河盯他斟茶的动作眼带强烈的鄙夷和讥讽,从眉心眼底甩给他一个大写的“贱”字,你真贱。

严小刀觉着,麦允良这人其实不错,虽说缺乏男人血性、气场,本性还是善良的,只求生存之道,又没有害人之心。

他对麦允良微笑,举杯说了句“谢谢”。

凌河横着眼峰白送给严小刀一个大白眼,绿眼珠子都快甩到那杯茶里了。

麦允良心情沮丧无趣,随手打出个三条,发现打错了,手里的字牌还没处理干净呢。他内心隐隐生出嫉妒,可是,嫉妒那人什么?嫉妒凌公子竟然比他还漂亮,天然无须雕饰、却又咄咄逼人舌灿生莲、令满堂生辉四座惊艳的美貌?……

游灏东一路上牌出牌,速度很快。

严小刀分出心神来琢磨对手手里究竟是万是条。他怕游灏东这次又是上牌飞快,自己未必再有**的好手气。这种快局就是要率先停牌,早停牌才是和牌的重要条件。

偏偏姓游的还在他上家镇着,出牌十分谨慎小气,这又打出个丝毫没用的七条。

严小刀起手摸牌,眼角扫过凌河的身躯,是偶然间突然发现,凌河搁在他这一侧的那手手指,一直在动。

动作极其不明显,不仔细看他几乎错失。

凌河的头偏向一侧,不断后退的牌墙恰好就在他眼角处。从他那个角度,能看到每一只摸牌的手,只要他近距离视力足够敏锐,专注盯梢,而且不是个老花眼。

严小刀拇指摩挲着自己刚摸的牌,不用看也知是个棘手的五条,打五条还是三万?

他随心散漫的眼神却盯着凌河的手,慢慢端详那一根细长食指画出的字样。

凌河画的是三条。

严小刀手里根本没摸到三条。

他明白了,在他之前游灏东摸到的一定是三条,但没有打出。

严小刀不动声色地丢出手里的三万,凌河的发丝黏在脸庞上,脸微微向他侧着,嘴角勾出一丝笑容,这次很有良心地没有朝他放射毒液。

之后两轮,严小刀读到凌河画出的四万、二筒。

他与凌河暗度陈仓,自己手里的牌迅速就上停了。

游灏东不幸抓了一手爹不疼娘不爱的一、九和风字牌,但绝处柳暗花明,决定做成十三幺。

他手里已有十一张幺牌,只缺东风、白板、红中。和一把大的,他就可以翻盘。

然而他不知道,麦允良手里将一对东风做了将牌,还打出一个红中,简铭爵和严小刀手里各有一个红中,红中几乎成了绝张。

游灏东脑内默念,红中,红中,给老子快来红中……

麦允良摸牌,皱眉,又摸到一张没用的红中,只能再打出去。

游灏东一见那张伶伶地掉进牌池的红字牌,脸都绿了,重重地咬了一下牙床。麦允良一顿,心下惶恐,不知哪里又打错了得罪了土财主?

牌桌上蓦地安静片刻,游灏东假意去摸牌,伸手向那牌墙,却突然伸向凌河!凌河的头正冲这个方向,猛地被人从后面抓住头发提了起来,再向后一扳,脖颈向后被折出个骇人的角度!

游灏东从后面抓住凌河,往他这个方向一寸一寸地拖过来,拖得凌河面色顿时发白,鬓角洇出的汗水与脖颈上的水渍汇合一处沿锁骨流下去,却死咬着唇没吭声。

两人面目是互为倒影对视对方,游灏东居高临下缓缓凑近凌河的脸,捏着凌河的下巴:“你那根手指头再动一下,我把你整只手剁下来。”

凌河仿佛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在两根铁指钳制下说话婉转轻飘:“原来游总‘也’会使刀剁人?什么样的刀,使得熟不熟,需不需要请人指点?你亮出来剁一个啊。”

重音落在“也”字上,这话挑衅兼拱火意味太明显了。

游灏东当真气得胸口疼,忍耐着瞟了一眼坐在他下首仅有五尺之距、江湖报号津门第一刀客的严老板,他还真不敢剁。

游灏东松开了人,凌河的头发丝重新四散落在额头上,脸上微湿,落花春泥,转脸对严小刀又是会心对胃的一笑。

严小刀眼底光芒幽幽地一晃,那笑容,当真有毒,挠人的心……

麦允良方才吓得手边牌差点碰掉地上,低头用手帕擦嘴,很快又轮到他摸牌出牌。他心知其他三家都已上停,都盯着他。他手里犹豫那一个六条一个九条,总觉得要点炮了,出还是不出,头都疼了。

严小刀望着麦允良,和颜悦色道:“麦先生随便出一张,没事。”

麦允良快速扫了严小刀一眼,内心感激,也是不知不觉中被严小刀俊朗潇洒的风采晃掉了心神,甩累赘似的丢出六条。

严小刀爽朗一笑,从桌下一振,推牌又和了!游灏东眼珠子都快从眼眶中掉出来难以置信,一掌将眼前的牌扫飞,狠狠盯着点炮的麦允良,几乎脱口而出“你个吃里扒外的没用的花瓶”!

麦允良自知大错,一张英俊的脸陷入尴尬,手足失措,到这步田地真是巴结谁、得罪谁都不是。

“哈哈哈哈……”凌河爆出一阵令人浑身激灵的笑。那笑声直抒胸臆一路盘桓上了天花板,在封闭的赌牌室内不停回响。笑声也像魔性了,振荡每个人的耳膜,久久都不散去。凌河眼底映的,是严小刀那副很无奈想上去捂住他嘴的窘然表情,不由得愈发得意,盘踞在这张赌桌上笑了一个妖风四起、酣畅淋漓。

游灏东感到他很需要从渡边那老家伙脸上扯下氧气面罩,扣自己脸上,再服上一剂速效救心。

而渡边仰山此时可能已经气得挂了,不再需要氧气罩了。

戚爷说,仇家来了。

严小刀听见这么句话,倒也没什么心虚脑热大惊小怪。戚宝山道上混这么多年,还能缺三两个结过仇的?

他没表现出惊诧,却也没有显得多么热血激昂,或是这时候站起来拍着胸脯对他干爹表达耿耿红亮的忠心和同仇敌忾的无畏。

都多少年没干脏活了?

真要去做,倒不是胆怂,心里还是莫名被刀尖戳了一下。

戚宝山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严小刀的脸,一丝一毫表情尽收其眼底,仿佛都知道干儿子在琢磨什么,这时突然笑了,坦然一摆手:“你想哪去了?不是那样。”

“没打算让你去杀人放火。让你出去干脏活,我还舍不得,怕你伤着!你是我什么人?”戚宝山眼神在严小刀脸上逡巡,镜片下的面容有一股安之若素稳坐泰山的儒雅气度,情绪则深藏不露。他抬手指着:“小刀,我让你出去办件重要事,帮我保住一个人。”

这事听着还真让小刀茫然。

严小刀:“怎么个事,保谁?您吩咐。”

戚宝山:“收拾收拾,三天之后启程,直飞南岛港口,走国际观光线,在那里搭乘‘云端号’,签证机票都给你办好了。”

严小刀知道这艘走国际观光线的豪华巨轮:“最近这季节,南岛是有‘碧海云端’?”

果然大家都知道这么个盛大的节目,严小刀没见识过也有所耳闻,没参与过也大概知道都什么人会参与其中。

“对,‘碧海云端’。”戚宝山点头,“很多人都会去,我那个露面的仇家也肯定在那艘游轮上。你不用针对他怎么样,只需要把这人给我保住,别让他轻易挂了。”

内情一点都不透露,也没法说服人啊,戚宝山斟酌片刻,讲一半留一半:“是十五年前生意道上一个不太对付的人物。那时我还在南方糊口,刚过去不久,人生路不熟,你也不在我身边……跟人结了梁子,那人当年是瀚潮华商集团的大老板,很有背景,做事不干净,胆大手黑,手里有经济案子也有刑案命案,杀过人,最后给判了。

“判了很多年,后来据说这人死在监狱里了,就没能出来。

“十五年啦……这人姓凌,名叫凌煌,你肯定也没听说过。

“现在,凌煌的儿子回来了。”

“他回来了,如果哪一天出现在老子家门口,当然不会是衣冠楚楚地登门拜访我,找我叙叙旧,再喊一声叔……”

戚宝山说话口吻是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斟酌盘桓,说出最后一句时,当真眼光都凝在灯下一点。那灯火如坟间鬼火,仿佛还能映出当年暗夜行路时的心惊肉跳……灯下寸余的黄色光圈之外,就是谁也看不见摸不清的一片黑洞……

严小刀与戚爷对视:“既然是仇家,为什么不直接做掉?”

戚宝山猛抬头与他眼神对峙,眼光毫不避讳,彼此都是在试探摸底对方的真话。

严小刀就觉着他干爹没把话说全,句句透着玄机。

戚宝山也知严小刀就是在试探,当然不是真想杀人放火。

戚宝山转移视线,轻描淡写一句:“哪那么容易了解,做掉了更麻烦,下一个恐怕就轮到我了……再者说,凌煌那个罪案累累的重刑犯,当年臭名昭着的一个名字,结怨结仇太多,惦记着想宰了他儿子、灭他全家、斩草除根的人已经够多了,用不着咱们动他。

“小刀,你需要做的,就是别让他这么轻而易举一露面就被人活宰了!给我保住这个人,留他一口气活命就成,少胳膊少腿都不论,把人捉住,然后活着给我带回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把人捉住,再活着带回来。

平心而论,这个吩咐,比让他干件脏活还令人感到棘手。严小刀行事多年,出去砍个人,还是保住一个人不要被别人砍死?绝对是前者比较轻松省事。

而且,平生头一回,戚宝山连一张目标人物照片都没给他,这是砍谁、保谁?

戚宝山略无奈:“老子手里没照片,我也好多年就没见过,以为已经不在了。

“不需要照片。你只要见着那个人,你就知道是他了,绝对认不错那样一张脸。”

戚爷只待了半小时,末尾还不忘跟干儿子谝几句家常,摆了摆他出远门为小刀精心挑选的几样礼物,都是男人的口味喜欢的随身小物,父子间舒心的温情顿时又找补回来。

楼下一干小弟自从大老板进门,就被那阴飕飕的超低气压震慑住了,麻将散牌还留在桌上,没人敢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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