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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暴风雪稍稍停息。芙瑞雅再次带领龙禁卫仪仗队，前往要塞和谈。
一进入要塞，就见一个人跪在雪地里。正是上次喊出芙瑞雅名字的王室远支。他的额头已经磕破了，还在磕着，身前及身上都是血。
芙瑞雅很惊讶，问他这是干什么？
他回答，这是皇帝对他说错话的惩罚。这世上已没有芙瑞雅公主殿下，也没有什么SEVEN族的皇后；只有芙瑞雅陛下，身为帝国皇后的芙瑞雅陛下。
他忘了这一点，是为大不敬。
听完后芙瑞雅沉默了。
芙瑞雅不再理会这位官员，径直走入大厅。
推开大门，会议室中一切如旧，只是鲜花都换了新的。锦簇的花团与摇曳烛光后，皇帝陛下在等着她。
芙瑞雅在他对面落座。
卓王孙的目光落到她戴着手套的左手上。
无名指的位置，依旧是空的。
知道她拒绝手术时，他曾怒不可遏。恨不得把她抓到面前，质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因为对他的恨，就要自我伤害吗？但最终，他决定放下不提。毕竟，受伤害的是她。他所谓的好意，只是无可奈何的弥补，她不愿意接受，是她的权力。
他能做的，就是继续保存那个匣子，直到她同意那一天。
昨夜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
他暗中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打量芙瑞雅。此刻她身著SEVEN一族的盛装，短发齐耳，脸色冷漠，让他感到有些陌生。
前一天那种不适感再度出现。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很好的礼服，这比昨天那一身适合你。”
芙瑞雅平静回复：“都是拜你所赐。”
卓王孙：“怎么样？被你想守护的SEVEN背叛的感觉如何？”
芙瑞雅没有回答。
卓王孙：“你一定以为，我是在向你示威。显示我有收买、胁迫SEVEN的力量。”
芙瑞雅：“难道不是吗？”
卓王孙：“不，我真正想让你知道的，是SEVEN不值得你这样做。他们不会把你当成是自己人，就算你为他们做了再多，一有风吹草动，他们还是会马上将你牺牲。”
芙瑞雅：“如何治国驭下，是我要考虑的事，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
卓王孙：“那你究竟是如何看待SEVEN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你的敌人？他们刚刚引爆了Future，摧毁了人类的现代文明，而他们这样做，是计划要杀死80%的人类，然后再发动一次世界级的战争，将人类完全灭绝？你难道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将灭绝人类的炸弹命名为‘Future’吗？”
卓王孙的质问有些咄咄逼人，但少有的，芙瑞雅并未反唇相讥，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很清楚，也都困扰着她。
芙瑞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知道什么道路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并会一心一意走下去。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挡我。”
卓王孙：“很好的演说，差点连我都感动了。只可惜你高估了自己。现实是，你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谈对错？”
芙瑞雅冷笑：“你说我不能自保？”
卓王孙：“就在昨晚，你才被自己人背叛，作为礼物送往我的营帐。如果我真是你口中‘仗势欺人的浪荡子弟’，你此刻就不该出现在谈判桌前——而应该在我的床榻上。”
这句话中的傲慢与羞辱，让芙瑞雅的脸色瞬间改变。
卓王孙向她伸出手：“游戏到此为止，回到我身边来。”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如果你拒绝了，我只好用‘浪荡子弟’的方式，将它重申一次。”
芙瑞雅缓缓起身，突然用力拍了拍手。
猛地一阵恶风冲来，差点将要塞掀翻。
冰原震动起来，似乎是什么重型飞机坠地一般。外面响起士兵惊乱的呼喝声，一只庞大的龙头伸了进来，将会谈室的大门撞碎。
龙皇圣体那庞大的身躯，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座活动的冰山，有无人能撄犯的威严。
然而，它却恭顺地走到芙瑞雅面前，趴伏下来，头颅低垂到地上。芙瑞雅踩着龙首，一步步走到背脊最高处，俯视着卓王孙。
芙瑞雅：“看到了吗？这就是我自保的力量。”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楼下的士兵迅速围了过来。双方剑拔弩张，都不敢贸然动手。
卓王孙示意所有人后退。
巨龙出现的一瞬，他也感到了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卓王孙缓缓起身，隔着谈判桌打量巨龙。
这头生物他不止一次见过。SEVEN族皇宫的地下室，屠龙之战的战场上。
它，是石星御的化身。
卓王孙直视着硕大的龙首。山峦般的阴影将他整个笼罩其中，似乎只轻轻一动，就能将他吞噬。但他脸上毫无畏惧，只剩冷漠。
“我差点相信，你来北极真是为了追寻什么伟大的理想，原来是为了这个。所谓自保，就是仰仗石星御吗？不，他已经不在了，无法再庇护你，于是你宁可等而下之，去和这头野兽做交易、也不肯跟我回去？”
芙瑞雅平静的点头，丝毫没有因他的话而生气：“若果这样能让你不再纠缠的话，你尽可以这样想。”
卓王孙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我问你最后一次，真的要留在北极，做那头怪兽的皇后吗？”
芙瑞雅：“是。”
卓王孙注视着她，良久无言。
芙瑞雅逆着他的目光，毫无退意。
他猛然一挥手，将谈判桌上破碎的玻璃、花瓣、蜡烛扫落在地。凌乱不堪的谈判桌，变得空空荡荡。他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那就继续谈吧——SEVEN族的、皇后陛下。”
“记住，我不会再心慈手软，一点都不会再有！”
“我从未寄希望于此。”芙瑞雅却没有从龙首上走下来，仍维持着俯视卓王孙的姿态。卓王孙完全冷静下来，没有任何怒意，只是冷冷望着芙瑞雅。
芙瑞雅同样丝毫不让：“把会谈室乃至整座中央大厅里的人全撤走，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不会想让任何人听到的。”
卓王孙：“你太高估自己了。”
芙瑞雅：“这些话，只要让人听到，你必定会后悔终生。如果你愿意用你那可笑的高傲赌一次，我一点都不介意。”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敏锐的发现了一点不对，那是芙瑞雅的态度。第一天和谈时，芙瑞雅还是很符合一个战败国的元首的姿态的，就算他咄咄逼人，她也没有针锋相对。但今天，芙瑞雅的态度却变了。
咄咄逼人的，成了她。
是什么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在战胜者面前如此高调呢？他静静望着她，挥手做了个姿势。
会谈室的人类侍从，全都躬身行礼，离开了。
而同时，芙瑞雅也做了个手势，SEVEN们也都听命离开。关门落闩的声音不住传来，很快，整座中央大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现在，你可以说了。”
“在我前来和谈之前……”芙瑞雅刚开了个头，就被卓王孙打断：“下来。我仰头看着很累。”
芙瑞雅并未在此上面纠缠，回到谈判桌前坐下。
“在我前来和谈之前……”芙瑞雅刚想继续说，卓王孙突然岔开话题：“你没把这头龙撵出去，难道是因为你的新欢听不懂人话吗？”
芙瑞雅目光陡然一凛，却没有跟他进行言语交锋。她示意巨龙退出会议室，而后干脆的说出一个词：“托马斯计划。”
卓王孙脸上的讥嘲荡然无存，倏然站起来，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你说什么？”
“现在不想打断我了？不再卖弄你那可笑的幽默感了？”芙瑞雅也站起来，针锋相对的盯着他。“你没有攻破冰城的力量！”
“你是怎么知道的？”卓王孙脸色少见地改变了。
“在我前来和谈之前……”芙瑞雅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时，故意停顿了一下，但这次卓王孙再没有打断她的意思。“我去了一个地方，就是冰城被撞开的几个缺口。那些运油巨轮们还在那里，这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攻击，撞完后这些巨轮也就毁掉了。换另外任何一个人，可能看着那些巨轮都不会有太多的想法，但我不会。为了生存，我学会了不少冷僻知识，其中有一条，就是世界上有几条蒸汽燃油巨轮，它们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当我一艘一艘的将它们全都看过后，你猜我得出什么结论？”
卓王孙没有说话。
“人类所有的蒸汽燃油巨轮，全都在这里了，一条不剩。这意味着，你不可能再发动一次这样的攻击。而常规的进攻，是攻不破冰城的防御的。也就是说，你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你根本就没有让SEVEN屈服的力量。”
卓王孙缓缓坐了下来，突然笑了笑。
“我小看你了，芙瑞雅。不愧是我爱慕多年、念念不忘的人。我越发坚信，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了解我，也只有你配做帝国的皇后。”
“我若是你，就不会再说这些蠢话。”芙瑞雅神色丝毫不变，“如果玄青知道你连一艘运油巨轮都没有了，你猜猜他会怎么做？他会点齐所有的SEVEN，跟人类来一场大决战，他会把之前所受的羞辱全都发泄出来，不把人类全歼在北极绝不罢休。你之前之所以打了胜仗，是因为你让他们误认为你有攻破冰城的力量。一旦没有，战争就会回到原点——处于被灭族边缘的，是人类，而不是SEVEN。我敢保证，你与你的军队，会永远留在北冰洋中。”
“我保守秘密，你让人类退兵。这就是我和谈的条件。”最后她冷淡的加上了一句。“收起你的调侃的姿态，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资格这样做。”
“仅仅就因为一项冷僻知识，就让你这么肯定吗？”
“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你若还有运油巨轮，你不会停止攻击的。你会直接破开冰城，我们的和谈，会在你对SEVEN挥起的屠刀下进行。我说得对吗？”
卓王孙沉默。他凝视着芙瑞雅。从芙瑞雅笃定的神情中，他知道她必定还有更确凿的证据。她是怎么知道“托马斯计划”的？这明明是帝国最高机密。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显然，芙瑞雅已掀开了他最后的底牌。
芙瑞雅在冰椅上坐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和谈了吗？”
卓王孙的脸色阴晴变化了几次。“我又如何相信你不会告诉玄青？”
“你只能相信我。我不会向你保证什么。或者，你可以像个成熟的政治家那样，把你想要的保证，全都写在合约里。”
卓王孙沉默片刻，开口：“芙瑞雅，我……”
“不要再做失礼的事了。”芙瑞雅截住他。“再提到我时，请称我为‘尊敬的皇后陛下’。”
她的眼神始终平静，没有回避，澄净恬淡，此外什么都没有了。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有太激烈的反应，不会感到被冒犯，也没有复杂的情绪反应。
只有陌生。
“那就谈吧。尊敬的，皇后陛下。”
两位陛下敲定的只是和谈的大方向，要订立条约则还需要有很多具体条款有待商议，但两人此时都没有兴趣继续跟对方谈判，便需要其它人来做这份工作。
卓王孙唤来兰斯洛特负责谈判，而顶替了密使身份的妮可，负责记录。
芙瑞雅这边，则由两位SEVEN族的长老分任此职。
兰斯洛特见到芙瑞雅时，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妮可则躲闪着芙瑞雅，埋头记录着，从不发言。
当他们听说两位陛下已接受和谈时，既惊讶于如此之快，但又早在意料之中。他们默契地没人问为什么，便开始商定具体条款。
在几乎凝固的气氛中，谈判重启。
谈判工作非常繁琐，涉及到停战时间、双方边界、休战期间驻军数量等诸多问题。具体事务，主要是兰斯洛特与獴长老负责的，他们在达成初步意向后，将大致条款草拟出来，呈交给各自的君主。芙瑞雅与卓王孙，只用表示通过或否定。
之后的十几个小时里，两人隔着谈判桌，埋头翻阅文件，几乎不看对方一眼。即便有话要说，也要通过副手转达。两人间隔不过数尺，却连一句话，都需要两次转述。
好在，兰斯洛特对这种局面驾轻就熟，高效而准确地将谈判推进下去。表达立场时，兰斯洛特理性到严苛的地步，锱铢必较。而让他意外的是，卓王孙竟然比他还要严格。要知道，他的风格向来是只抓大略，不论细节。而这次他一反常态，每一条都冷静考量，寸步不让。
两人偶尔相撞的目光里，也再无温度，只剩冷漠。
仿佛对面的，只是敌国的元首，再无其他瓜葛。
兰斯洛特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他对此不作评价，唯一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和谈的条约中没有任何一条涉及芙瑞雅。卓王孙之前坚定之极绝不让步的要带芙瑞雅离开北极，此时也绝口不提了。兰斯洛特非常好奇芙瑞雅是如何说服卓王孙放弃的，当然以他的政治智慧非常清楚他不该对此表示出任何兴趣。
整整一夜过去了，蜡烛的气息变得呛人，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些发红，而两位元首坐姿都没有变过，他们似乎绷着一股劲，等着对手先败下阵来。好在，马拉松似的会谈终于有了结果。
合约起草完毕时已是中午。妮可誊写了两份，并逐条宣读。双方确认无误后，便开始进入签字环节。
卓王孙签字并盖上皇帝印章后，将合约装回托盘，由妮可呈交芙瑞雅。
芙瑞雅没有再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提笔签字。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终于要告一段落了。
然而，就在把合约放回托盘的一瞬间，她又将手收了回来。
决定两族命运的停战合约，就像一枚折扇，被她握在手中。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她想要做什么。
芙瑞雅注视卓王孙：“皇帝陛下，我突然想到，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关键时候的临时加码，并未让他动容：
“你说。”
芙瑞雅一字字道：“我，要这位密使的，一根手指。”目光所指，正是妮可。
妮可大惊：“你……”
芙瑞雅：“确切的说，是右手食指。”
卓王孙微微皱眉：“为什么？”
芙瑞雅：“你应该去问她，问她那天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卓王孙沉吟片刻，缓缓点头。
妮可脸上露出惊慌之色：“陛下，不能……即便您不在乎我，也要考虑我的身份。如果民众知道，我被这样对待，他们会怎么想？”
她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她目前已经是欧非王国的女王。如果让民众知道，连她都被当做和谈的牺牲品，那帝国也没有颜面可言了。
芙瑞雅故作惊讶，反将一军：“你的身份，不是密使吗？两国和谈这样的场合，竟有身份不明的人在场，人类帝国，又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卓王孙：“给她。”
妮可：“陛下！”
卓王孙：“拿到相机的那天，我曾给过你一个选择。要么接受我的惩罚，要么等有一天，她亲手惩罚你。当时你选择了后者。”
他掏出匕首，轻轻放在桌上：“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妮可脸色苍白。她当然记得，卓王孙给出的惩罚是什么，那要比一根手指严厉得多。
她颤抖着接过了匕首，将食指放在谈判桌上。
咬牙切下。
鲜血溅出。妮可紧紧握住右手，痛得几乎无法站直。
芙瑞雅冷冷看着她，走到桌前，将鲜血淋漓的断指拿起查看。确认她没有玩什么障眼法后，将手指抛出了窗外。
雪原上等候的巨龙咆哮起来，一口将它吞入了口中。
妮可盯着她，眼中满是仇恨。她这样做，是断绝她通过手术再植的机会。没有想到，她竟不留半点余地。
芙瑞雅表情轻松，拖过桌旗，擦拭手上的血迹。
妮可正要说什么，却被芙瑞雅打断。
芙瑞雅：“你知道吗，我有点后悔了。”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个时候后悔？这场和谈，再也经不起任何波折。
芙瑞雅从容不迫地擦拭着，直到手上一尘不染，才抬头看了妮可一眼：
“早知道你主人答应得这么容易，我该要你整只右手的。”
说完后，她讥嘲地一笑，将签好的合约扔进了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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