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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共白首(2)
高铁晃晃荡荡, 温以宁在车上又睡了一觉。
几天前开始, 她的睡眠质量就变得非常差, 有时候坐在那儿不动, 人便精神恍惚忘记自己要干嘛, 再多发呆两分钟, 靠着扶手就能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温以宁怀孕之后的身体变化旁人瞧不出, 她自己还是能感觉的。她没有孕吐,唯一的就是嗜睡,睡得久却不养人, 惊醒的时候心脏哐哐跳蹦。
上周的时候,唐其琛的手机来了电话,铃声一响, 睡在床上的温以宁猛地坐起, 呼吸急促喘息,把他吓了一跳。自那次之后, 唐其琛在家的时候手机都调成静音, 甚至有次柯礼来家里汇报工作, 都被唐其琛要求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
温以宁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 连上古神兽都出来了。她醒来时差点崩溃, 这样其实特别难受。
手机静音在包里, 温以宁根本没拿出来过。等她到站下车,才看到上面有唐其琛的三个未接来电和发的微信。
他问她去哪里了。
温以宁告诉他,自己回老家。
她等出租车的时候, 李小亮打来了电话, 听着是轻松如常的,但两句话一说便盖不住语气的紧张了,“宁儿,你是不是在高铁站啊?我好像见着你了,回个头我看看。”
温以宁下意识的转了下身。
李小亮:“嚯!真是你!”
然后听到两声汽车鸣笛,李小亮的黑色大众就在右边的下客区,隔着车窗对她招手,“你走前边点,我绕过去,这边不让停车。”
没多久,温以宁坐上了车,笑着跟他问候:“小亮老师,哪能这么巧呢。”
李小亮神色高兴的应着,“我今天正好过来送我姨妈坐车。你一个人回来的啊?”
“嗯。”温以宁面带忧色,“我妈电话不通,不知道她在搞什么鬼。”
李小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拨了拨雨刮器,调侃着说:“你也太多心了吧,哎,没事儿啊。联东旅行社最近做优惠活动,288元香港七天旅游团,咱们这儿好多人都去了,江姨肯定也去了。”
温以宁拧过头望着他,表情平静到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
李小亮明显怔了下,用笑弥盖,“我猜的。对了,都饭点了,宁儿,你去我家吃饭吧。”
小亮老师一向都是这么热情,但温以宁这次实在是没闲心,声音淡淡的,“不去,你方便的话就送我回家,不方便的话停车,我打车走。”
这话一听就是生气了,李小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默下去,一路无言的把人送回了小区。
温以宁没让他跟,再说了,这么死乞白赖的跟上去反倒显得有什么。李小亮心里实在犯了难,不情不愿的将车慢悠悠的转了出去。
用钥匙开门,温以宁发现,大白天的,客厅的灯竟然是亮着的。她下意识的看了眼鞋柜,再伸手把灯按灭。鞋柜里的鞋子一双不少,甚至江连雪经常穿的那双高跟也都在。客厅的窗户开了一半透风敞气,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茶几上还有吃了一半的的瓜子和糖果装在玻璃瓶子里,遥控器摆在右边,下面压着一本过期的时尚杂志。
一切都是温以宁去上海之前的旧样。
可正因为太工整了,反倒觉得不太对味。这种安静没能给人舒坦踏实,掺杂着不安的悸动。江连雪的卧室是敞开的,被单床套不是上次的款式,衣柜、抽屉、梳妆台上的每一件摆设都没有少。温以宁又走了出来,整个人茫然无措。
江连雪的电话仍是提示空号,温以宁坐在新家里,握着手机半天都没了思绪。等她回过神来,又花了一小时把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厨房的油还剩半瓶,热水壶里是早就冷透的水,她翻箱倒柜,竟然找不出江连雪的身份证和钱包。
温以宁开始彻底心慌,她甚至冒出一个念头,江连雪欠了赌债!没准儿去哪躲风头去了!
这个认知反倒让她欣慰高兴起来,自我安慰来的别扭执拗,她一厢情愿觉得事实就该如此。温以宁跑进卧室拉开衣柜,然后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输入保险箱的密码。门开了,她的希冀彻底湮灭。新房的产权证,几张银|行卡,还有一些首饰原封未动的躺在里面。
温以宁又开始联系江连雪的牌友,电话打了一圈都说许久没有联系过了。这些人都是以前住在老小区时的邻居,拆迁后各自有了新奔头,缘分一场到了底,想再聚就很难了。最后一个熟人的消息也落了空,记忆忽然勾起某些片段,温以宁这才缓慢意识到,似乎很久很久之前,江连雪就没那么经常出去玩过牌。
温以宁怀抱最后一丝希望给杨正国打去电话,但对方直接掐了。就这么重复三遍,温以宁忍着身体的不适决定去找他。从电梯口出来,李小亮就跑到她面前,稍显紧张把人拦住,“宁儿,你去干嘛呢?”
温以宁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什么没有走,绷着脸,神情分明是动了怒,她心灰意冷又空虚无助,冷冰冰的三个字:“你骗我。”
李小亮被击倒的溃不成军,多少年的感情了,这么在乎的人划出了决裂的界限,他难受得要命。但不占理的话也不敢反驳,这个关头甚至一个字都不敢乱说。李小亮本就不是巧舌擅辩的人,可也不敢让她出事,只得死死拦着人把好话说尽,“你别激动啊宁儿,千万别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真的只是出去旅游了,个把礼拜就回来了。”
温以宁推搡他,眉眼间的焦虑风雨欲来,是真着急了,语气拔高:“你走开!”
李小亮怕碰到她,手脚不敢使劲儿,跟在后头苦苦劝慰:“好好好,你情绪平稳点成么,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好不好?”
他飞快把车锁按开,扶着她的肩膀就把人送进了副驾,温以宁喘着呼吸倒是没再挣扎。李小亮不敢再逆她的意思,说往哪儿开就只管照做。清民路的整条巷子都是小饭馆和路边摊,这个城市底层的特殊风景线,来这儿吃饭的多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工人和出租车师傅,八块钱一个盒饭,支几张小木桌坐满了人,生活不容易,都有各自的酸和涩。
温以宁找到杨正国的时候,他刚吃完最后一口饭,这个高大老实的中年男人在看到温以宁时,反应平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温以宁叫他杨叔叔,他也没一句搭理的径自去买单。
温以宁抢先一步要帮他付钱,“我来。”
杨正国挡了把她的手,“不用。”
温以宁坚持,对饭店老板说:“收我的,我是零钱。”
结果杨正国比她还犟,力气肯定比女人大,就这么稍用力把人往一边拨了下。他没什么故意,但身高体重在这摆着,这一拨还是很有分量的,恰好温以宁站的地方是一层矮台阶,人虚虚晃晃的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亏李小亮在旁边扶了一把,但小亮老师还是吓得半死,控制不住火气冲杨正国嚷:“别推她行么!她怀着孩子呢!”
杨正国愣了愣,嘴唇都有点抖,说话断断续续的,“对,对不起啊。”
温以宁顾不上,心里挂念着江连雪,急急问:“杨叔叔,我妈妈不见了,您告诉我她去哪了行吗你”
杨正国饱经风霜的眉间拧出一道极深的竖纹,神情又变得冷淡了,他反问:“你个做女儿的都不知道,我又有什么资格知道?”
这话无疑是戳了温以宁一刀子,扎得她心里难受的很。
姑娘有苦难言,郁闷不堪,憋着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杨正国默默挪开眼,鞋尖用力磨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忽然说:“你妈妈骗了我。”
温以宁抬起头。
杨正国的声音像是冷硬冰面,你能听出冰面裂开的动静,“她就没想跟我好好过日子,这女人心太狠,对人跟玩儿一样。她接触我,不过是想利用我。”
温以宁恍然,“利用什么?”
杨正国看着她:“她知道我能找到关系,她想让你进三中当老师。”
温以宁坚决反驳,“我妈不是这样的人。”
杨正国悲凉地笑了下,神情之中全是克制和隐忍,但多余的话没再说,只三个字:“你不懂。”
这是他和江连雪之间的事儿,一把年纪,不该矫矫情情的再计较什么爱恨情仇,都是半边身子埋进黄土堆的人了,能有个合适的伴侣真真诚诚的结个缘,那就别无他求。杨正国对江连雪是有真心的,他觉得,哪怕不想在一块,坦坦白白的说出来都没什么,男人的肩膀又不是不能扛事。可偏偏江连雪用了最侮辱人的一种方式来断了他的念头。一个多月前,她挽着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的胳膊,愉悦且残忍的告诉他,自己当初不过是看他老实才答应处一处,本来想着能蹭他的关系再帮女儿弄份老师工作,现在也不必了,说自己女婿有钱,两人回上海定居,她就用不上杨正国了。
当时的画面历历在目,这个女人一言一行都是下了十足分量的鹤|顶红。
杨正国觉得自己这颗心在人世沉浮遭遇了那么多事儿,对很多东西早看淡了,但到了江连雪这里,还是戳了自尊伤了心。
当然,这些后续他不会告诉温以宁,说出去干什么呢,只会徒添自己的可怜和难过。
杨正国趁着温以宁发愣的时候就要走,这个老实的男人神情落寞的像一座垮掉的大山。温以宁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人还是懵的,“杨叔叔,您最后一次见我妈妈是什么时候?”
杨正国似乎并不想回答。
温以宁声音哽咽了,“求您告诉我,她不见了,真的,我没骗你,她真的不见了。”
杨正国皱着眉头,似乎在审视她话里的可信度。
温以宁鼻子吸了吸,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他眼睛眨了好几下,不可置信,“这,这真的不见了?”
温以宁从杨正国这里得知,他最后一次见到江连雪是一个月前,这下也没办法再隐藏,只得将江连雪对他的言行都说了出来。温以宁听着,面无表情,看起来是安然无事的。但李小亮在一旁却胆战心惊。
她越平静,就越是暴风雨的前奏。
李小亮颤着声儿叫她:“以宁,你,你别多想啊。”
温以宁缓缓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
杨正国在她身后,“诶,小温,你也别有心理压力,你妈妈也不欠我什么,反正过日子嘛,合得来就过,合不来也不必要负这份责。这跟你们小辈没有关系,生活本来就是这德行。”
温以宁一个人往前走着,像是没听见。
李小亮是真急了,追上她,“你别这样啊,说句话行不行?闷在心里头算什么?”
小亮老师爽朗惯了,没太多婉转的套路,想到什么说什么,语气一着急就不太好听,刚想说,你再这样我也没法儿向人交差——温以宁突然望着他,一双眸子清清冷冷,“所以,你那天为什么要骗我?”
李小亮彻底歇菜,暗叫不妙,怎么把这茬事给忘记了。
温以宁也不再追着要答案了,因为从小亮老师的表情上,她全明白了。
“你别拉我。”她甩开他的手。
李小亮犹豫了一下,没松。
“别拉我!”温以宁音调拔高,一张脸既有愤怒也有无助,眉间全是支离破碎的痛色。
李小亮只得松了手,安静的跟在她后头。
温以宁又回了家,这一次宁静全无,她把家里的柜子抽屉都扯了个底朝天,这是新家,东西本来也不是很多,一些票据和说明书散了一地,客厅翻完,她又去江连雪的卧室,有两个抽屉在衣柜的下面,她就双膝跪在冰凉的地面,弯着腰去翻。
李小亮忍不住了,架着她的肩膀硬是把人从地板上拽了起来,“你能顾着点自己吗?啊?!地上多凉不知道啊?”
温以宁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李小亮真快被她给折磨死了,不敢使力气,又不敢放手,僵持着一个平衡点他背上都急出了一层汗。“好念念,你是我祖宗行了么,我求你心情平复一下行不行?”
温以宁就真的没再乱动,顺着他的身体往下靠,平平稳稳的坐在了床边。
李小亮喘着气儿,护在她两侧的双手好半天都没放下,确定她是真的没偏激的意图了,才松口气跟着坐在了旁边。静了一会,他主动坦白:“半个月前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有次我学校发了两箱血橙,我爸妈不爱吃酸甜的东西,我就拿来给江姨。但敲了半天门儿都没回应,我给她打电话也提示关机。连着三天我都过来了,都没人在。”
李小亮叹了口气,人也压抑的很,“没敢跟你说,怕你着急。但我去报警的时候,行不通。因为江姨的电话断断续续是有通话记录的,人并不是失联状态,不给立案。”
温以宁恍然大悟,细想一下,其实在上周以前,江连雪和她都有很薄弱的联系,只不过微信回的时间太晚,可她并没有给自己主动打过电话啊。
“电话是打给秀松阿姨的,已经问过了,秀松阿姨早早搬去广州和儿子媳妇一块住,江姨给她打电话就是普通的问候,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温以宁知道这位秀松阿姨,很小的时候见过,是她们那栋老楼里的邻居。很和蔼心善的一个人,也是当时为数不多和江连雪交好的朋友。她早已远离故乡,去更好的环境中颐养天年。温以宁太阳穴胀痛,脑子被用斧头劈开一样,人特别难受。
她有点受不住,手虚虚握成拳,一下一下的揉自己的头。李小亮欲言又止,感觉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房内的空气黏稠安静得几近可怕。
李小亮看了好几眼,终于小声提醒:“手机响很多遍了。”
手机搁在床上,屏幕朝上,唐其琛的电话就没有停过。
温以宁却像没听见,忽视得一干二净。她低着头,眼睛也闭着,眉间的波折却越来越深。电话终于不再响,她也猛地睁开眼,转过头看着另一个方向。
那是梳妆台下的一个小抽屉,温以宁记得以前是上了锁的,江连雪没少嘚瑟,说自己的私房钱都锁里头了。温以宁离开家这么些年,对这些一直不太上心,加上江连雪胡说八道的本性,一句话八分假两分真,根本算不得数。温以宁拉开衣柜,在一个装着杂物的丝绒袋子里翻出了三四把零散的钥匙,然后一把一把的去试开锁。
到第三把时,锁开了,抽屉拉开,她手腕都有些发抖,把里面的一个塑料袋拿了出来。
塑料袋里装的药,乱七八糟的药。三个压瘪的包装盒,一堆大小不一的棕色药瓶。各种说明书是全英文的,温以宁一眼就看懂了。那几个单词像是一把头顶悬梁的冰刀利刃,绳子骤然断开,冰刀从她的头顶心刺进身体,把她劈成了两半。
温以宁手在发抖,捏着说明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药还剩下小半瓶,江连雪并没有带走。她低着头时,长发柔柔顺顺的遮住了脸,李小亮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人状态又不对劲了。
“宁儿?”李小亮刚唤了声她名字,温以宁就崩溃了。
她侧过头,眼眶红的像染了血,震惊和悲痛缠绕,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李小亮吓着了,“天,怎么了?这药,这不是□□啊。”
温以宁声音哑的全然变了调,似哭不像哭,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被锤头活生生砸出来的,“这药,这药是甲磺酸伊马替尼片。”
李小亮彻底懵了。
两人去了H市的第一人民医院,温以宁挂了血液科的号,其实什么都已明明白白,但依旧执拗的想要一个确切的答复。出诊的医生是名副主任医师,一看就很肯定的说:“治白血病或者是血液肿瘤的,看这剩余的量,病人吃的剂量应该不是很大。”
李小亮怕温以宁崩掉,一直按着她的肩,问医生:“病能治么?”
“那要看具体病情,一般情况是可以放化疗,再配合吃药控制住,至于是否需要骨髓移植等其他治愈方式,因人而异。不过这个病是长久攻坚战,病人本身在治疗的过程中会很痛苦,治疗周期也长,费用比较贵,要进行手术花费就更多了。”
医生刚说完,就有人推门进来。
李小亮回头一看,差点没跪在地上,“操!总算来了!”
唐其琛一身风尘,呼吸没喘匀,外套搁在手腕上,白衬衣后腰的位置都隐隐被汗浸透。他视线逐着温以宁,焦急和担心言不由衷。小半天时间,打的电话一个都没有接,他能不担心么!原本下午是要接待省国土局过来视察的领导,这种会晤唐其琛缺席不得,但他实在放心不下,人亲自赶了过来。
再好的脾气也压不住这种担心,唐其琛见着温以宁的一刹那,觉得心脏跟脱了一层肉似的。不是没有介意,不是没有火气,这种情况任何一个做丈夫的都受不了。但温以宁的脸色实在太差,更让他心寒的是,她明明看到了,却一脸冷漠的又把视线挪开。
唐其琛耐着性子走过来,低声对她说:“念念,你出来的时间太久,折腾一天,你要休息。”
温以宁也没抗拒,坐在凳子上却也不起身。
唐其琛继续好言好语,“你还有要问的,跟我先回上海,我陪你去老陈那仔细问好不好?”
温以宁木着神色,眼神空洞无魂。
唐其琛握住她冰凉的手,心里沉了沉,语气坚持了一些,“你怀着孕,待在医院对你身体没好处,我顾着你,不要求你也顾着我,但我求你了,你能不能顾一下小小唐?”
大概是那声小小唐触动了温以宁的情绪。她顺从的站起身,唐其琛把她护在怀里走出了医院。
老余开着公司的公务车去机场接客户,宾利送去做养护,唐其琛的路虎是柯礼开来的,他就等在外面。温以宁跟孤魂一样没了主心骨,坐上副驾瘫软的像一株没有生命力的枯萎植物。唐其琛坐到另一边,本能的要去握她的手。可手还没碰上,将将停在半空,温以宁就把自己的手收进了口袋里。
她不让他碰。
唐其琛抿了抿唇,也不说话,朝她坐近了些想抱她。但温以宁沉默的往车门边靠,这下再看不出来也不可能,她是有意的。
车内气压太低,连一向擅于滋润气氛的柯礼都不敢开口。
沉默一路,三个小时后进入上海城内。
唐其琛脸如冰霜,压抑克制得已然到了极限,他扭过头,无奈的问:“你真不打算跟我说一句话吗?”
温以宁脸色发白,毫不退却的跟他对视,“有什么好说的?说你是如何瞒着我,如何骗我,如何阻止我回家吗?”
唐其琛心底一沉,语气温和了些,“念念,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哪一句没说对?”温以宁脑子一团乱,这一天的消息接收量太大了,桩桩都沉重的让人透不过气。她无解,无头绪,无能为力,淤积在心口成了一滩烂泥,堵住了所有情绪,理智下线,只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现在的她是不冷静的,任何一个词都能煽风点火让她爆炸。
唐其琛肯定不会与她起争执,他只是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再多的指责都能往他身上倒,接着就是。
可温以宁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激烈,她眼中含嗔含怨,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你和李小亮串通起来瞒着我,骗我,其实你们早知道了对不对?我要回家,你拦着不让,我每次觉得不对劲,你就说我多想,你就是别有用心!”
唐其琛克制着,耐着心思解释:“好,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是我有失周到,是我不该擅自做主。我做的不对,我现在请你原谅我,只要你情绪别这么激烈,可不可以?”
开着车的柯礼猛怔。他跟了唐其琛十年,无论工作生活,甚至对亲人,唐其琛何曾有过这么低声下气的时候。
可惜温以宁并不领情,人在陷入走投无路的死胡同时,会变得短暂失控和崩溃,她开始流眼泪,忍了这么久终于决了堤,“你凭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做你以为正确的事?”
唐其琛心疼的不行,伸手要抱她。
温以宁用力推开,泣不成声的发泄:“那是我妈,那是我妈!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的。”唐其琛强势的把人圈在怀里,温热的掌心一下一下安抚她的后背。
“知道你还瞒着我!”温以宁眼泪鼻涕一把抓,一会儿推他一会儿扯他的衣服,她处在风暴的中心,脑子混乱,到现在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口不择言,开始胡乱的找借口,“我不该跟你回上海,我不回上海,我妈就不会走!都是你,都是你!我不要你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唐其琛身子一抖,虽然知道这是不作数的气话,但心还是狠狠被刺痛。他用力了些,抱着人不让她乱动,嘴唇轻轻吻她的脸、眼睛、鼻子,含蓄温柔,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温以宁的脸埋在他胸口,呜呜的流着泪。
唐其琛的声音像提琴的低弦音,沉下去部分也有了一丝受伤的痛楚,“你恨我怨我都可以,念儿,你知不知道,我们有两个孩子了。”
温以宁没回话。
她闷在他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到了住的公寓,远远就看见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在路口,景安阳和周姨下了车,焦急紧张的往这边望。
到底是放心不下人,亲自守着。
车一停温以宁就醒了,她麻木的下了车,被唐其琛牵在身后。走近了,景安阳看着她的状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担心的皱着眉头,刚要开口,唐其琛打断:“妈,您先回去。人我带来回来了,让她休息休息。”
儿子的意思景安阳自然明白,她虽不放心,但顾虑着好不容易修复的关系,便只能认同。
走之前,让司机搬下来几大袋的营养吃食,千叮万嘱:“其琛,不许和她吵架,女人怀孕脾气是很不好的,你一定要多让让,当丈夫的人就要有为人夫,为人父的样子。”
唐其琛也是无奈,胳膊肘全往外拐了。
景安阳走了,他和温以宁往家里走。这一段路的时间,温以宁也冷静了很多。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唯独不变的是唐其琛自始至终牵着她的那双手。走了几步,唐其琛忽然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温和,说:“我抱你上去。”
不等温以宁反应,唐其琛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放手里掂了掂抱更紧后,低声说:“轻了。”
到家后,唐其琛把她轻轻放在沙发上,然后单膝跪在地上,自然而然的给她换鞋。温以宁垂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宽阔的肩,细腻的头发,以及手臂上勒出的红色印痕。温以宁忽然就心酸了。唐其琛头也没抬,动作很轻的给她解鞋带,沉声说:“我知道你不痛快,但有些事情,你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给你有个交待。”
这样的唐其琛被温柔加持,整个人变得温和从容,是拼劲全力的想护她周全,“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身体受不住。有些东西,是我自私也好,私心也罢,搁我心里,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你。我怕你怀孩子辛苦,怕你多想。能做的,我都替你先去做。如果事情的结果已经注定好,那过程的艰辛,我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温以宁被泪泡肿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潮水。
唐其琛脱了她的鞋,又细心的将粉色的棉拖一只一只套在她脚上。然后抬起头看着她,眼里似有浩海蓝天,让人看到天地宽阔和无限的安全感。
他说:“以宁,未来的每一天,每一程,我都是要带着你的,你是我的身边人,也是我的枕边人。你有气可以对我发,但有些话,我不许你再说。你说你不要我,不要一切。这话伤我的心了,我疼的时候,你又知不知道呢?”
温以宁眼泪啪啪往下掉,掉在他的手背上,一颗一颗像滚烫的珍珠。
唐其琛挺直了背,将人抱住,吻了吻她的头发,那点委屈顿时灰飞烟灭,他认命道:“你别哭,哭起来的时候我最疼……念念乖。”
温以宁哽咽着说:“我一点也不乖。”
唐其琛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眼角的泪水给吻了干净,沉着声音:“不乖就不乖吧,老公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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