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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困起了个大早,恰好和第一天上班的耿子墨统一了步调,他不仅非常迅速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还趁着耿子墨穿衣洗漱的时候,把昨晚多出来的粥和瓜丝饼都热了热。
一直到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的时候,耿子墨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清醒了?”居然比他还早了十来分钟。
要知道,苏困这种人属于那种鞭子一抽转得溜快,没有鞭子就死活不转的人。以往上班的时候从没见他迟到过,一周五天,不管晚上忙到多迟,早上永远是那个点起,准得耿子墨从来都不用调闹钟。但是一到周末,以及后来没了工作的时候,他就从没早起过,总是一觉睡到9、10点才哼哼唧唧、迷迷瞪瞪地爬起来。
苏困掏出兜里的手机,指头在屏幕上划拉了一番,然后伸到耿子墨笔挺的鼻梁前:“你自己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耿子墨朝后仰了仰头,离开了一点距离,才看清万年历上,今天那格日期下写着排小字: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就鬼节了?”耿子墨随口感叹了一句,便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几乎立刻便想起来,前两年的鬼节,苏困也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不上班也难得地起个大清早,收拾收拾趁着太阳亮而不烈的时候,出门搭车去公墓看看父母家人,给长辈挨个儿烧一遍纸说说话。
他以前不太理解苏困为什么总要挑早上去,按照平日的习惯,睡到中午吃完饭再去也是一样的。当时苏困只是含含糊糊地说什么“怕路上堵,来回花的时间久,回来的时候天就擦黑了”。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货的撞鬼体质太悲剧。
苏困摇摇头:“你日子都过晕了。”
所以说,年轻人生活在一起,周围没有个长辈就是这点不好,传统的这些节日,除了法定放假的那几个,其他都不记得,每次都是翻着年历看到下面的阴历标记才想起来,然后大眼瞪小眼。不过其他的错过了也就算了,父母生忌日和鬼节这些,苏困可不能错过,所以每个都设置了提示闹铃。
两人吃完饭一起下了楼,耿子墨朝车站方向走,苏困则绕到了小区门外那排门面房最靠近拐角处的那家店,买了几沓纸钱和几捆黄纸,用不透明的袋子拎着去了对面的站台。
耿子墨去的是市中心方向,他去的是反方向的郊区——茫山公墓。他的父母、祖辈,都早早地离他而去,躺在了那里,一睡就是好多年。
因为体质太要命,他平日基本上是不敢去公墓这种地方的,只有在清明、鬼节,公墓人多的时候,才会过去。
公墓的墓冢地方很小。每两株苍绿的矮松之间是一块半米见方的大理石,上面嵌着照片,刻着姓名和生卒年。大理石下面有一个水泥筑起的凹槽,平日用来放花,人少的时候也可以用来烧纸钱,当然,清明节这种满山都是人的时候自然就不行了,怕有人火没灭干净就走,把山给烧了。
苏困到的比较早,山上还不至于到处都是人,但也不少了。大多是一些本身就住在近郊的老人,拎着几兜自己叠的锡箔元宝,迈着小步子颠颠地踩着台阶往山上走。
山下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随时待命的消防车、一辆敞着后门的救护车。苏困上山的时候,还是可以把纸钱拎上去烧的,拦在山口的公墓管理人员只是嘱咐了一句:一定要把火灭干净再下来。
公墓的方位还不错,有风却不大,纸钱和新黄纸烧起来很快,纸灰又不至于被吹得漫天乱飞。苏困在每个长辈墓前都放了在山下买的花,磕了头,然后坐在父母两人的墓间,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很久。搜肠刮肚地把清明之后碰到的所有好事都得瑟了一遍,典型的报喜不报忧。
只在最后,已经起了身的苏困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道:“我最近被个小鬼缠上了,头一天差点小命都丢了,你俩也不来帮个忙~~不过这两天它好像看我顺眼多了,我觉得它已经放弃要弄死我的念头了。爸妈你俩千万保佑它别反悔啊~不然我下去陪你们,以后咱家就真没人来烧纸钱了,咱花啥?”
平地突然起了一阵风,刮在他身上,就像是他小时候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父母不亲不重地在他屁股上拍一下似的。他笑笑,又道:“不过那小鬼虽然死相挺惨,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它应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除了第一天不由分说掐我脖子和缠着我不放这点……噢,还有大半夜不经同意偷偷摸我的玉之外,它还是挺讲道理的。”=_=
“有时候看它脸上沾的血和身上套的抹布,还觉得挺可怜的……虽然大半夜看到还是觉得慎得慌,不过,有这块玉在,我的小命应该还是安全的,放心。”他弯腰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乱了的花,把打火机放回挎包里,最后看了眼两块碑上的照片,道:“我先走了,生日的时候人太少,我就不过来了,在老区那个桥边烧点,那时候老房子可能要拆了,你们别不认得路。”
山上的人越来越多,苏困确认几块墓碑前连火星子都不剩了,便下山搭车回了市区。
盘算着家里卷纸之类的已经没有存货了,醋瓶也见了底,冰箱里的存货也空了。苏困绕到了观阳新城前一站的家乐福,打算去扫些日用品回来,顺便买点菜。
这一采购就花了不少时间。等他大包小包打算回家的时候,早就过了午饭的点了。
苏困一边把袋子换到同一只手上,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一边掀开超市出口的透明门帘朝外走。结果,就在他垂着头把手机塞回包里的时候,恰好和一个矮小的身影擦肩而过。苏困隐约听到她嘀咕了一句:“哎呀,今天终于能闲一天了,要不要……”后面半句没听得清,那个身影就已经走远了。
那轻飘飘的声音听一次就印象深刻,听两次就再不会忘,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苏困几乎是在听到的同时就条件反射性地抖了一下——又是那个小个子的老太太!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那个老太太的背影,在朝他相反的方向走,依旧穿着一条大筒裤,裤脚几乎拖了地,掩住了她的鞋子,垂坠的布料被风吹得微微抖动。那种抖动感显得她的步子迈得很快,就好像是一路小碎步颠颠地朝前小跑似的。速度比苏困大步走起来快不少。
只是一个愣神的时间,她就已经走到了前面一个老旧小区的门口,转了个向,便拐了进去,再不见踪影。
每多碰到一次这个老太太,苏困就越觉得她不大对劲。不管是精神还是别的什么……
光是她出现的地点就很诡异——
苏困第一次碰到她是在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在观阳新村门口那条不长的小巷子里。在那个时间出来晃悠的老人,不至于离家太远,所以,如果她不是鬼的话,应该是住在那附近的人。
但是,第二次碰到她的时候,是在从老区回来的公交车上,离观阳新城还有六七站的一个有些偏的小区。那时候乌云滚滚眼看着要下大雨,时间也快接近傍晚了,正常人应该也是匆匆往家赶吧,她那时候却不紧不慢地朝那个小区里晃。
这次是和上次相反方向的车,离观阳新城还有一站的地方,这个小老太太又在颠颠地朝一个老旧的小区里走。
卧槽她究竟住哪里啊?!这三个地方靠得一点也不近好嘛!
苏困觉得这个老太太绝逼要成为他人参里一个谜一样的存在了,比童年阴影还要深刻啊,四天碰到三回!!你当你是红绿灯吗出门天天见?
他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把那老太太朝不是人的方向想了,越想越觉得古怪,硬生生在这太阳明晃晃的下午,把自己给瘆出了一身冷汗。
可是……在坐上回观阳新城的公交时,苏困再次疑惑了……除了第一次是在夜晚之外,后面这两回都是大白天啊!鬼能大白天出门??
这个问题几乎害他纠结了一整路,差点忘记下车坐过了站。到家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他却没感到饿,依旧满脑子都是那挥之不去的老太太。
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一大堆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起来,苏困在厨房随便炒了一点饭便算是打发了午饭,等他再洗个澡,浑身清爽地进了卧室吹着凉丝丝的空调风,打开电脑的时候,才算暂时把那老太太给撇到了一边。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大片大片地落在桌子上、床上。那一口小棺材在床头柜没被阳光照到的阴影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苏困盯着那棺材盖有些出神……就这么一小块鞋盒大的空间,整天窝在里面不觉得闷吗?那小鬼就算个头小,在里面最多也只能翻个身吧,躺久了不会麻么?
他们的楼层不高,从他坐着的角度透过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斜前方那栋老楼下,有不方便出门的老人正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烧着黄纸,淡色的烟夹着絮絮扬扬的纸灰飘散在空中,迷蒙一片。
苏困看了那老人的背影一会儿,又看了看那口小棺材,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古怪的感觉。
谈不上难过,只是作为一个仅止于认识的人,替那个小鬼觉得有些……浅浅的遗憾。
他的脑中又响起那小鬼说过的话,嘶哑中除了恨意,还透着股深沉的悲凉:还我顾家一百七十九条性命!
如果一条活口都没有留下,会有人记得,在这样的日子里,给他们烧一沓纸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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