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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值没赶上,陆满福得见吴宗保已是第二日中,皇帝午休的空档,爷两个就在值房里说了会子话。
吴宗保听完他长吁短叹的一番讲述,不由得一阵失笑,拍拍他道:“行了,瞎操心什么!主子爷心里有谱,你少掺合。”
陆满福嘴里嘟囔,“我还不是替主子委屈得慌,明明看上人姑娘了,偏要给出去,亏他还在太皇太后面前做了那一出戏。”
“瞧这眼力价儿,”吴宗保点他脑门一笑,“合该你当一辈子奴才。万岁爷那是肩挑九州,心怀四海的人,留不留李姑娘,那是他心里头的计较,少跟着凑热闹。”
陆满福是找他出谋划策来的,倒不是他自己要算计什么,实是他对皇上痴心,一心盼着他留下李明微,没曾想自家干爹这么一番说辞,不由嘀咕:“您老还说我,头两日李姑娘叫太皇太后指出去,还不是您千方百计给皇上透的口风。”
“嘿!你个傻小子!”吴宗保都不希得再理他了,背对着他直摆手,“走走走走!亏你叫我声干爹,这关口都拎不清,麻利儿的走,我嫌丢人!”
这顺毛驴的脾气陆满福摸得轻,忙腆着脸上前给他砸背,“您老说得!儿子这不是年轻不知事儿么,儿子哪里拎不清,您老可得指点指点我。”
吴宗保闭着眼睛哼笑,“好了伤疤忘了疼!上回我透口风,主子爷哪里什么反应你是望得一干二净了?”
陆满福一顿,腆笑道:“主子那是好面子……”
“好面子?”陆满福摆摆手,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道:“福儿啊,有句话你得听着。”
陆满福忙正了脸色。
吴宗保幽幽道:“做奴才的,首要一件是忠心,旁的心思,少动。一次两次是你对主子有心,多了,是讨巧卖乖,不招人喜,再多,那就是忠心也成了野心、别有用心了。主子自个儿的事儿,叫他自个儿断,不问你时,不要掺合。”
陆满福久没说话,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儿子受教了。”
“行了!”吴宗保一笑,“回吧,万岁爷这会子该起了。”
陆满福辞了他过去,才一站,皇帝就起了身。他上前服侍着穿衣洗漱,脑子里却还想着吴宗保刚才的话,心里默默一叹,这阵子,果是他太过忘形,皇上的敲打都没记着,想想真是一身冷汗,得亏了干爹提点。
早朝东南的事儿又闹了一场,皇帝索性发落了几个人压下去,可到底心里头不痛快,大半天过了还是一脸的不郁,陆满福不敢多分心神,轻着手脚伺候。
“庄亲王在军机房?”整袖口时上头突然问了句。
陆满福心里一思量,立马答:“今儿初一,不出意外的话王爷应当在军机房。”
“叫他来。”皇帝淡淡吩咐了一声。
庄亲王不到一刻钟就来了,其人年将而立,不同于襄郡王面如冠玉的美男子长相,他是军营里真刀真枪历练出来的,直背阔肩,剑眉虎目,浑身自带一股子凛然煞气,是真正的男儿气概。
不过近年来随着年岁渐长,倒是敛了锋芒,渐渐变得温和起来,越来越像老庄亲王不骄不躁,从容儒雅的面相了。
皇帝叫他来还是为东南的事儿,劳力都征完了,春耕便欠下了,临到秋收,势必要却粮食——且不说等不等得到秋收,倘不好好安抚,见天儿的就能反上来。到时候再有民乱,东南一役,就算是得不偿失了。
因随着征兵令发下去的,还有一道免税三年的恩旨,可这仅是杯水车薪,百姓的生计问题,犹是亟待解决。
说起来庄亲王就是一阵沉吟,半晌才道:“征兵主要是在瑞安、台州一带,这两地先时并未遭倭,最近才被波及,因尚算富庶,百姓家里头大都能有余粮,秋收时再从江苏、两湖等收成好的省份调些,头一年倒是不难过。难的是后头,战场上九死一生,佟启嶙又存了背水一战的打法,五万民兵,能回来十之一二已是万幸,到时仍无耕种之人,民田势必荒芜,加上头一年的磨磋,粮无余粮,借无可借,才是大难之所在。”
御案后头皇帝轻轻敛目,默了片刻,两指压着一张卷文推来,望他:“你瞧瞧。”
庄亲王颔首取了,默读片刻,忽而面色一变,讶然抬眸:“皇上?”
“怎么?”皇帝笑了笑,“你是觉着不妥?”
庄亲王没言语,默了一会儿方道:“奴才省得皇上是有开山辟路之心,只是瑞安、台州将受重创,若选在这两地推行新政,一旦有变故发生,后果恐不堪设想。”
“容不得变故。”皇帝长身而起,缓缓踱到寿山石嵌人物图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下,不紧不慢,“一厘一毫的走,只能成,不能败。”
这是有从长计议之心了,庄亲王心思稍定。
当年李鸿慈倒台,牵连了几乎半个朝局,已至大晋的经济连续四年疲沓,回生无力,皇帝重工拓商的心存之已久,瑞安台州农耕崩塌,倒是推行的好时机。
推新改革势在必行,庄亲王在这上头一向是赞同他的,只是下意识的觉得皇帝积压已久,此时又逢事态紧急,会起冒进之心。
眼见得他一派从容之态,便知没什么好忧心了。
他颔首,目光落在手里的卷文上,如此苦读圣贤书的时代,难得还有人敢于抨击时事,有此一番独道见解,除了有些剑走偏锋,可要用在革新之上,却不失为一个优点。
他抬眼,“皇上想用此人?”
皇帝点头,“此人可用,先把他找出来。”
“奴才回去就办。”庄亲王收好了卷文。
皇帝摆摆手,“没旁的事了,你去吧。”
庄亲王辞去,方要转身却是一顿,道:“还有一事要请问皇上。”
皇帝挑眉,“何事?”
庄亲王道:“今晨蒙立到了户部,不知要叫他当什么职位?”
皇帝眼皮子一敛,只吐出三字:“好好磨。”
庄亲王噎了一下,倒有些于心不忍,讲情道:“按说年轻人是要多多磨砺,只是正月里他长子将将夭折,妻子又伤心过度以致早产,生下个哥儿没两日就折了,至今犹缠绵病榻。蒙立与他妻子一向鹣鲽情深,每每为此愁眉不展。要仕途上再遭一层,恐就此失了心气儿。奴才斗胆讨个恩典,皇上若还看重他,就放他一回吧。”
“早几年还千金买妓,闹得满京皆知,如今倒收心了。”皇帝轻轻摇头,不知是叹是讽,蓦地一转眼,轻叹了口气,“罢了,照你说的办吧。”
庄亲王退下,皇帝扫了一圈,命拿了题本,却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翻了几本后就随手一丢,冷冷一笑。
不用再看了,又全都是为东南征兵上的折子。
他按着眉心阖上了眼,尔然声气儿寡淡的问了句:“前两日叫你拿去裱的字裱好了?”
陆满福道:“今儿晌午裱好的,依主子吩咐,已拿去配殿挂了。”
皇帝半晌没声儿,忽又自语般的道:“朕记得,蒙三儿似和李家姑娘有过婚约?”
陆满福迟登了一下,才小心着道:“早些年的事儿了,估摸着有近十年了。”
皇帝意味不明的嗤笑了一声,没再言语。
略过了片刻听到外头隐有动静,陆满福朝外看了看,回来禀襄郡王来了。
“叫他进来吧。”皇帝合着眼应了声。
“奴才叩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襄郡王撩袍下跪,利利落落的磕头请安。
精气神儿倒好,皇上睁眼看了看他,“见过太皇太后了?”
“回皇上,才去寿安宫请过安。”
“福晋也来了?”
襄郡王应是,“将去了坤宁宫与皇后请安。”
“还住值房么?”皇帝瞥他。
襄郡王低了头,“累万岁爷操心,奴才前日搬回家住了。”
皇帝略略坐直了身子,但觉自己又要化身老妈子,苦口婆心了,拉长了声儿道:“这才是,成亲这些年了,合该安稳着过日子,甭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的惹太皇太后操心。”
襄郡王嘀咕:“奴才和李姑娘清清白白,还不是她捕风捉影的吃飞醋。”
其实他们俩这事儿上头,皇帝私心里是偏他的,到底太皇太后宠的海那赫太过强势,付琰委屈了些,因也容他诉诉苦水,半是压半是劝:“你自己媳妇儿你还不了解,她既爱吃味,你何苦招她?朕先时也说过,她是太皇太后宠惯了的,明面儿上你委屈则个儿,给她几分面子,私底下爱怎么来怎么来,你倒好,上赶着去讨不自在。”
襄郡王闷着头不说话,皇帝敲打完了一摆手,“行了,去陪太皇太后说会子话,晚上留着,用顿便饭。”
襄郡王应着,却没走,眼巴巴的看着他,“奴才还有话没说完。”
皇帝瞪了他一眼,他忙道:“眼瞧着清明,奴才想接怡宁回去一趟,给她额娘上上坟。顺带接李姑娘去拜拜她父母,到底主顾一场,这她就要嫁人,也算我做东家的一番心意。”
这求得合理,皇帝打量他两眼,直接了当:“应当的事儿,明儿接他们回吧,不过朕警告你,她身上你不许打主意。”
襄郡王乐了,“您说得!别说奴才家里头还有个母老虎了,就算没有,李姑娘那样的品貌,我也不敢亵渎。她是仙女儿下凡,李易安再世,合该作配文曲星,等我下辈子投生得一个会读书的身子,考了状元再来娶她。”
“滚犊子!”皇帝给他逗得嗤笑,一个题本丢过去叫他滚,襄郡王磕了个头,咧着嘴跑了出去,不枉他去跟海那赫伏低做小,总算把人接出来了。
他挠挠头,心里头轻轻一叹,罢罢,她是仙女儿下凡,合该作配文曲星。也算因祸得福了,她能好,他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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