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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妃道:“这我可做不得主,历来焚香操琴,临兴赋诗,才情愈高之人愈讲究兴之所至,若单单应你之请,恐不尽如人意。”说着看向李明微,“这得问问李姑娘是否方便。”
“瞧姐姐说的!”卫修仪显然不愿李明微托辞,忙拿话排解:“咱们又不是要考状元,甭管方不方便,只要李姑娘拿出十之一二的本领来瞧瞧,咱们就心满意足了。”又向李明微道:“李姑娘不会不便吧?”
话到这里,李明微再笨也能琢磨出点意思,何况她并不笨。卫修仪三人明摆着是为试探而来,她倒不知她作为李鸿慈的女儿,纵真的颜色稍好,又能威胁到她们哪里。她心里讥诮,嘴上却道:“小主吩咐,自然便宜。”
“如此甚好。”卫修仪显然满意,笑向馨婉容等人道:“你们说说,是作诗好呢还是看画好?”
馨婉容等人道都好,温淑仪却道又要命题又要限韵的未免太过费时费力,环顾一遭,似是随意一指墙角的古琴,笑道:“恰敏妃姐姐这里有琴,操琴一曲如何?”
李明微点头,卫修仪便闹敏妃准备,敏妃遂吩咐收拾琴房。
李明微自净手焚香,随后坐于琴案之后,拨弦试琴,略一沉思,手下已然起调。
她弹的是《潇湘水云》,《醒心琴谱》有载:潇湘水云,为南宋郭楚望所作。其曲取潇湘之水欲连天,云蔽九嶷,风云变幻,影涵万象之意,借以舒志。斯曲者,有悠扬自得之趣,水光云影之兴;更有满头风雨,一蓑江面,扁舟五湖之志。
敏妃是识曲的人,一听之下已知她心志,相较之下,却慨叹于卫修仪等人的小人之心。
而那轻音缓度,声声入耳,终将她心中杂念驱除,带入了烟云浩渺的九嶷山。连丝毫不通音律的馨婉容,也不由入了神,停下了把玩瓷杯的手。
一同停住的还有方至延兴门的御撵,皇帝从寿安宫向太皇太后回来,到这里就忽然喊了停,御前随侍陆满福正躬身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御座上的人伸手阻了他,眉目微凝,片刻方道:“听听,哪来的琴声。”
陆满福侧耳,清音缕缕,入耳倒还清晰,略一斟酌道:“似是……长春宫的方向。”
长春宫在东北方,皇帝一扬下颌,示意寻着琴音走,却在长春宫附近又叫了停。
陆满福不由道:“主子,眼瞅着到门前儿了,何不进去听?”
皇帝只道:“进不得。”
陆满福不解,但听那琴声已有低柔转为浑厚,层层递进,有云水奔腾之势。墙内传出隐隐清冽的女声,伴着琴声吟道什么“何堪小隐,寻个渔夫,丝纶结伴乐应殊”,“时世疑狐,那烟月模糊,唤醒陶朱,添来一个那酒伴诗徒”,声气饱满,隐含豪迈之意,竟不是敏妃的声音,不仅不是敏妃,也不是这后宫任何一人。
那么,当是新进随宁格格入宫的那个女先生了。
琴声愈趋高亢,高低回转,跌宕起伏,忽疾音而下,雷霆杀伐。他偷眼去瞧御座上的主子,但见他凝眉侧耳,显然已被吸引其中。待那琴声一个急转直下,声势渐缓,复以低音轻奏,回折收尾,方才缓缓回神,仿佛若有所失,略顿片刻,出声吩咐:“走吧。”
“主子想去哪儿?”陆满福多问了一句,“可是还回养心殿?”
皇帝略顿了顿:“去永寿宫,吩咐下去,今天的事儿,不许乱传。”
去永寿宫?不是长春宫?身为皇帝近侍,一贯善于揣摩圣意的陈满福恍惚以为自己听差了,觑一眼主子脸色,没敢多言,忙吩咐起驾永寿宫。心里嘀咕,这好容易听了回琴,怎还听到别人宫里去了?他摆摆头,只将话交代下去,疾言厉色的警告但有多舌者打死勿论。
御驾浩浩荡荡的走了,谁也不知皇帝曾在长春宫后墙处逗留,只永寿宫的主人欢欢喜喜的出门接驾。
那一厢卫修仪三个串门的也告了辞,李明微屈膝拜别,缓缓起身。
不知敏妃几时到了身后,悠悠道:“深宫中人,难免心思多转几道弯,累你了。”
李明微退后一步,颔首致意。
敏妃看她一眼,心下摇头,她有示好之意与她剖白,她却全然不与回应,未免太过清高。不过她待人接物自有一套章程,因也不恼,一笑道:“忙活这半天了,去歇着吧。”
李明微告辞,敏妃自用过晚膳,斜倚在美人靠上,一下一下抚着甲套发呆。
近侍春苓递上一杯热茶,见敏妃接下摩挲着杯沿儿,便道:“娘娘忧心些什么?”
敏妃歪了歪身子,一手枕在颈后,玩笑似的道:“你说,倘若叫皇上见了她,会否瞧上她?”
春苓摇摇头,“天心难测,奴婢却说不准,不过有一条,凭她如何才貌双全,到底是罪臣李鸿慈的女儿,就这一点,恐就难入皇上的眼了。”
敏妃道:“若除开她身世这一条呢?”
春苓道:“李姑娘性情到底太过孤高,皇上也未必喜欢。像昔年回部进贡番邦公主,那样的绝色,咱们圣上不是眼皮也没眨一下么。”
敏妃淡笑摇头:“可见你不知人,我只告诉你,皇上若见了她,一准儿,她就出不得宫门了。”
“奴婢这就不解了。”
敏妃笑笑,没答言,春苓恍然有些领会,但觉稍冷,取了毯子给她搭上,试探着道:“娘娘是在忧心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敏妃忍俊,“这词儿用的不好,她总不会是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人。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总归我是担心了。”她微微叹了口气。
春苓道:“娘娘担心什么,纵皇上瞧上她,她一个罪臣之女也当不得一宫主位,既是咱们长春宫出来的,少不得要依附娘娘,于咱们总是无害。”
敏妃道:“我先时也这样想,只是……”她讥哂一笑,只觉那想法未免太过荒唐,因摇了摇头,“是我多心了,万事随缘,咱们皇上可不是昏庸无度的人,何况还有个厉害主母,要闹心,也是永寿宫去闹吧。”
此一桩按下不表,次日一早,敏妃请了李明微来,说了授业一事,议定了课程,下午便行开堂授课,头一遭讲书便叫李明微心力交瘁。
怡宁格格乖巧聪慧,李明微教她从不费力,可三公主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一时头晕一时口渴,搅得人一句话要分三次说。
李明微从没遇见过这样难缠的小孩子,两天下来即头昏脑胀。幸而第三天太后回宫,敏妃领了她去慈宁宫,她才得以松了口气。
永寿宫几乎空了,丫鬟太监也没留几个,李明微难得悠闲的临窗发会儿呆。她本该考虑很多,然而时下心乱,却什么都不愿去想,就静静的对着暗沉沉的天空发呆。
“叩叩叩……”
房门不期然的想了三声,她打开门,是敏妃指来跟去咸福宫跑腿照料的小太监孙长海,手脚利索的打千儿行礼,低着声道:“请姑娘安,襄郡王叫奴才给您捎个信儿,请姑娘出宫一叙。”
襄郡王说过会寻机联络,今日太后赏宴,恰是时机,李明微一顿,问他:“去哪里?”
“藏书楼南有一处僻静之所,奴才领姑娘过去,若被人瞧见,可托借书之由,奴才在咸福宫等着姑娘。”
咸福宫空着,只辟了两间屋子做授课书房之用,除定时洒扫,平日少有人来往,李明微点点头,借故去了书房,又跟他出了咸福宫。藏书楼在咸福宫西北,靠近顺贞门,说是藏书楼,因附近多改做值房下处,故早已弃之不用,其间藏书了了,不过宫人惯叫它藏书楼罢了。一路走的隐蔽,七拐八拐之间,早已不知方向,唯紧紧跟在他身后。许久才见得一座杂草丛生,甚是荒凉的院子,孙长海推门请她进去。
李明微看了眼朱漆脱落的大门,生了锈的铜钉,缓缓迈步进去。
陈旧的大门吱嘎一声合上,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石青马褂的背影,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去,嘲讽道:“我竟不知蒙大人这样好的本事,连内庭都能插得进手,若皇帝知晓他用的是这样的看门狗,不知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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