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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假期,如非和未晞拿着她们简单的行李,搬到了近郊靠近山脚的一栋破旧的平房。房子是池陌跟一个朋友借的,是朋友的奶奶留下来的,算是祖产。周围人烟稀少,山上一座座凸起的坟包,掩藏在树丛中隐约可见。
“池陌有没有说,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未晞放下东西,用手语问如非。
如非一边铺床,一边说:“他没说,你也知道,他有些事不能让我们知道。所以现在,我们只能闭上嘴巴,默默支持他,你说是不是?”
未晞笑了笑,没再问什么。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如非说:“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估计再有一会儿,他也就回来了。”
“他会不会有事?”
“只是找个朋友借点钱,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如非临走的时候,又检查了一遍门锁才离开。她走得很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可停下来回头看,一个可疑的人都看不到。
自己太紧张了吧。
这个地方如此荒凉隐秘,阮劭南不可能这么快就找来。可是如非不得不怀疑,倘若阮劭南真的这么神通广大,他们这么藏着未晞,又能藏多久?未晞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假期结束后,她总要回学校上课,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保护她?
如非几乎想仰天长叹,好好的一个中秋节,都浪费在逃命似的搬家上。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还没正式开战,他们已经熬得筋疲力尽了。
如非在村子里的小卖店买了矿泉水、方便面和火腿肠,拎着袋子往回走。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泥土路上尘土飞扬。如非让道,与轿车擦身而过。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到心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扬起的尘土和黑色的后车窗,她什么都没看到。
阮劭南坐在自家别墅里,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自斟自饮。桌上那些精致的淮扬菜,都是未晞喜欢的。还有那坛陈年的女儿红,他记得,未晞很喜欢这种入口绵软的绍兴酒。上次只喝了一小杯,脸就红得像个小孩子,但是眼睛水亮,越发衬得人明眸皓齿,粉白的脸比平时更加可怜可爱。
今夜的月色真美,好像柔细的薄纱,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觉,让人心甜意洽,昏然欲醉。
男人端着酒杯,看着沙发上小猫儿一样睡着的人,笑得开怀畅意。他站起来,走过去,将沙发上的人捞起来,抱进怀里,让她白皙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我的小未晞,你终于回来了。”
如非心急火燎地等着池陌。他从外面赶回来,刚进门,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未晞不见了,怎么办?”
池陌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先冷静一下。”
可是如非没法冷静,自责道:“都怪我,出去买什么东西?她要是有个好歹,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池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总能想出法子。
“你有没有凌落川的联系方式?现在只有他能救未晞。”
如非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没有,如果有,我早就打给他了。未晞的手机也被人拿走了。”
池陌说:“那就去他公司找他,我们现在就走。”
如非泪眼模糊地问:“这样能行吗?你确定他这个时候能在公司?”
“总要试一下,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正要出门,如非的手机响了,是领班打来的,问她怎么还没来上班。如非急匆匆地说:“对不起,我今天要请假,不能去了。”
她正要挂断,又听到领班在那边喊:“你不来不行啊,VIP人手不够,那个凌大少爷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把这里闹得沸反盈天。”
“凌落川在‘绝色’?”
“是啊,来了一段时间了,喝得醉醺醺的,经理怕出事,让我们多安排几个人看着他。”
如非放下电话,两个人二话不说,直奔目的地而去。
如非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未晞,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这就去救你,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未晞坐在椅子上,隔着满桌美食,绝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实在不明白,他已经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跟她说什么补偿、爱恋、没有她不行之类的话?她半年前受过的那些苦,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他是不是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他加之于她身上的痛苦,他是清清楚楚的。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她面前,对她这样信口开河,信誓旦旦?
阮劭南依然笑得优雅而体面。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将猎物拆卸入腹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的嘴角沾上半滴血。
想到这里,未晞打从心里冷出来,低头在纸上写道:“阮先生,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请你让我离开。”
阮劭南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未晞眼前的碗筷,柔声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我特意把王嫂请回来为你做的,不尝一下?”
眼前的男人柔情似水,可依旧让她心惊胆战。
未晞定了定神,在纸上写:“过去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阮先生,自从半年前受伤后,我的口味已经变了很多。这些已经不合我的胃口了,如果你想说的都说完了,请让我走吧。”
阮劭南笑了笑,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漆黑的夜幕,转瞬即逝。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真心哭过几次,但是这一次他知道:如果他哭了,这眼泪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相信吗?
她不相信,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小时候听故事,神话里说人身鱼尾的冰鲛,可以织水为绡,坠泪成珠。他不是鲛人,不能把自己的眼泪变成珍珠,让她相信那是真的。
他只是寓言故事里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说谎的人总是会遭到报应,他的报应来了。
他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把她弄丢了,再也不能找回来。
得到时,不珍惜;珍惜时,已得不到。
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双手交叠在餐桌上,看着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未晞,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看着男人貌似真诚的表情,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阮先生,那我要怎么办?你报完了你要报的仇,害死了你想害的人,看够了你想看的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心满意足了。可我怎么办?谁来还我一个公道?谁来给陆家那两个孩子一个公道?阮先生,你欠我一条嗓子,两条人命。你还没有还,你让我怎么给你机会?”
男人沉默了片刻,凝目而视,“我可以补偿你,用我一生来补偿你。只要你相信,未晞,再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未晞看了看他,接着写:“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太聪明,太高深莫测,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我分辨不出。如果你真的还顾念着我们往昔的情谊,请你放过我,让我去过自己的日子。”
阮劭南看后挑眉而笑,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才冷道:“那凌落川呢,他跟我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不能重新接受我?”
他们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好问题。
“其实你们很像,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是,他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阮劭南放下餐巾站起来,走到未晞身边,用平等的角度,屈身看着她,“如果只是这样,我也……”
“还有就是,他不会借刀杀人,更不会为了达到目的,挑拨另一个男人来折磨我,欺侮我。”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未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写道:“我知道,你从不认为我会报复你,那天晚上你是故意布局,让他怀疑我。你就是想我恨他,讨厌他,一辈子远离他。或许你更希望他恨我,讨厌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事实是,你成功了。他怀疑我,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凌落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你太了解我们了,每一步都被你算进骨子里。可惜的是,你机关算尽,却是百密一疏。你终究算错了一步,就是人心。”
未晞又写了一段话,阮劭南看过之后,将它揉成一团,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写的是:“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看到我哭,他就不忍心了,又被你挑拨得怒气难平,整整一夜,一个人在卧室里发脾气。他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除了我,都砸了个稀烂。后来他用花瓶砸碎了壁灯,我当时就在壁灯下面,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后背扎了很多碎玻璃。我们去了医院,拔出碎片后,他不愿意住在医院。我们又回到别墅,回去后他就一直喝酒,喝醉了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他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所以真可惜,阮先生,你这次是枉作小人了。对于他的猜疑,我的确失望,但是对你,我只剩了绝望。”
阮劭南抬眼注视她片刻,冷冷一笑,“那天早晨,你知道我跟着你,所以你将计就计,故意买药吃给我看,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竟然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可真了不起。”他忽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儿拖了过来,“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把他说得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你是真的对他失望了,还是心里知道他斗不过我,你想保护他?”看到她惊恐不定的眼神,阮劭南冷冷一笑,“你想保护他。”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你不该这么固执,不该这么了解我。我也对你绝望了。就像你说的,我很聪明,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能做得滴水不漏。就算你今天死在我这里,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他贴在她耳边,冰冷地狞笑着,“我现在就能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你信不信?”
未晞被他掐得几乎窒息,艰难地看着他,翕合的嘴唇发出无声的言语:“我信!可你就算把我的心挖出来……里面也没有你!”
如非带着池陌从绝色倾城的后门摸进去,两个人马不停蹄地来到VIP区,远远看到凌落川的保镖守在门口,那个人真的在这儿。
如非想冲进去找他,门口的保镖却将她拦了下来,“小姐,这是凌先生的包厢,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就是找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他说。”
两个保镖互看一眼,摇了摇头,“真的不行,凌先生吩咐过,他只想一个人待着,请别让我们难做。”
看他们的眼神,如非明白了,他们是把她当作来找凌落川算风月账的女人了。
池陌看说不通,也不再废话,干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两个人。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如非趁机溜了进去。
包厢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光线暗淡。如非进去之后,四下一看,她要找的人正醉醺醺地歪在沙发上。桌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很多酒瓶,他已经喝了不少。
如非又急又乱,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大声说:“凌落川,你醒醒!未晞有危险,你得快点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落川抱着酒杯,眯着眼睛乜斜了她一眼,打了一个酒嗝,*地问:“她怎么了?”
“阮劭南……”如非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保镖揪住了胳膊,那人二话不说就把她往外拖。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凌落川,阮劭南把未晞抓走了,你不去救她,她会死的。”
音乐的声音很大,凌落川耳力受限,又醉得厉害,昏昏沉沉地只听到几句,听到“未晞”两个字,这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哐啷一声,他将酒杯大力扔在屏幕上,厉声吼道:“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如非的同事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看到跟保镖厮打的池陌,还有一条胳膊被人拉着,另外一条胳膊还死死抓着凌落川的如非,大家都惊讶得合不上嘴,更不清楚这几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领班也赶了过来,看到混乱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大声说:“莫如非,池陌,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疯了是不是?这里是VIP区,你们在胡闹什么?还有,池陌,你不是被开除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凌落川对这些喧闹不胜其烦,狠狠地挥了挥手。拉着如非的保镖干脆胳膊一伸,架着如非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如非不死心地大叫,哭得声泪俱下,“凌落川,求求你,救救她。阮劭南不会放过她的,你不去救她,她真的会死的。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就当你做做好事吧,求求你,救救她……”
阮劭南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女人,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笑了笑,慢慢放开手。
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月圆人缺。可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释然一笑,给她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女儿红,说:“这是地窖十八年的珍品,我记得第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很喜欢的。喝过这一杯,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未晞看着他没动,阮劭南摇头轻笑,说:“覆水难收的道理我也懂,还是那句话,我们好合好散,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他给自己也斟满,举杯向她,“未晞,祝你幸福。”
未晞看到他一饮而尽,才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下去,然后放下杯子,在纸上写道:“谢谢你的晚餐。”
阮劭南点点头,未晞转身向门口走去。阮劭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用无比温柔的眼神,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未晞扶着楼梯把手,摇了摇头,眼前的楼梯都扭成了彩色的线条,仿佛一个无尽的深渊。她绝望地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天旋地转。她靠着墙壁,慢慢滑落在地上,看着男人一点一点逼近的脸。她满脸汗水,歪歪斜斜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写道:“你给我喝了什么?”
“*,美国发明的麻醉药,曾经在越战中用过。不过,现在的人更喜欢把它叫作*。它的特点是,无色无味,易溶于水,可以让你在极短的时间内身体麻痹。我知道,你是个小心的人。没看到我喝,你绝对不会喝,所以,我把它抹在了你的杯子上。”
未晞震惊地看着他,心如擂鼓,颤抖着在纸上写:“你到底想怎么样?”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在那颤抖的唇上轻轻一吻,“你说呢?”
未晞艰难地挥开他的手,写道:“你别做梦了,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阮劭南托起她的脸,“只这样当然不行。但是,如果我将我们欢爱的过程录下来,放到网上,你觉得怎么样?”
未晞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被这歹毒的阴谋骇得发抖。
她用最后的力气在纸上写道:“别忘了,你也在里面。我是个小人物,你却是有头有脸的,传出这种丑事,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阮劭南好笑地看着她,捏了捏她的下巴,“傻丫头,你怎么能跟我比?我是男人,而且有权有势。我让媒体说什么,他们就会说什么,我让他们怎么说,他们就会怎么说。我只要对外面说一句,是你主动勾引我,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况且我的公益形象向来良好,就算多一件风流韵事,大家也很快就忘了。”他压低了音量,贴在她耳边说,“但是你呢?你会受尽千人指,万人骂!你还想毕业?还想在这个城市立足?还想跟他在一起?你别想了,他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容得下你?这个污点会一直跟着你,让你一生都抬不起头。”他狠狠地扯住她的头发,冷笑着,“除非你死了,否则,我让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啪!未晞拼尽全力,一巴掌扇过去,却被他轻易抓住。他想将她抱起来,未晞一挣,指甲划在他脸上。阮劭南没想到她还有力气,一下脱了手,未晞像个白色的雪团,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她的后脑磕在地上,额角在台阶上撞出了血,血丝顺着脸颊淌下来,眼前一片模糊。
耳边传来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她想动,手指拍在冰冷的地板上,怎么都用不上力气。她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被一双大手捞了起来。
她听到他在笑,很得意地笑。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感到他在解她的衣扣,然后脖子上一凉,整个人陷入一片黑色的海洋,寒冷淹没了一切,什么都不知道了。
凌落川带着心急如焚的如非赶到阮劭南别墅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阮劭南整整齐齐地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借着灯光,拎着从未晞脖子上扯下来的玉麒麟,细细端详着。
凌落川走过来一把揪住他,问:“人呢?”
阮劭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人当然是在我的卧室里。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可惜……太晚了。”
凌落川挥手就是一拳,气得浑身发抖,想到未晞又心乱如麻,带着如非奔向二楼的卧室,推开门。
如非双手捂住嘴,一下就哭了出来,“未晞……”
阮劭南说得对,真的太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们要救的人披着头发,拥着被子,神思恍惚地坐在阮劭南的床上,半截雪白的身子露在外面,紫青的额角还溢着血丝,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呆滞而涣散的眼神,没有生气,没有焦点,里面一片荒芜,什么都没了。
如非捡起地上的衣服,想要披在她肩上。她却吓得缩到一边,眼睛怯弱地看着某一处,嘴里无声地念着:“别碰我,别碰我……”
如非哭得泣不成声,凌落川眼前一片漆黑。他扶住床架,强撑着自己,走过去,把未晞从角落里拉出来,裹着被子抱起来。
他要带她走!带她远离这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切。他想杀了自己!他想杀了全世界!
“我的天!未晞,你这是怎么了?”如非看着裹着未晞的被子,惊声叫了起来。她回过头,看着雪白的床铺,几乎瘫倒在地上。
血!到处都是血,殷红的血。被子上,床单上,地毯上,未晞的腿上,还有凌落川的手上,全都是血!
“未晞,未晞……”如非疯了似的喊着她,摇晃着她,“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然而正在流血不止的人,却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仿佛一个没有生命的充气娃娃,被双眼血红的男人紧紧搂在怀里。
黏稠的液体已经染红了他的前襟,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却还在流着。凌落川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呼吸艰难,头晕目眩。他抱着神志不清的未晞大步走出卧室,看到端坐在客厅里的阮劭南,眼底几乎喷出火来。
如非看他站着不动,哭着喊道:“你早干什么去了?快别管他了,先送未晞去医院吧。”
上车之后,未晞忽然吓得全身发抖,哭了起来,手对着空气,又快又乱地比画着。
如非看得目瞪口呆,凌落川着急地问:“她说什么?”
如非看着凌落川,不可置信地说:“她说,她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
“她说……他录下来了。”
啪的一声,凌落川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方向盘上,尖锐的车鸣撕裂了沉重的黑夜,却撕不破男人毁天灭地的愤怒和无尽的悲伤。
他的眼睛红得滴血,深吸一口气,“先送她去医院,其他的我来处理。”
凌落川抱着她跑进急诊室,护士和医生看到染红的被角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放在急诊床上,唰的一声拉上了帘子。
里面的医生嘱咐护士:“是大出血,先打止血针,然后送她去拍X光。”
十几分钟后,医生看着X光片,对他们说:“*后穹窿撕裂,*颈口下方有一条两厘米深、七到八厘米长的裂口,需要马上做缝合手术,不然流血不止会很危险。你们谁是家属?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凌落川说:“我来吧。”
凌落川签好字后,医生看着他摇了摇头,叹道:“年轻人做事怎么这么鲁莽?这么长的一条口子,这姑娘得遭多大的罪。”
手术室外面,如非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凌落川低头靠着墙,黑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拳,看着欲哭无泪的如非,喉头抽动,过了很久才低低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如非仿佛如梦初醒,冲上去就甩了他一个耳光,揪住他被血染红的衣襟又哭又闹,“我早就告诉你,她会死的,她会死的!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就是不听!你们这群浑蛋!你们害得她还不够吗?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
如非哭着跪倒在地上,凌落川被她揪着,双腿一软,也跟着倒了下去。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两个人训道:“这里是手术室,不能大声喧哗。你们要哭,要闹,就请出去。”
如非捂住嘴,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呜呜痛哭。
凌落川坐在她旁边,看着自己染满了血的手,颠三倒四地说着:“我以为她骗我,以为她利用我,我快疯了,我喝醉了,糊涂了,我没听清楚,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如非声泪俱下地问:“她连话都说不了,她能骗你什么?”
“她为了他,跪下来求我。”凌落川转过脸,脸上蹭着一抹血,充血的眼睛错乱而迷茫地看着她,“她不是喜欢他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还给我希望?我不懂,真的不懂。”
“就因为这个?”如非几乎仰天而笑,拿出自己的手机,指着屏保上的照片,“池陌是我的男人,我们半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他以前是喜欢过未晞,可他现在爱的人是我。未晞只拿他当哥哥,她从来就没爱过他。”
凌落川惊讶地看着她,看着手机上的照片,“她为什么……”
凌落川想说,未晞为什么不告诉他?
可是,她真的没说吗?她说了,她说了不止一次,她跟池陌不是那种关系。是他不愿意相信她,是他被眼前的“事实”遮住了眼睛,是他满脑子都是阴谋和算计。
如非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后悔得无以复加的男人,“到底是我们疯了,还是你们疯了?她为他求情,他为她打拳,他们之间就一定要有什么?人与人之间动辄利益交换,没有半点真情,这就是你们的逻辑?未晞真是傻,真傻。像你这种公子哥,怎么可能真正理解她?让她白做了梦,最后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如果你只相信,你愿意相信的事情,就算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悔恨和愧疚几乎淹没了他。未晞说得对,他只是一个被人娇惯坏了的公子哥,他没有经受过真正的挫折和伤害。未晞他们都是孤儿,他们之间那种以命相惜的感情,他没有经历过,他永远都不会懂。就算未晞告诉他,如非跟池陌在一起,他还是会怀疑她。他只愿意相信他自己看到的,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他已经习惯了把人心往坏处想。
原来所谓的真相,只有你愿意去相信的时候,它才是真相。
如非又说了一些什么,凌落川看着她的嘴唇上下翕合,呆呆地看了半晌,却一句都没有听到。他脑子里迅速将最近发生的事转过一遍,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来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看着她。”
他丢下这句话,就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阮劭南坐在自家客厅里,把玩着手上的玉麒麟,讽刺地笑了笑,“他竟然给你这个。它如果保得住你,你今天就不会在这儿了。”
他正看着,凌落川已经大步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指什么?莫如非跟池陌在一起?还是未晞从来就没有利用你、欺骗你?”阮劭南笑了笑,嘲弄道,“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让我说哪一件?”
凌落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咬牙道:“那我们就一件一件慢慢说,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阮劭南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坐回沙发上,“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我只是比你更了解她。那丫头是个死心眼,又绝世清高。她如果真想报仇,她不会去勾引你,她会直接来找我。利用你?她根本不屑那么做。她跟你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他看着这个怒不可遏的昔日好友,咬牙切齿,“她喜欢你。她是真的喜欢你,尽管你骗过她,可她还是喜欢上了你。而你却因为她喜欢你而怀疑她。这还真是可笑。”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个,你就那么对她?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凌落川一脚踢翻了茶几,揪住阮劭南的衣服凶狠地骂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就算你不认识她,就算对着一个陌生人,也不该下这样的毒手,何况是一个曾经那么爱你的女人,你怎么能这么作践她?这么没有人性的事,你怎么做得出来!”
凌落川一拳打在他脸上,阮劭南不躲不避,硬生生地接下来。他倒在沙发上,吐掉嘴里的血,仰起脸问:“她死了吗?”
“你说什么?”
“我问你,她死了吗?如果她没死,那你听着,她是我的,从头到尾,从生到死都是。你知道我手上有什么,你最好让她回来,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凌落川瞪大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是无可救药了!你要疯是不是?那我就陪你疯!我告诉你,我不是未晞,你少拿那种腌臜的伎俩来唬我。有本事你就把那东西放出来让大家看看,看看他们心中的大慈善家,名流绅士,背后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你以为我不了解你?伤敌一万自损八千,这种赔本的事你不会做。所以,你少跟我来这套。”
阮劭南擦掉嘴角的血,冷笑道:“那你就试试,看我敢不敢。”
凌落川挥手又是一拳,阮劭南左边一颗牙有些松动,他吐掉嘴里的血沫,嘲弄地看着双眼血红、双拳紧握的人,“就这样?我以为你会杀了我。只是你杀了我之后,别忘了解决你自己。就像莫如非说的,你早干什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凡你对她多一些信任,多一点担待,我也没有机会。你就想着你自己那点委屈,那点不如意。是你亲手把她送给了我,她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你跟我一样,都是凶手。”
凌落川无言以对,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眼前的一切如同历史重演,不过换了一种形式,换了一种心境,却是同样的结局。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没有骗你。”阮劭南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她的确是被陆子续赶出去的,原因是她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了楼,陆家的管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凌落川抬起眼睛,阮劭南接着说:“可是后来我查到,故事的真相被人扭曲了。陆幼晞不是陆子续的亲生女儿,是未晞的妈妈跟别的男人生的。由此不难推断,应该是陆子续在逼死妻子之后,又将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儿推下楼,正好被未晞看到,所以,他就嫁祸给了这个自己一向不喜欢的女儿,将她赶了出去。”阮劭南冷笑一声,“当然,真相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当你听到那件事的时候,你选择的是逃避,而我会一查到底。你真的没有我了解她。也对,你们才认识多久,而我……已经认识她七年了。”
客厅里一阵沉默,只听到两个人的呼吸,犹如暴风过后的大海。
“那又怎么样?”凌落川忽然抬起血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算你认识她一辈子,又怎么样?就因为你了解她,了解我,我们所有的软肋你都一清二楚,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伤害我们,是不是?”凌落川悲凉地笑了笑,“未晞说得没错,你除了还有一副人皮,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了。阮劭南,你总是以为自己最聪明,总把别人当傻子。你以为你跟越南人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当真不清楚?”
阮劭南左手跳动了一下,很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凌落川捕捉到了。
凌落川冷笑,“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你很有本事,能做得密不透风,却不是无迹可寻,你离开美国后,在越南的旧事,包括你不可告人的发家史。我一直拿你当朋友,就算你在外面杀人放火,想起你这一路走得不易,我也只当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不再是你的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对手。我是你的死敌。”他站起来,指着他,一字一句,“那个DV,你喜欢就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记着,有一秒钟流出去,我不会杀了你,我会慢慢整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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