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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大队里就提醒了小年这天杀年猪, 这个风知意也知道,只是, “不是说养猪场养鸡场什么的,是社员们凑份子合办起来的吗?年底分红没我们这些知青的份吗?”
“那些是没有,”彭大娘点头,随即又解释,“但年底杀年猪是大队里的福利,所有人都有份, 按工分领的。1000工分一斤,我跟丫丫加起来差不多可以领个两斤。”
所以她只能领三两多一点?风知意也赶紧拎起个小篮子, 有些懵逼地跟着彭大娘她们一起去。
只是一出门,那迎面扑来的风雪吹得她一个冷激灵,也吹得她怀疑人生:她有必要一大清早的冒着大风雪,去排半天队就为了领个三两肉吗?
她缺肉食吗?她完全不缺啊!
不过看彭大娘和彭丫丫两人高兴得像是去捡金子一样,她憋下怀疑,默默地跟着走。
杀年猪也放在大食堂里,这大一清早的, 已经有不少人冒着严寒在排队了。
众人喜气洋洋的, 时不时地昂首翘盼,看还有多长时间能轮到自己, 兴奋得跟过年一样。
风知意找到自己所在的生产队,已经有了长长的队伍。乖乖地排在后面,听着其他人高兴地问彼此能领多少猪肉。
这年头孩子生的多,而且大部分都是三四代同堂不分家,一家至少十几口人, 多至三四十口。
壮劳力一年工分至少1500以上, 半大的孩子和妇女老人也有1000以上, 哪怕是15岁以下的小孩,也有好几百工分。
这么算,一个几十个人口的大家庭一年到头最起码有上万个工分,那就是有十几斤免费猪肉可领,难怪这么兴高采烈。
风知意跟着队伍慢慢往前走,听着前后左右的欢喜,这朴实生活里的烟火气,感染得她也不由眉眼弯弯地莞尔。
排到她的时候,正好新开了一头猪。
分肉的王队长儿子抬头见到是她,待会计报了三两二之后,当即给她割了一块纯肥肉,看得风知意赶紧阻止,“不要不要!我不要肥肉!能给我割点扁担肉吗?少点也没关系。”
扁担肉是他们这边的说法,也就是里脊肉。
王队长的儿子怕她不懂,还特意地甩甩手中一块肥肉解释,“这肥肉好!油水足!还能熬油。熬出的油,最起码能炒好几个月的菜呢!”
风知意笑着谢过他的好意,然后解释,“我就喜欢吃瘦的。”
“行吧!”王队长儿子见她如此“执迷不悟”,只好“痛心疾首”地给她割了一块里脊肉,见就那么小小一块,提醒道,“要是不够,还可以花钱另外买的,算是给大队里创收,不要肉票。”
风知意正用篮子接过他递过来的猪肉,听到这话眼睛一亮,“那我可以买个猪头吗?还有一些猪排骨猪下水什么的。”
一个猪头熏起来,应该够吃很长一段日子。
“可以的。”王队长儿子指指旁边,“你需要买什么,去出纳那里登记一下,回头给你送过去。”
“好的,谢谢你。”风知意赶紧让开位置跑去找出纳登记。
风知意要了一个不限大小的猪头、四个猪蹄、一些排骨和猪下水,让生产队里卖不完的都可以给她送去。要是别人要,就紧着其他人先。
好了之后,风知意拎着她那么一小块里脊肉挤出人群。看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也不知道彭大娘她们在哪,就打算先回去。
不过她一走出食堂,就看到在一群人的围观下,拄着双拐的孟西洲正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一把夺过手中装着猪肉的篮子,给推倒在雪泥地里。
风知意想都没想地立马冲跑过去扶他,同时抬头怒瞪那壮汉,“你做什么好好地推人呢?!”
因为杀年猪,此时食堂外的晒谷场上人来人往。
对方似乎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帮孟西洲,愣了一下,随即理直气壮地道,“他把我爹撞伤了!赔不出医药费,我只拿他点猪肉算是便宜他了!”
风知意转眼一看,果然看到那壮汉身后,鹤发鸡皮的钱书记明显一身跌倒过的脏泥,一手扶着后腰“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这个钱书记,也就是那个一夜苍老的前任书记。
之前因为得了“怪病”,送去县城医院医治后事情被传开,果然得到了上面的关注,直接把人接去省城甚至京市“治疗”,实则风知意猜估计是研究。
因此,这事情还上了新闻、上了报纸。
可病态的是,这钱家人非但没有丝毫担忧,还非常骄傲自豪地整天在大队里宣传自家的儿子/丈夫/爹是上了报纸的大人物,脸上无比光荣!
风知意曾经一度非常无语,完全不能理解他们家人的脑回路。即使思想纯朴得不会想到切片做研究,那也该担心钱书记的病情不是?有什么可骄傲可光荣的?
不过这种骄傲自豪也没维持多长时间,上面研究了大半年没研究出所以然来,就把钱书记给发放回来了。
就在前不久腊八节她再次收到老首长寄给她的包裹时,和她包裹坐同一趟拖拉机回来的。
当时,全大队的人像看猴子似的跑去围观。
她那会要去拿大队长顺便给她稍带回来的包裹,就看了一眼,却讶异地发现这人的健康状态和生理机能已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绝对不是她给的还能自理的温柔衰老,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她当时还动过一刹那的恻隐之心,觉得他这种扭曲病态的思想是大环境的动荡所造成的,没必要针对他个人,想着要不找个机会给他恢复算了。
可没想到这人死性不改,又来“光明正大”地打劫孟西洲,居然还用上碰瓷讹诈的下作手段。
风知意心下冷哼,孟西洲因为成分不好,自卑敏感得平时走路都总远远地避着人。再加上他现在正在细心养护骨腿,怎么可能去撞伤一个“老大爷”起冲突?
这分明是看到孟西洲领了肉,又来变着法儿打劫了!
但风知意也没冒然维护以免落人把柄,而是压下情绪,扭头问一被她扶起来就立马自动离她至少一米远的孟西洲,“你撞伤他爹了?”
“没有。”孟西洲面上眼底都没有被冤枉的愤怒,只有早已习惯成自然的平静,但隐隐又透着不服输不认命的倔强和坚持,“是他自己突然跑过来撞了我一下然后躺下,我腿脚不便没来得及躲开……”
“你放屁!”话还没说完,就被钱书记的儿子气急败坏地打断,“明明是你这个不长眼的死瘸子走路不稳撞倒了我爹!”
风知意听到“死瘸子”一词就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不好论断,”
说着扫视了一圈围观的群众,“那还有其他人看见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这话问得围观的众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或侧头撇开眼,明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看戏不参与的态度。
风知意毫不意外地微微点头,不偏不倚地道,“既然没有第三方看见,那就报公安吧。以如今的侦查手段,可以从摔倒的力度、角度、地上的痕迹,还有你们两人相撞时各自的站位,以及在彼此身上留下淤痕、伤势、气味、指纹、DNA等痕迹查明谁是谁非。”
这话风知意完全是吓唬钱书记父子的,据她模糊地了解,这个时代的工业和科技好像都才刚起步,侦查手段应该还没能这么精细高超。
可“报公安”对社员来说似乎是件很严重很排斥的事,围观群众里顿时抗拒地哗然炸开,纷纷窃窃私语说要不要这么小题大做,报公安多丢人什么的。
毕竟,今天这一出的真相是什么,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把公安闹来,说不定还会拔出萝卜带出泥,以前这样坑过抢过孟西洲的人也会被调查出来。
所以,就有心虚之人直接劝钱书记父子俩算了,说什么这都快过年了,别真的把公安招来,多晦气什么的。
本就心虚、见识又不多的钱书记儿子还真的被风知意这么详细的“破案手段”给唬住了,再加上社员们一劝,顿时眸光心虚地闪烁,脸憋红得心生退却之意。
但自从“翻身农奴把歌唱”就一直作威作福,随随便便说举报批/斗就能把人吓到的钱书记岂会就此被吓退?
他脸色一沉,阴毒的眼神在她和孟西洲身上不怀好意地来回转了转,然后意味不明地阴笑,“不知陈知青和这地主崽子是什么关系?”
风知意早料到了对方说不过理就会往她身上泼脏水,神色自然地一愣,随即纯白无辜地坦荡荡,“没什么关系啊,跟你们一样,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呀!”
钱书记明显不信地故意把话题往某处上带,“那你为何这样维护他?”
“维护他?”风知意神情更愣了,“我不是在实事求是吗?是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无法论断是非啊!”
“是吗?”钱书记阴阳怪气地阴笑了一声,“我看你分明就是跟他乱搞男女关系,维护地主坏分子!我要举报你!”
风知意一愣,随即颇有些啼笑皆非,“行啊!”
这种吓小女孩一吓一个准的名声作风问题,风知意完全不惧,泰然自若地道,“但你给我乱扣帽子之前最好拿出证据,不然我就告你污蔑诽谤!我可不会白白受人冤枉。”
明明是浅笑盈盈的友好态度、温和甚至温柔的语气,但她淡定从容的气度中却透着一股不容冒犯的强势和不好惹。
钱书记被她这种气势给震得心虚一噎,随即又稳了稳心神,眼神戾了戾,指了指站在一处的风知意和孟西洲,阴狠嘲讽地道,“你们站在一处,明显就是一伙的,这不就是证据?!”
风知意看了看离她至少一米远的孟西洲,嘴角施施然地一勾,眉眼弯弯一笑,温柔中透着嘲讽,“这就算证据?”
说着扫了围观的众人一眼,“刚才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我只是扶个腿脚不便被人推倒的人,就成了乱搞男女关系?是不是在你们大队里,摔倒的不能扶?看到有困难的人不能帮?扶了帮了就会被乱扣帽子?”
这话说得围观群众忙摆手否认,“哪有哪有!我们大队里的风气可没这么坏!”
乱搞男女关系的帽子扣不上,钱书记逮住孟西洲的成分不放,“那你就是维护地主坏分子!他可是地主的儿子!”
“哦?”风知意不以为然挑眉,“就因为他的成分,我扶他一把就成了维护地主坏分子?那在他的生产队里,给他派活儿的队长、给他记工分的记分员、给他算工分余粮的会计出纳,但凡跟他接触过的人,都是维护地主坏分子咯?”
钱书记几乎快被她温温柔柔、不急不躁的话语给怼噎,“……我有说跟他接触的人就是维护地主坏分子吗?我是说你,明明是他碰倒撞伤了我,你却帮他百般狡辩!你这不是维护地主坏分子是什么?!”
“狡辩?”风知意略带嘲讽地反问,“领导人都说了,没有正确的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各执一词,我不明就里,明明是公正公平地建议你们矛盾双方报公安调查论断是非过错,这也叫狡辩?”
随手一顶大帽子盖回去,“难道你觉得领导人的话说的不对?还是觉得县公安会是非不分、处事不公、调查不明吗?”
“我没有!”钱书记忙否认道,有些气急败坏,“可这还用调查吗?!他是个地主余孽,本就作风不正、思想不好,难道我的话不可信反而他的话可信吗?”
“这你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吧?”风知意简直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头,“成分出身不代表一个人的品性,也不能以此评判一件事的是非黑白。”
说着,眼神澄澈地扫视围观群众,“不管是红五类也好、黑五类也罢,在这些身份之前,每个人的出身首先是个人吧?是个人,就该有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和底线。咱们不能因为一个人的成分不好,就可以肆意污蔑陷害,对不对?”
“对对对!”围观群众皆点头认同,纷纷附和说“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好,但首先得是个人”、“成分出身,确实不能断论一个人的品性好坏”等云云。
钱书记顿时气得对风知意眼冒阴毒怒火、脸被憋红,怎么样都说不过她,只能紧攥着鸡毛蛮横当令箭,“还说你不是在维护他!我看你就是跟他乱搞男女关系,维护地主坏分子,我要举报你!”
“请便。”风知意毫不畏惧地温和淡然一笑,“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举报政策是为了改正错误、肃清风气,可不是让人用来欺凌弱小、栽赃污蔑、谋夺私利。”
说完扭头问刚刚悄然过来的大队长,“我说的对吗?大队长。”
通过跟大队长几次的接触中,她大概能看出他作风冷硬、铁面无私,尤其讨厌不事生产、整天搞幺蛾子的人。
“对!”大队长果然严肃的法令纹一深,眉川不甚耐烦地皱起,扫视了围观群众一圈,“都围在这里做什么?闲得慌去挖沟河!”
这话喝得围观的众人一哄而散,赶紧回家的回家,去排队的排队。
风知意垂眸眼下眼底的嘲讽,她就知道大队长怕她较真闹大报公安,会强势地把这事给直接压下去。但没想到,他会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接让大家散了,连个歉都不让钱书记父子给孟西洲道一个……
正想着,眼角余光注意到钱书记父子居然也趁机跟着群众一起开溜,身形一晃地拦在他们面前,朝钱书记儿子一伸手,“人家都没让你们道歉,你们还想带走“赔偿”啊?”
钱书记神色一怒,正要说什么,却被大队长一个厉眼扫过来,顿时又憋了回去。
钱书记儿子瑟缩地看了大队长一眼,赶紧把孟西洲装着猪肉的篮子挂在风知意的手上,灰溜溜地扶着钱书记走了。
风知意把篮子递还给孟西洲,“委屈你了。”
被人冤枉欺负了,对方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人来尊重。
刚想说什么的大队长听出她这话的话外音,嘴角一抽,怕自己也被她温温柔柔却强势无比、滴水不漏的犀利言辞给怼得哑口无言,赶紧溜了。
他现在是真的有点怕这个陈知青了。
孟西洲接过篮子,黑眸里笑意点点地微微摇头,“没有,今年能保住猪肉过年,已经很惊喜了。”
这意思也就是,以往从来没保住过,都被他人以各种理由变相地抢走了。
风知意听得心下一酸,看他破袄子上湿了一大片,又沾了不少泥,“快回去换衣服吧,小心冻伤感冒。”
孟西洲点头,在人前,跟她显得很生疏客气地道过一声谢,就拄着拐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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