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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爱人(1)

作品: 我们没有在一起 |作者:吴忠全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0-10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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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也应景地明朗多情,第一场雪光临之后就赖在地面上不肯离散了,于是阳光得以拥有了第二次生命,投射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好日子里自然会有好事发生,不然就对不住这欢喜的称号了,对世人如此,对刘心兰也不例外。她刚刚在市里评选的年度感动人物中脱颖而出,和其他九个饱经沧桑也身怀绝技的人一同站在了领奖台上。颁奖仪式是在市文化宫进行的,文化宫的舞台有些高,刘心兰这人恐高,站在上面腿就不停地发抖,台下记者的闪光灯闪烁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就不偏不正地踩在了礼仪小姐的脚上。她也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微笑,只是不断地小声嘀咕着对不起,礼仪小姐倒是全程一直保持着微笑,对她的道歉点头示意收到,她就不好意地又看了看身边坐在轮椅上的丈夫,丈夫并没有看她,而是合着观众一同拼命地鼓掌,眼中似乎还有了些泪花。

其他的得奖者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刘心兰也挺想哭的,可她心里美滋滋的,压根哭不出来——此刻她想的全是市里奖励的那套房子,两室一厅,精装修,家具都给置备齐全了,她接过房产证和鲜花后就再也听不到主持人说的话了。似乎主持人还采访了自己几句,但她的回答除了感谢也就再无其他,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也都是场面话。直到舞台上的帷幕缓缓地落下,眼前只剩下一片嫣红,丈夫轻轻推了她一下,刘心兰这才缓过神来,推着丈夫去了后台,又推着他出了文化宫,想着拦辆出租车,却怎么也拦不到。

“来的时候派车接,回去倒不管不顾了。”丈夫嘟囔了一句。

“给咱一套房子呢,还图啥?”刘心兰倒是满心欢喜。丈夫也就不再埋怨:“推我溜达溜达。”

刘心兰没吭声,把房产证和鲜花往丈夫怀里一塞,又给他围好围巾,沿着铺满白雪的街道往回走。她现在眼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就连这溜滑的雪地也觉得比文化宫前的红地毯要美得多,哪怕自己的高跟鞋有点抓不稳地,那又何妨呢?就算现在让她光着脚奔跑她也愿意。

她的好心情把丈夫也感染了,两个人说说笑笑了好一阵,这时几个记者呼啦地跑了过来,对着他们又是一顿猛拍。有个报社记者问刘心兰,“大姐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刘心兰也不管自己的年龄适不适合给这位留着胡子的记者当大姐,只是咧开嘴又是大笑,这下她笑得有点不管不顾,牙床都露在了寒风中,“因为我幸福!”她这么来了一句。

记者手中的相机又咔嚓响了一声。

隔天,刘心兰那张露着牙床在寒风中大笑的照片就被刊登在了晚报的头版上,亲戚邻居一时蜂拥至她家,把她那十几平方米的小屋子都站满了,他们说笑着恭贺着她,赞美着她,同时也有些嫉妒着她。刘心兰此时可没心思和他们说笑,也没时间招待他们,几把瓜子就把大家都打发走了,她现在正急着收拾东西,明早定好了搬家公司的。

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她刘心兰家零零碎碎的东西还真不少,一堆破烂的锅碗瓢盆还真不舍得扔,她一边收拾一边询问着丈夫这件还要不要?那一件修修补补还能用,虽然搬进了新房,但也不是富日子,最大的优点是再也不用弄蜂窝煤了,楼房里有暖气,干干净净热热乎乎的,做饭也都用煤气了,她都快忘记了住楼房的感觉了。

丈夫坐在轮椅上听着她的嘀嘀咕咕,虽然也会问他两句,可终究是自言自语。他就笑着摇摇头,却还是说道:“你做主,这个家一直不都是你做主吗?”

刘心兰就满意地笑了,可不是吗,这个家这些年就是她刘心兰一个人在撑着,风里雨里的,大事小情的全都要靠她出面,丈夫的两条腿不听使唤了,那自己的两条腿就要更勤快点。她总记得前些年的一个冬天,她推着一车蜂窝煤往家赶,遇到一个上坡路,她的力气不够用了,车轱辘就打滑了,一三轮车的煤都扣在了她身上。她那时就觉得天怎么能那么的冷啊,冷得人心都跟着凉了……

刘心兰一想起这往事心里就不好受,收拾东西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想把从前的苦闷都从胸口吐出去。丈夫听到了这声叹气,投过来询问的目光,刘心兰冲着丈夫又是一声叹息,不过这次是释然,“咱们终于熬出头了。”这话其实她是对自己说的。

新房里的一切都收拾妥当,崭新得如同一场梦。刘心兰忙活了好几天,总算能坐下来松一口气,好好地歇一歇。丈夫在午睡,她像模像样地给自己泡了杯茶,拿起前几天的报纸,头一次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那张露着牙床的照片。“真是不好看啊!”她在心里感叹,刘心兰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己长得不怎么像样,加之这些年的劳累,看上去更是要比同龄女性老出一大截。她把目光从照片上往下移,就看到了那篇报道的标题:“照顾瘫痪丈夫七余载,今日获奖笑谈其幸福。”刘心兰猛然恍惚了一下,都七年啦?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刘心兰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七年的时间,不太长也不太短,刚刚好把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段赔付上。想起当年刚遇上丈夫那会儿,她满脑子尽是对未来的憧憬,由于深爱着这个人,所以算计着的也都是一定要把这人生折腾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轰轰烈烈不离伤。现在看来,这句话倒真是应验了,丈夫在新婚不到一个月就不小心跌下山,抢救了好几天,为付医药费,还没住暖的新房只得变卖出去,换回来的却只是一个下半身瘫痪的废人。这变化也算天翻地覆又让人感慨,而不离伤这一点,她刘心兰也做得有模有样,算是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可是也就只有她和丈夫两人明白,那手脚笨拙的丈夫为何要去攀爬那陡峭的石山,还不是蜜月旅行中的自己花样百出,硬是看上了那山腰间的一枝桃花?

刘心兰有时在伺候丈夫烦腻的片刻,在操持生计劳累的时候,在辗转难眠的夜里,无数次地怨恨过自己,怎么就猛然间那样的心血来潮呢?那桃花有什么好看的吗?摘下来难道可以充饥吗?她后悔地直掐自己大腿,可这疼的又是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反反复复也记不清流了多少回,只是在每流过一次泪后也就在心里似乎明白了一些,这眼泪是流一回少一回了。

随着眼泪流得频率越来越少,刘心兰照顾起丈夫来也就越发的得心应手。如果说最开始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丈夫那是出于心里愧疚的话,那慢慢地就完全是因为爱了,如果没有爱,她绝对不会每天替丈夫按摩那一双没有知觉逐渐萎缩的双腿,也不会面对丈夫的大便小便时强忍住干呕,更不会毫无怨言地像婴儿一般为他换纸尿裤、擦洗身体,甚至安慰他容忍他时不时的低落与暴怒……可是后来,当心中的那份爱和痴情渐渐消失后,当两人都已习惯这种新的生活方式以后,当他们都不再抱怨,不再后悔,日子恢复到平静的轨道上之后,刘心兰对丈夫所有的照顾,只能称之为专业了。她把丈夫的生理时钟掐得死死的,似乎也在自己的身体里安装了一个闹钟,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了,那个闹钟就会提醒她,准确地,无误地,也是冰冷地提醒她,如同一个机械般没有丝毫感情。或者说她眼中的丈夫也变成了一个机械,那些五谷杂粮的排泄物,也不再具有人情味,只不过都是这台机械排放出的垃圾,她闻了鼻子都不会皱一下。

是机械就会出问题,何况丈夫还不是一个完美的产物,所以当丈夫偶尔搞乱了生理时钟,偶尔发些脾气的时候,刘心兰也不再有耐心好生疏导,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也有明显的怠慢与不满,骂骂咧咧的,下手也不知轻重。

丈夫瘫痪的毕竟只有下半身,脑子还是管用的,每当这时他都会忍住自己的脾气向刘心兰道歉。他知道自己的妻子不容易,他也能够体谅妻子,这些年他从来没埋怨过自己根本就是为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尽管自己偶尔会冲她发脾气,但过分的话一句没说过,他自是明了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本就没有真的对与错。无论与谁说起,萍水相逢的一个人,哪怕有那一纸婚约,但能够照顾自己长达七年,也该知足了,像自己这样一个人,还能奢求什么呢?

可是,他在某些时候,在那么一些瞬间里,也真的害怕过,害怕这个人会突然离他而去,只要他一离去了,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或者说,她离去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就像此刻,刘心兰在收拾着丈夫那不受控制的下体弄脏的裤子,她戴着橡胶手套,把裤子丢进了水盆里,又用刚刚看过的报纸,就是自己在头版的那张,把大便包裹住丢进卫生间的垃圾桶,厉声冲丈夫道:“睡个觉都能拉床上!我这些天都要累死了,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吗?”

丈夫不吭声,满脸的羞愧,刘心兰却还不放过,“这可是新床单、新床、新房子,你看现在弄得,满屋子臭气!”

“我也不想这样……”丈夫解释道,“可是它不听话啊,这些年了,你又不是不了解。”

“我了解什么?你还想让我了解什么?算了,我不和你费口舌,下次一定要记着,有便意了赶快和我说,这话和你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刘心兰气呼呼地道,“别把我的房子弄脏了,记住,现在这房子可写的是我的名字!”

“咱家的一切不都早就全部属于你了吗?”丈夫想要说些好听的。

“你家还有啥?就把你这么个瘫子丢给我了!”刘心兰替丈夫擦洗了身体,没想到丈夫的眼泪却掉了下来,这下可把刘心兰惹急了,“哭,你就知道哭!一个大老爷们儿说你两句就哭,哪来的那么多自尊心?”

丈夫抹了一把眼泪不说话,这时门铃就响起了。

刘心兰去开门,是晚报的记者,说是来做一个后续报道,跟来的摄影师要拍摄一下新房入住的照片。

刘心兰立马换上一副开心的模样,招呼着记者坐,端茶倒水。记者来到卧室看到刘心兰的丈夫赤裸着下身躺在床上,一脸尴尬地望着刘心兰,刘心兰赶忙扯过被子把丈夫的身体盖上,“我给她按摩一下腿。”

“大哥怎么哭了?”细心的记者问道。

刘心兰支吾着说不出什么,“你问他自己啊!”刘心兰把话推给了丈夫并使了个眼色,丈夫马上尴尬地一笑道,“我俩说了些过去的事情,想着这些年怪不容易的,也辛苦她了,我这人眼窝子浅,让你们见笑了。”

“哦,这样啊。”记者恍然大悟,刘心兰立马接过话道,“当然也有感谢的话在里面,要是没有政府,我们哪能又重新住上楼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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