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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变幻的年代(2)

作品: 我们没有在一起 |作者:吴忠全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0-10 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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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哥的小型养鸡场终于还是办起来了,虽然前期不怎么如意,赶上禽流感,死了一百多只鸡,但也逐渐走上了正规,赚到了一些钱,也算事业有成。男人有了事业接下来就是家庭,但东哥已经不再主动去恋爱了,于是就在媒人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都对对方没什么要求,也都急迫着需要婚姻,于是一拍即合,在一个月内就完婚了。

我没能给东哥当上伴郎,甚至连婚礼都没参加上,这件事我一直很遗憾。东哥结婚前期给我打过一个电话,那时我们的联络已经逐渐稀疏了,一年多不见面,都觉得之间有了隔阂,也觉得没什么可聊的了。他在电话里通知我他要结婚了,我道过恭喜后问女方是谁,他报出了一个名字,又说了女方的状况,我一听,心凉了半截,女方是我的小学同学,前些年同学聚会上还碰到,据说是当了小姐,全班名声最不好的就属她了。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东哥,但听他在电话那头喜气洋洋的语调我又有些不忍心了,便劝自己不要多事,没准那女孩现在已经从良了,就当东哥做了一件好事,拯救失足妇女吧。

“记住你要回来给我当伴郎哦!”东哥得意地说道。

“好,没问题。”我满口答应下来,心里却一百个不愿意去,最怕的当然是新娘尴尬的神情和害怕我揭穿的提防。还好老天救了我,就在我准备硬着头皮去参加婚礼,在商场挑好西装出来过马路时,我被一辆三轮车撞倒了,就是一点皮外伤,我却硬是在医院里待了半个月,这样也就刚好错过了东哥的婚礼。我对东哥表示没能当上他的伴郎很惋惜,东哥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唉,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吧。”

东哥婚后一年,她老婆的肚子也不见起色,老人都着急抱孙子,两人便去医院检查,这一查就发现毛病出在东哥身上,用医生的话说就是,怀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东哥很难过,但又不服气,陆续跑了很多家医院,吃下去的中药西药够再开一个养鸡厂的了,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两人最后决定收养一个孩子,这样就有了他女儿宋小琪,是东哥他老婆从远房亲戚家抱来的,还不到两岁,不记事,也就当亲生的养着了。

那一年冬天我回老家办理一些证件上的事情,东哥开着新买的车去机场接我。几年不见,他变得成熟了许多,原来稍长的头发也理成了平头,人就显得格外精神。我们来了一个结实的拥抱,笑着说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了。

我上了东哥的车,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拉去养鸡厂参观一下,本来限速八十公里的公路他开到了一百公里,我看着他熟练地切换着挡位就问他怎么不买自动挡的车,他说自动挡的开着没劲透了,言语中多出了一份洒脱。

一路上东哥都在讲自己这几年的奋斗史,我听着听着也着实觉得无聊,他可能也看出来我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便开始了回忆过去,讲我们认识那一年的种种故事,当时觉得伤心欲绝和最重要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笑话,我故意揶揄他说还记不记得你哭着在路边唱爱的代价?他就笑着说:“你说我那时傻不傻逼?”我说:“不傻逼,那证明我们年轻。”东哥就沉默了,我不知道这突然的沉默代表着什么,就把头转向窗外,一望无垠的大地上,下午两点半的太阳不太明亮地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东哥就又开口说道:“现在不年轻了,但我还是个傻逼。”

之后的路上我俩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东哥在想什么,但是我一直在揣测着他刚才那句话。一直到了养鸡厂,我的疑惑才得以解决,因为我看到了东哥领养的女儿,现在已经四岁多了,越长越像她的母亲,东哥的老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愧对于东哥,就像当年我知道他女朋友找人打她,而事后也没有告诉他一样的愧疚。这两件事是我直到如今还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结。

当然还有第三件事情,那次在养鸡厂,我把东哥喝吐血了。

东哥领我参观了他的养鸡厂,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满面红光地用江山指点着那些笼子里的鸡,还有仓库里已经装好箱的鸡蛋:“这些鸡蛋运往全省,将来还可能运往全国,倒是那些肉食鸡都是供给市里的。”东哥笑着回头看我,他的女儿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东哥的老婆不在家,说是去外地旅游了,昨天刚走。我也冲东哥笑了笑,想的却是他老婆可能是想要躲开我。

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隐瞒的事情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只是一张窗户纸,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看想不想捅破,就看想不想两败俱伤。我明白的道理,东哥当然也会明白,他毕竟不再是一个傻了吧唧的毛头小子,他现在已经是成功人士,成功人士最喜欢那些乌七八糟的道理了。

东哥是在当晚的酒桌上和我挑明的,我们几杯酒下肚后心的距离就又拉近了。这事还是我起的头,我给他满上一杯酒,又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女儿:“东哥啊……”我刚开口话就被东哥打断了,他一挥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了,我心里都明白。”他冲女儿笑了笑,“丫头,出去玩去。”他女儿听话地出去了,东哥看着女儿的背影道:“越来越懂事了。”然后她把目光收回看着我道:“这不挺好的吗,什么亲生不亲生的,我都不能生了,还要求那么多干什么?人嘛,不就这样吗,怎么活都是活,看开点,一头是亲的总比毫不相干的强多了吧?”

我盯着东哥的眼睛,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从前的戾气,多了一份豁然,柔柔的。说实话,在这之前我在心里一直是不那么尊重东哥的,我习惯于讽刺他,愚弄他,把他的故事当作笑话讲给别人听。但现在,坐在我面前的这个人,一直在憨厚地笑着,脸上的最后一颗痣也去掉了,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虽比不了伟人,却已驾临于我之上。我也就明白了,宽容是最好的品质。

“好,不提了,喝酒!”我举起酒杯,碰杯,干了,我们要一醉方休,像前些年一样,不管明天的死活。

东哥就在当晚的第三次呕吐中发现了血,不是满口的鲜血那种,而是掺杂在呕吐物里的腥红,我们都没当回事,还以为是胃溃疡。第二天一大早,东哥喝多了没起床,派司机送我去了机场,我在机场的卫生间呕吐了好一阵才登上飞机。一觉醒来,飞机落地,已是相隔千里。

东哥在那次吐血后的第三天到医院做了检查,不是胃溃疡,哪有想得那么好,是胃癌;当然也没想的那么坏,还是早期。做了手术,切掉了大半个胃,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就出院了,恢复得还算好,但东哥自己心里有数,自知时日有限,就把养鸡厂卖了,钱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父母,另一份给了老婆孩子。

东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同学,绝对是个生活好手,适应生存和选择生存的方法都很合理,在得到那一份钱后,她就带着孩子走了,无声无息的。

东哥也没觉得太伤心,一个人住在郊区的房子里,没事逛逛公园,开车遛遛弯,酒当然是戒了,喜欢上了喝茶,讲养生之道,可是一年后癌症还是复发了,治也治不好,东哥也懂得这个道理,也就很泰然地接受了现实,干脆不再去医院,给自己一个好的环境和心情,然后等死。

东哥得了癌症之后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每次我询问他的身体时,他都说挺好的,我就真的以为挺好的,这几年自己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忙着生死什么的,和东哥的联络也就越来越淡了,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却觉得我们就要比水都淡了,有时几个月都不会联络一次。

我是无意中在一个家人的聚会中听说到东哥得了癌症又妻离子散这件事的,我没有给东哥打电话,而是立即起程,隔天便敲响了他家的房门。东哥穿着道袍来给我开门,气色看上去还不错,屋子里烟雾缭绕,东哥坐在一个垫子上不知是打坐还是在养神。

东哥冲我尴尬地笑了笑,我也笑了一下,什么都不用说,心里都明白着呢。

“还好吧?”我问道。东哥点了点头,我能看出他眼中就要滑落的泪水,他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很多天都没刮了,他道:“挺长时间都没人来看我了。”说着又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样。”

我说不出来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一副明了的样子,东哥看我在环顾房间,便又道:“我入道了,五台山的一个道长带我入的,就是待着没事干,找个精神寄托。”

“挺好的。”我说道。一向口若悬河的我词穷了,我不知道要和东哥说些什么,我又能说些什么?对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任何言语都是在伤害,毕竟,你还能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炫耀。

那次的见面由于我的沉默,东哥倒显得相对活泼了很多,他不停地在给我讲着胃被切掉一部分后就觉得肚子里好像空了一块,还说胃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马上死掉。他说五台山的道长是仙风道骨,七十多岁了登山还不喘;他说自己最喜欢的女孩还是最初那个我朋友的姐姐;他说真怀念那几年的时光,他说我真想重活一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东哥,我走后半年多他也走了,他不是死于癌症,是车祸。

东哥在一个凌晨开着车在公路上狂奔,车子冲下了公路,翻了三圈,死了,面目全非。

我在葬礼上一直在揣测东哥去世那天凌晨的心情,他为何要开车在公路上狂奔?他是不小心冲下公路还是故意为之?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想些什么?这些都只能是永远解不开的谜题了。他不是英雄,也不可能有后人来考证,但我觉得,东哥的人生也算是轰轰烈烈了。

人生,也就那么一回事吧。这是东哥说过的话。

从火葬场回去的大巴上,我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窗外是永远都捂不暖的冬天,车窗上的水汽遮挡住了视线,我用手掌擦开一块,没有阳光照进来。

大巴上在放着音乐,“你看到了吗?朋友,这里的楼群这里的街道,这是不是你的想象,他是否会带你驶入梦乡。你听到了吗?朋友,大地的倾诉河流的低语,这是不是你的叹息,它是否会将你轻轻唤醒。如果你正在救赎的路上,不要迷惘也不要回望,有些事我们无法改变啊,在一个变幻的年代……”

我想起最后一次和东哥聊天,就是前段时间的事情,我给他打电话,随便聊了几句后这边有人叫我,我便和东哥说:“那你好好的,我这边有事先忙,过段时间去看你。”

东哥说:“好的,你回来我请你吃饭。”

我说:“好的,你先请我,然后我再请你。”

东哥说:“你就是喜欢计较。”

我说:“是啊,那回聊。”

东哥说:“行,回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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