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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羽霎时惊住, 可脑子却转的飞快, 问题接连蹦出:“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难道是将计就计?可你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将要到手的兵权旁落?你不想要那兵权?为什么?莫非你想逼反翟珏?对!你想逼反翟珏!你不要做造反的那个, 你想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登上那个位子?”
翟琛眸中颜色越显深邃, 静静看了翟羽半瞬后,淡淡说了句:“不枉还是跟过我那么长时间。”
这言下之意竟是承认了……
翟羽觉得眼前一花, 身子也晃了晃, 枉她机关算尽, 自作聪明, 还为自己所作所为愧疚不安, 可所有一切,竟还是在他的掌控之内,从没有撞出去过……
但是……
隔着模糊的视线,她看向他,声音微颤问:“那你为什么不能和六叔商量着来呢?怕皇爷爷不信你们真的闹翻?还是……你不信任六叔?这又怎么可能呢……
“我此生没有真正信过任何一人。”翟琛神色平淡地转过眸光,望向楠木窗格与透进日光来的窗纸。
“包括六叔?”翟羽不敢置信。
翟琛用沉默回答。
翟羽不受控制地微微摇头,瞳仁一转,又忆起一事:“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身后的援军不是真的朝廷军对不对?我远远看着, 最多不过一万人,却皆是骑兵。你即使带着他们全部杀回康城,人数也远输于翟珏兵力, 却为何能成功退兵?”
“他们是我私自豢养的军队, 名玄衣骑。从五年前到今天, 也不过八千。”
“你竟然私下养兵?”翟羽更惊, “莫非你从康城领兵出去就打好了这个主意,要将这八千人混进来,成为自己关键时刻的一步绝密暗棋?”
“没错,所以本来召集他们在天珠山集合后就可以直杀康城的,就为了等那一身援军军装,我又拖了两天。就是这两天,害死了翟琰……”提到翟琰名字时,翟琛漠然无波的神色才终于有了裂缝。
“四叔……你后来不跟我们联络就是借假死遁走去召集玄衣骑?六叔难道不知道你养兵之事?”
“我没对他说过。”
“可他应该是知道的!因为到最后他还一直笃定你不会有事……我想,他应该早就知道你有此打算了。”
“也有可能,因为我没有一定要瞒他。”
“那说明你对他还是信任的啊!”翟羽上前一步,拽住翟琛袖口,“可是你不信他了,因为皇爷爷向他威逼利诱让他杀了你,外加上他之前为了想让你放我走,已不惜与你翻脸,所以你认为他说不定会借机除掉你,于是你才想要召集私兵,更即使脱离危险也不告诉他!”
“是啊,”翟琛将自己袖口从翟羽手中一点点扯出,自讽一笑,“是我不信他了,我甚至故意将他置于危险之地,想着或许康城所有士兵都死了更好,这样更便于我的玄衣骑伪装隐藏。我总以为即使如此,他不会死。可惜我太过自信,总以为什么事都在我掌控之内,这次我错了,无可挽回。”
说到此,他停了停,略有些上扬的眼角轻描淡写往翟羽这个方向一瞥,缓声续道:“因此你明白了,翟琰的死全缘于我的心狠和过于自信,你不用来我面前自责愧疚。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翟羽本能摇头:“不是的,不完全是这样的。为什么玄衣骑的事你连六叔都没说,现在却对我说了?你不是个习惯解释的人,即使是我发现了这只骑兵的不对劲,以平时的你,完全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你让我不要愧疚……我怎么能不愧疚?你和六叔终究还是因为我心生嫌隙,而六叔也是因为想护着我才不断地逼你,甚至让你误信他会听皇爷爷的取你性命!”
“所以呢?”翟琛似笑非笑反问一句,“所以你想说其实是你红颜祸水?他被你蒙蔽护你心切?而我色令智昏不肯妥协?翟羽,你真是高估你自己。”
“不,还不止,你对我解释那么多,是为了揽下所有罪责,让我心安……”翟羽噙着泪,又一度拽上了翟琛的袖子。
“哈,原来这么多年我在你心中居然是个大善人,还对你如此多情,”翟琛低头,冲她嘲讽地笑了笑,“那既然如此,之前你恨我什么呢?”
“我……”她有一肚子话,在喉咙口来回碰撞,可被他突然这一问,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无法解释了?”翟琛再度抽手,并推着她后背,往门口送了几步,沉声道:“出去吧,不管你内不内疚,不必来我面前表演。我此时心情很不好,不想伤你。”
翟羽瘪了瘪嘴,眼泪不停在眼眶中打转,手已经扶在了门上,最终却只是扭头再度看向他,“四叔,你为什么从来不肯承认其实你对我很好呢?”
翟琛冷笑,“我对你好?那你一身的伤是从何来的?”
“四叔……”
“出去!”再冷冷说完这两个字后,翟琛眼不见心不烦般闭上了眼。
翟羽一个没忍住,爆出一声哭音,又匆匆用手掩住,泪流满面地说:“你在怕什么呢?怕带我一起去地狱么?我不怕啊!如果六叔是因为我俩共同的错误而死,那便让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了!”
“我让你出去!”翟琛忽地再睁开眼,眼中恨意闪烁,狠地让人心头发寒,“莫非你在此刻还要告诉我,我这么些年就教出来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看不出事实真相的瞎子么!?”
“四叔!”
翟羽再不管不顾,径直转身扑向他,狠命环住了他腰,埋首他胸前,哭着说:“我很想你……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你……”
翟琛在她扑过来时有些呆住,没躲开,待反应过来,原本想推,可手碰在她左肩,触手却微觉滑腻。她伤口渗出的血其实早在浅褐色的粗布军服上浸出一大片嫣红,她脸上也还有他刚刚失手砸出来的血迹,她浑身的伤,哪样不是因为他?翟琛心口为难以名状的原因在剧烈地收缩,就是自诩淡薄无情的他也觉得那疼痛让他有些禁受不住,一时只能僵在那里,任她抱着他,一点点诉说她对他的思念——
“我原本以为我恨你,即使不恨,也不该这样想你的。可是当我认为你面临巨大的危险几乎毫无生机时,当我得不到你半点消息,无法确认你平安时……我只觉日子前所未有的难熬。
这么多天,我每时每刻都想去找你,是六叔不许,说我出去容易被翟珏抓住,反而成了你的负担。于是我选择相信他,想,大不了若你真死了,至少我能得个痛快,反正生无所欢,死就成了解脱。那时,我终于开始想,在我因母妃去世而昏迷不醒期间,你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引我那般恨你……四叔,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对我很好呢?为什么呢?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好好活着,我想让你得偿所愿,开心的活着。”
翟琛眼眶竟然悄无声息地红了,甚至可以看出他其实在微微颤抖着,可他只是静了片刻,就反过手去扳翟羽的手:“你说够了没有?翟羽,你真是越来越天真,为了让自己好过就学会自欺欺人了是不是?我早该知道你难成大器,一事无成。说什么仇恨滔天,斗不过的时候就自己先跟自己妥协了,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他厉声说完这些话,也终于掰开了她的手,用力地丢了开来。
翟羽声音也激动起来:“什么仇恨?我不记那些仇恨了!而你出发前不是还跟我说想跟我重新开始么?我说我想忘掉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说你也想重新开始,但和我想的不一样!你难道忘了么?”
“没忘啊,”翟琛抿起唇角,隐约露出个讽笑,“我的确想重新开始,那就是再也不要见到你,尤其是现在不想报仇只知道蒙骗自己的你。没意思,我玩腻了。翟羽,我放你走吧。你既然也不想报仇了,那便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翟羽如被大棒当头敲了一下,霎时僵直原地,石头人一般一丝表情都没有了,许久许久,才声音飘忽地问出一句:“你要赶我走?”
翟琛轻轻吸了口气,很是淡然惬意地:“准确说是‘放’。你不是说过只要我放你走,你便放下一切立即离开吗?现在我成全你。怎么?以前说的谎话自己不记得?”
翟羽半张着嘴,嗓音出口十足喑哑:“如果我真要走,这么多日子你当我真没机会么?”
“哦,我以为是小谢的命和我说上天入地也会抓你回来唬住了你,”翟琛表情残酷,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平生所遇的最大笑话,“其实你当时也不该担心,我说说罢了,小谢对我有用,我不会妄为;而你,就是走了对我而言也不过丢了个玩意而已。失落或许有几天,但还不值得我费太多精力。现在你放心了?”
翟羽听完,忽然笑了。大笑不止,极其放肆。半晌才弯起腰,扶着桌子停了,手指纤纤,轻轻颤动,指着翟琛说,“四叔,我道你平日话少,可不想,真要说起话来,就是嘴贱如翟珏,十个叠起来也比不上你。很好啊,四叔,你真狠,不管是以往的行为还是这次这些话,每次都狠到我恨不得跟你同归于尽……不过这次我真的想开了,没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她伸出右手向翟琛的脸探去,隔着一定距离就停住,远远的临摹着他的轮廓,心如刀割,神色哀伤,“如果我早想明这些,应该也不是现在这个局面……怎么?想骂我不可救药?”翟羽收回手,忍住内心异状,狡黠一笑,“那就当我自欺欺人好了,我乐意!”
“翟羽!”翟琛真是气极般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别急别急嘛,”翟羽好整以暇地拿起茶盏倒了杯水出来,再抬眼看他那张黑到极点的脸,唇角一弯,“我又没说不答应你。自欺欺人是有限度的,我没那么傻。你放我走,我求之不得呢。我当初曾说,要陪你直到你登上帝位,那句话可不是信口胡诌的,我也不想失约。此约在前,折中一下的话……我答应你,等战事一了,我便离开,到时你也别后悔。从那之后,我俩上天入地,江湖宦海,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她笑意宛然,说的轻松,他却觉得那最后几个字深深砸入他心口,又一次让他疼的几乎立马就要说出反悔的话,好容易才稳住至少是面无表情,声音却哑了,只能浅浅淡淡说一句:“这段时间也不行。”
“不行也得行!”她现在倒是比他本事大,竟然拍了下桌子,“这段时间就当我死皮赖脸赖住你好了。反正我不走!”还没等他反对,她直直将手中的茶杯递到他面前,笑得浑不知耻,“来,四叔,喝水,刚刚说了那么多话,肯定口干了吧?”
他视若未见,不去接,她就笑得更无耻,用杯子比了比自己嘴巴:“莫非是还想让我喂你?”
翟琛一惊,本能地将水接过去喝了。心中暗骂自己,面对这样的翟羽,为何竟有了束手无策招架不住的感觉。
翟羽见他喝完水,笑得小人得志,又倒了一杯水,还在桌边坐下来,把饭菜往他身前推了推,“吃饭,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当然又不理她,她便捧着腮抬头看向他,甜甜的笑,“四叔,你是不是觉得拿我没办法?其实我也觉得,你还是行动比言语来的有用。你要是用身体折磨我,我肯定没现在这么本事。”
翟琛被她“大胆露骨”的话气的不轻:“翟羽,你是女孩子。”
翟羽掏了掏耳朵,“不是经你开化已经是女人了么?”
翟琛只觉自讨苦吃,七窍生烟,默默地再把她方才给倒的水又一饮而尽来压惊。而翟羽却还好整以暇自得其乐地往下说,“我猜,你之所以错误地选择‘言传’而非‘身教’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你几天没吃饭,没了力气,所以赶快吃饭。”
“翟羽!”吃什么饭!?他真想立刻吃了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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