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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见人忽然坠池,杨老急急唤道。
“喊老子做什么?”太平山脉新的主人——留着一脸乱糟糟络腮胡子的夏风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老子不找根树枝去割断绳子,还由得她说出一番话来将你堵得无话可说?”
“可是……”杨老一阵羞恼,本想说祭潭的仪式还没举行,但眼前这主最最行为不羁,哪里会循规蹈矩办事?怕是到时又惹得他不耐烦。反正事已至此,也无计可施,他便就此停住不语。
“没‘可是’了吧?”夏风一挑眉,拍了拍他肩,“杨老辛苦了!”又转向还没完全回过神犹自安静着的人群,振臂一呼,“罪人已祭潭,大家欢呼吧!”
众人经他点醒,欢呼声由小渐大,逐渐响彻山谷。而一片欢呼雀跃中,夏风则又伸了个懒腰:“老子困了,去睡了,你们也各回各家吧!”
杨老不得不再喊住他:“可是大当家,这些侍卫还没沉潭!”
“沉个鬼!”夏风回头瞪他一眼,“万一他们中间有哪个能人异士跟着下去了,把那皇长孙救起来怎么办?”
杨老语结:“那……该如何处理?”
“先扣起来再说吧!”夏风一挥手,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转瞬就消失在人群的视野内。
而如果有人能跟上他的轻功,就能看见他只是沿着湖边走上一段后,便忽地往湖心一跃。
不过激起小小的水浪,就很快地隐入了夜色下一片沉寂的潭水。
跳进潭里后,夏风一面往湖底猛扎,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木匣。打开,盒中一粒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顿时释放出幽幽的光明来。潭水清澈,借明珠之光便几乎能看到潭底风景。
夏风辨明方向,朝着来处游去,很快,就寻觅到了那个双手被缚住的瘦小身影,悬浮在那里,慢悠悠地往湖更深处而去,原本扎起来的头发或许是入水时被冲得散开来,四散漂浮,仿佛水草随波伸展。
看到了她,夏风便朝着她加速,一把将她腰揽住,又一度换了个方向潜走……
今夜无月,寒潭便显得尤为可怕,仿佛一个深洞,择人而噬。而这般死气沉沉的水面,却猛不丁冒出了一个“没有脸”的人头,手上还托着一具“尸体”,“气势汹汹”地步步走上浅滩。
幸好已是夜深人静,浅滩外又是个小树林,并没人看到此情此景,不然,恐怕世上又将多一个被无辜吓死的冤魂。
“那臭老不死的那么啰嗦,多耽误这些时间,不知还能不能活……”夏风骂骂咧咧地将手指按在翟羽颈后,感觉到轻微的起伏后,又微微笑出来,立马在一块大石上坐下,倒过翟羽,将她的胸腹放在自己膝盖上一顶,掌心则顺着她的背运功推拿……寂然如死尸一样的翟羽就此猛一抽搐,呕出声来,从口鼻呛出不少潭水。
夏风将她仰面朝天摊在地上,看她蜷着身子猛烈的咳嗽,眼睛刚睁开一线似是看了一眼他,便脑袋一歪又昏了过去。
他蹲下身来,笑着抓起她手腕,说:“对不住,委屈你了,本来是可以在潭底就让你好过些,不过老子不亲男人……”
“人”字还没完全出口,喉咙便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卡住,夏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小子”……
居……居然是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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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羽被噩梦魇住了。
梦里,她仿佛被浸在冰凉的水中,静静地漂着,只是四肢都不能动弹。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正带着轻蔑地看着她,而往下便是扬出讽刺弧度的薄唇,轻描淡写的问她:“翟羽,你怎么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随后又是那么明显的冰冷失望:“你觉得,那件事是能随便讲出来保命的么?说出来,你依旧只有死……”
那个“死”字吐得那么轻,甚至带着点温柔,可她却只觉得寒凉彻骨。而原本平稳包裹着她的冰水,忽地直直倒灌入她的口鼻,她想惊叫,却只是徒劳地让更多水进入,她想挣扎,手足却被紧缚……
而那双无情的眼睛,就这么安静的,安静的看着她痛苦……在她垂死的前一刻,转身离去。依旧是那个淡如修竹的背影,那么疏离……
“不……不……不要……”
提着两只才猎到的山鸡进入山洞的夏风,所看到的就是翟羽四肢绷紧,连唤“不要”的场景。他丢开手上的鸡,两步跨过去,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脸颊,问:“喂,喂,你怎么了?醒醒……”
他话还没问完,衣领就猝然被一双小手抓在手里,拉着他往稻草堆多贴近了两分,而小手的主人则开口大喝一声“走!”然后猛地睁开了眼。
夏风近距离和那双乌溜溜的纯净眼眸对视,然后用在她双手袭来时本能想擒住她手腕的右手指了指领口,笑着说:“你这样抓着,我怎么走?哦……我明白了,加上你之前喊的‘不要’,是‘不要走’的意思吧?如此便可以解释了。”
翟羽回过神来,松开手指,顺势一把推开了聒噪不休的他,绷着小脸冷冷问:“怎么会是你?”
夏风就着她推力,往旁边潇洒一坐,笑道:“我把你从潭里捞起来的呀。”
翟羽冷笑:“你有病?”
夏风一贯是噎人那个,可这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给噎着了,一时言语不能:“你……”
“昨天把我打晕带回山寨的不是你?”
“唔……不是昨天了,”夏风很认真的出言提醒,“你昏睡了两天,所以应该是上前天的事。”
“反正是你,”翟羽无所谓的笑着,用手撑地缓缓坐起来,讽笑着看他,“用暗器割断绳子害我坠水的也是你吧?之后你又去湖底捞起我,不是有病是什么?”
“你口渴么?”夏风不回答她的问题,指了指她的嗓子,“声音好难听。”
翟羽只是抿紧嘴唇,不看他,不说话。
夏风摇着头起身,走到山洞口将和山鸡一起带回来的水囊打开,再走回来递给她。
翟羽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接过,默默的喝起来。
夏风看着她表情倔强地“牛饮”,长叹一声,“你果然不是个一般的女孩子……”
“女孩子”三个字刚出口,他便清楚看到翟羽那双清澈的眼中骤然升起的杀意,连忙往后急退三步,避开了翟羽的双手锁脖。
翟羽丢开水囊,本能想去找小腿上的匕首,却摸了个空,只能顺手在地上捡了根用做柴火的枯枝,指向夏风,厉声喊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风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拿枯枝指着自己的样子,双眼瞪得圆圆的,呼吸急促,神色紧张,像只被逼入死角却想负隅顽抗的小兽。
忍住大笑的冲动,他清了清嗓子,对准备用枯枝刺过来的翟羽说:“你确定你手里的东西可以当武器?尤其在你武功差我那么多的情况下?”
翟羽紧紧攥着手上的树枝,愤然怒视他,咬紧牙关不说话。
“唉,我是救你出来的时候把脉知道的,”夏风见她这般模样,终是不再逗她,出言解释。
“你冷静点,我又没有占你便宜。你看你衣服不也是原来那套?老子都没敢给你换!拼着让你发热的危险,任你穿在身上等篝火热度慢慢给你烘干……后来可添了不少麻烦。还好老子医术过人,不然你这条小命哪里收得回来?”
听到这里,翟羽忽地出口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夏风的眼睛因为这个问题而亮起来,扬唇道,“知道了可别又要打要杀的。”
“反正打也打不过。”翟羽看向手里的枯枝,松手丢开,浑身失力地靠向山洞内壁,再懒懒地道,“说吧。”
“我知道那个秘密,”夏风微笑,“那个你在落水前本来想说的秘密。”
翟羽心跳渐如擂鼓,微张开嘴,讶然好久后才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一直跟在齐大哥身边,”夏风走近她身边,坐下,又拍了拍一旁的位子,“而……嫂子,是我自学医后请过的第一个喜脉。”
翟羽怔怔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忽地轻笑出来:“原来是你……”
“嗯?”夏风略带不解地看向她。
“母妃说,当年得知齐……你大哥坠崖后,她本来想跟着去的。但想到在寨里时,有大夫为她诊出有孕在身,为了给齐……你大哥留后,就暂且活了下来。”翟羽缓缓说完,又笑了笑,“原来那个大夫是你。”
“大夫?那时候倒称不上。”夏风颇为自得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但我那时可就间接救了你的命呀……这次该算第二次了,你可得记着。”
翟羽不屑地“嗤”了一声:“我并没有求着你救。何况,救人的是你,害人的不也是你么?”
“唔……为什么我感觉你指的是诊脉的事?”夏风皱着飞扬浓眉从上到下将翟羽打量了一遭,“你并不想活?所以怪我?”
并不是不想,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想。
可如刚刚一般,真正被吊于崖上,为死亡所威胁,她发现她还是可耻地贪恋生命的。这点认知让她不过嘴唇微启就又沉默下去。
见她不语,夏风又问:“那你……怎么是女的?”
“生下来就是了……”翟羽唇角的讽笑又一度拉大。她曾多少次怨怪这件事,如果她不是女的……也许,就没有这般痛苦。
缓缓缩起膝盖,用双臂环紧,她侧脸看向夏风,“还没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们不都认为是我母妃背叛了整个丹阳寨么?只为了给齐……你大哥留下血脉?”
“为了给齐大哥留下血脉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夏风凝视着她小脸微笑,“何况,那段时间齐大哥很快乐,你母妃也是,她那个时候对我很好很照顾……如果她要背叛,怎会拖到有了你?”
“你就不会想着是太子无能……母妃她只是为了要个孩子?”说完这句话,翟羽自己都笑出声来。
夏风表情无奈地看着她:“你小小年纪的,脑子里装些什么?当年的叛徒另有其人,而即使是现在,寨中也隐着不少来自各方的影子。”
“难怪你刚刚制止了我说出我的身世……”翟羽微微蹙眉,后又浅浅笑了出来,“不过也真是不该说。”
绵延地呼出口长气,她又带着笑意看向夏风:“你还知道些什么关于当年的事?”
夏风微微眯眼,回忆着缓缓说:“只知道嫂子是和齐大哥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嫁做太子妃也是后来太子领兵打上来后才知道的……这可奇了怪了,你母妃上山的时候明明是……”
“是什么?”
夏风咳了一声,才有些不自在地说,“是完璧之身……可明明离太子大婚也有三年了。”
“其实太子、母妃、还有齐……在年少时关系都很好……”说到这里翟羽不耐烦的挠了挠头,“就喊他齐大当家吧,怎么都觉得不自在。”
“刚刚我就想问了,别别扭扭的,为什么不直接喊爹?”
“爹?太陌生……我连‘娘’都未曾敢喊过,”翟羽抿了抿唇,“对我来说,他不过是那个和我母妃轰轰烈烈不顾世俗地爱了一场,却又丢下我和母妃的男人。偶尔,我甚至会迁怒于他……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
夏风心底长叹一声,看着几乎将脸整个埋在膝盖上的翟羽,无端生出了想出手去摸摸她头发的想法。
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缓缓道:“没事的,你随便怎么称呼吧。还有……如果你不想解释你为什么身为女儿身却做了皇长孙,也可以不用说的。”
翟羽微笑摇头,静静地闭了会儿眼,才将她从秦丹那里听来的故事一点点道出——
齐丹青原本并不是这个名字,他单名一个源字,原本是彼时另一位声震朝野的大将军齐鸣福的独子,幼时便被选入宫中,作为太子侍武。而秦丹是右相嫡女,自幼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天生丽质,容貌冠绝京华。
秦府和齐府比邻,两家大人又时常往来,秦丹自上还有一位兄长,和齐源称兄道弟,关系极好。因而秦丹和齐源一点点熟识起来,齐源隔空就来秦府,名为找秦丹兄长,可哪一次性格温婉文静的秦丹不是默默的陪坐一边?那时两家大人也看出端倪,常玩笑着说等年纪较幼的秦丹过了十五便正式结为亲家。
那时秦丹也常常进宫,陪长公主练琴习舞,齐源如果也在宫里,便会和她相聚,因为齐源常和太子结伴,一来二去的,秦丹和太子也熟了起来。太子对秦丹极为爱护,在宫中处处为她打点考虑。他知道秦丹爱慕齐源后,便安心扮演好一个兄长的角色,还常让秦丹和齐源在自己的东宫相聚。
多了太子的照顾,秦丹那时更是生活的极为无忧,只待成年便嫁予心上人为妻。可不幸却突然降临,眼见秦丹还有几日便满十五,经常跟随敬帝南征北战的齐鸣福却突然被指通敌卖国,罪连全族。
就这样,权倾一时的齐家被抄了家,该杀的杀,剩余的尽数流放。齐源作为齐家长子,自当被一同砍头。秦丹急坏了,求身为右相的父亲帮忙说情,可一向和齐家关系不错的右相却无情拒绝,还将她禁足房内不得外出。秦丹绝食、上吊、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依旧无用。等她被放出来,齐源已经上了刑场,而等待着她的则是赐婚太子、恩封太子妃的圣旨。
秦丹那时已然心死,自由受限,被人处处看管防她自尽,嫁和不嫁哪里由得她?便这样半被迫地做了太子妃。
太子依旧对秦丹极好,告诉她说自己也已经尽力为齐家求情。虽然喜欢她,但娶她并不是他主动提出的。只是想到这样可以更好地照顾她,就同意了下来,他会耐心等秦丹心伤愈合。而婚后,为表诚意,太子虽常常宿在秦丹房内,却一直分床,没有碰她。
婚后三年,秦丹依旧整日闷闷不乐,形容憔悴。太子找了机会,带她去京北行宫住段时间,想让她散散心。可到行宫的第二天,秦丹却在入夜为人劫走……
“劫她的人是齐源?他并没有被砍头,为人所救后上丹阳寨做了山贼?也就是齐大哥?”听到此处,夏风插了话。
翟羽唇角一动。
是啊,改名齐丹青,成了丹阳寨寨主。
丹青……丹青……
他一直是念着秦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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