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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高悬一轮半月,泄落清辉,寂寂如霜。
公输桥的书房,灯火通明。公输峨嵋手持一卷书册,偏坐一隅;公输九华以手支颐,半伏在书案上发杵;唯有公输青城不停地在屋子内来回走动,不时突然站定,发出两声沉重的叹息。
公输九华有气无力道:“二姐,你别再走了行吗?晃得我眼都花了。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再叹气了,你知道你一共叹了多少下了吗?”
公输青城扭头:“你数了?”
公输九华冲她比了个手势:“七十一。”
“唉。”公输青城长叹一声,“七十二,也不知四妹走到哪一步了。”
公输九华扶额,转向公输峨嵋问道:“大姐,你找着‘四反无量阵’的记述了么?”
公输峨嵋合上泛黄的书卷,起身答道:“曾祖手札上略写了一些。”
乍听此言,公输青城与公输九华连忙围拢过来:“真的?”
“可有破解之法?”
公输峨嵋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与她二人道:“此阵是内门先祖所创,共设八组活扣,分别是天无量、地无量、海无量、心无量、无量天、无量地、无量海与无量心,几乎囊括了内门全部的精华阵法、机关暗器,故而称作‘四反无量阵’。之所以鲜为人知,是因此阵设在后山禁地,专为考校下任门主技业所用,只有新老门主承袭之时,才会开启。爹继任门主已久,水云洞又尘封多年,难怪一直以来,我们都未曾听说过。”
公输九华“哦”了一声,咂舌:“爹为了阻止小四下山,也真是拼了。”
公输青城忧心忡忡道:“那四妹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爹大约是被气糊涂了。大姐,你快想个法子转圜转圜,我们不能就这么呆着,干耗到明日吧?”
公输九华宽慰她道:“二姐,你没听爹说吗?‘四反无量阵’是活扣死缺,最坏是困在里头出不来罢了。以小四的身手,不会深受其害的。”
公输峨嵋颔首:“三妹言之有理。如今我更为担心的,非是小四眼前的处境,倒是她出来之后,这桩事该如何收场。”
公输青城眉间仍攒着忧色:“照四妹的性子,这番若是受挫,只怕又会像五年前那样,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没日没夜地琢磨术法了。”
公输九华抱臂道:“哎哟,二姐,你不要想得那么悲观。依我看,明日酉时之前,小四便能破阵而出,下山去寻访娘的下落了。”偏头想了想,又觉无奈,“不过,这十八年来,娘一直杳无音信,风师叔在的时候,也甚少提及,爹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小四下山去,这天下之大,人海茫茫,该如何去找呢?娘走的时候,我才三岁,说实话,我都不记得娘长得什么样了。大姐,二姐,你们还有印象么?”
公输青城怅然道:“我也不大记得了。以前娘的卧房里,倒是挂着一副爹作的画像,娘走后,就再没见过了。”
倏地案上烛台毕剥作响。公输峨嵋近前,拔下鬓边一支步摇,将爆开的灯芯剔去结头,重又挑成一绺,火光摇曳,在她白晰的脸上投下阴影,但听她徐徐说道:“爹怕睹物思人,娘的旧物,早已付之一炬。那么多年,原本我也快将娘的样子淡忘了,不过近几年,却又渐渐地清晰了。”
公输九华好奇道:“这是为何?”
“啊!我明白了!”公输青城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俩打什么哑谜啊?”公输九华不满道,“有话直说行不行?”
公输峨嵋望着她道:“我问你,我们姐妹四人,哪一个长得最像爹?”
公输九华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脸,答道:“该是我与二姐长得更像爹一些吧。大姐眉眼间有些像,四妹那性子拗起来倒是和爹一个样,长得却是半点不像……”说到此处,突然惊愕地捂住嘴,低声道,“天呢!我怎么这般蠢。”
翌日晌午,公输桥亦来到书房,坐候消息,只见他眼窝塌陷、眼周青黑,一夜之间,仿佛又老了数岁。三个女儿的请安,也似充耳不闻,径直踱到书桌前入座,直到公输青城在他腰后与椅背的间隙,填进一只软靠,紧绷着的脸才略见一丝缓和。
不多时,吴永来传消息,想是后山守了一宿,分外渴睡,进门刚道一声“老爷,小姐”,哈欠也憋不住地张口就来。
公输峨嵋颔首:“吴叔辛苦了。”
吴永晃着脑袋连声道:“大小姐言重了!不辛苦,不辛苦。”
公输桥问道:“水云洞情形如何?”
吴永打起精神应道:“回老爷,午时前,八组扣子已破去三阳两阴,之后一直察觉不到动静,想必四小姐这会被困在兑宫。”
公输桥又问:“破的是哪五组?”
吴永掰着手指头算道:“阳扣是乾、震、坎三组,两组阴扣是巽位跟离位。”
公输桥“哼”了一声道:“那便是还剩坤、兑、艮三组了,这两阴一阳比前头五组加起来都要费事,我倒要看看,单凭她那两下子,能撑到什么时候!”
吴永赶忙附和道:“是是是!”
公输青城冷不丁问道:“吴叔,四妹她,人没有受伤吧?”
吴永扯出个笑脸回道:“三小姐且放心,四小姐好着呐!一条大锛舞得虎虎生风的,那可是见山劈山,见虎打虎……”
“砰”地一声响,公输桥捶桌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给我速至后山守着,每隔半个时辰报一次进度!”
“是是是!”吴永自知失言,缩了缩脖子,拧身就跑。
“回老爷,四小姐破掉兑组的扣子了!”
“老爷,四小姐进了坤位。”
“老爷,四小姐打到艮……艮山了!”
公输桥抬眼看了看计时的水漏,拂袖起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回书桌旁坐下,神色严峻道:“你盯紧点,她要是破掉罗汉门,即时来报!”
吴永应声而去,刻半功夫,气喘吁吁来回:“老爷!老爷!四小姐破掉……破掉罗汉门了!”
“这么快!”公输桥由座椅上弹起,气急败坏下令,“快些带人将水云洞顶上的条石引下来!把出口给我封死!绝对不能让这个混帐东西闯出来!”
公输九华眼波转过二位姐姐,见她俩一个大惊失色,一个秀眉深锁,于是轻咳一声,壮着胆子问道:“爹,你这么做,不太好吧?似乎坏了规矩呢……”
“别在我面前提什么规矩!”公输桥怒而甩手,“这丫头就没一日守过规矩!再不吃些苦头,她就要翻天了!”负手冲着吴永吼道,“还杵在这里发愣?快去堵洞口!人若是跑了,我唯你是问!”
吴永苦着张脸,连声道:“是是是!”
“混帐东西,不过是跟南风学了几下拳脚功夫,她还真以为我治不了她!”公输桥咆哮不已,“你们一个都不许给她求情!我不听的!我决定了,从今日起就把她关在水云洞,关她个三年五载!不把她这犟驴脾性拧过来,我就不是她爹!”正絮絮叨叨说得兴起,骤然闻见轰隆一声巨响,他看看窗外,只见后山方向,有淡黄色的团形烟雾升腾而出,不由身形一僵,少顷,缓缓转过身,朝着三名女儿,逐字道:“你们,谁——给——的——炸——药?”
公输九华打了个激灵,跳起来连连摆手叫屈:“不是我!不是我!”
公输青城觑一眼公输峨嵋,神色为难道:“火器房……一直都……都是大姐管着的……”
公输峨嵋不慌不忙道:“爹,你是知道的,火器房的炸·药每日都有专人盘校。昨日点算下来,一百二十一斤四两,帐实相符,无有差错。”
公输桥对着后山上空尚未散尽的烟云,凌空戳了戳,沉声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公输峨嵋敛目想了想道:“上月奔雷堡京东分堂的雷迦,来庄上送过货。四妹素来与他交好,或许从他那里得了些,也未可知。”
“哪有他这样做生意的?他当他在卖豆腐干吗?还买大送小!”公输桥愤愤数落着,“这么不谨慎的人也能当上分堂堂主,我看雷家也是要完!”
“老爷!”
“大事不好了,老爷!”
吴永带着一拨灰头土脸的家丁,长一声短一声地嚎着,纷纷涌到书房门外。
“滚进来说话!”公输桥黑着脸道。
“是是是!”吴永跌跌撞撞入内,忐忑应声,“老爷,我一刻没敢耽搁,带人用条石把洞口封了。谁知道,谁知道四小姐入阵前身上带了炸·药呢!”
“够了!”公输桥截断他的话头,“她人现在哪里?”
吴永紧张地搓着手:“人没事,出,出来了……”
“都出来了还不去那边拦着!”公输桥伸手指指门外垂头丧气的家丁们,怒道,“你把他们全带到我跟前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拦我的?”
“老爷息怒!”吴永摇着双手解释,“四小姐武艺高强,庄子里没人打得过她呀!四小姐说了,锛头不长眼,让我们别,别跟着她。”
“一群废物!”公输桥气得一脚蹬翻水漏,喝道,“拿我的天工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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