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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里坐着的人却像是压根没听见一样,慢慢地翻着书看,顺便抿一口茶。
“皇上。”谢子瞻无奈地指了指外头:“他们要是跪死了,似乎也不太好。”
“嗯。”韩朔点头应了,吩咐了玄奴两句。
不一会儿,太极殿的大门便打开了,老臣们眼睛陡然发亮,却见玄奴出来,给他们每人搬了一个蒲团,顺便旁边放上茶架子,一人搁一盏茶。
“皇上仁慈。”玄奴朝他们行礼,说完这四个字便又退回了殿里头,门重新关上。
众人面面相觑,哭也不是,走也不是。
“虽然哭得烦,但是他们说得没错。”谢子瞻拱手道:“皇上,都已经七年了,再深的执念也该放下了。就算您不喜欢其他人,也该充盈后宫,留下子嗣才对。”
韩朔头也不抬:“若是哪天我当真突然死了,就把皇位给你。”
谢子瞻脸色一白,眼角抽搐地跪下去:“臣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陛下不要当真。”
“嗯。”韩朔应了一声。
这么多年,晋元帝后宫无一人,也算得上史无前例。总有人要以联姻抑或是安抚臣心的名头,要塞家人子进宫。韩朔总是一言不发地换一种方式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而后依旧空置着后宫。
看着帝王这生无可恋的模样,裴叔夜觉得很担忧,半夜睡不着,还是去找了张术。
想不到的是,半夜去访,张术也披着衣裳坐在寝室门口逗猫。
“丞相。”裴叔夜一脸凝重地凑过去道:“这样下去当真不是办法,华启都说心病难医,我怕皇上继续解不开心结,当真生病了,便会一病不起了。”
张术从容地逗着猫,脸上还带着笑意:“心病当然需心药,可是他的心药不肯见他罢了。”
“不肯……嗯?不肯见?”裴叔夜睁大了眼睛,不顾礼节地抓住张术的衣襟:“什么叫不肯见?你的意思是……”
只是不肯见,楚潋滟她,还活着么?
不,不可能,那么高的万丈悬崖。
“老夫曾允过一人,当保她不败韩朔。”张术平静地笑了笑。
裴叔夜心里一紧,呼吸都轻了。
“这么多年,老夫在旁边看着,也知道是她赢了,她过得自在,有人却痛苦了七年。”张术抓着胡须,轻笑:“男人之间的输赢是江山,男女之间的输赢永远是感情。老夫不算食言吧。”
“她还活着?”裴叔夜哽了半天才吐出这么句话。
张术嘿嘿笑了两声:“是还活着吧。”
裴叔夜抿唇,眼神像是要看透他一样:“你这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望月崖那种地方,怎么可能还……”
“望月崖上若是有人跳下去,定然是无法生还的。”张术打断他,一本正经地道:“当真掉下去,怕是尸骨无存。”
“那……”裴叔夜抿唇:“那您说的,是在拿在下开玩笑么?”
张术哈哈一笑,摇头:“没有,老夫是认真的。掉下去了当真不能生还,可是,谁说当初她真的掉下去了?”
寂静的夜晚,张府里独他二人醒着。脚边的猫蹭了蹭张术的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娘亲,这便是洛阳么?”朗星趴在窗边往外看,街上人来人往的,比他们那小镇热闹多了。
“嗯,你娘亲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潋滟脸上蒙了面巾,头上还戴了斗笠,靠在马车另一边,有些走神。
“洛阳这么热闹繁华,娘亲还去小镇做什么?”
“繁华背后多杀戮,不是告诉过你平凡才是真么?”潋滟伸手戳了戳朗星的额头:“不要皱眉。”
朗星乖乖坐着,看了潋滟好久,低声道:“这些年,孩儿看着娘亲,也不觉得您过得有多快乐。虽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但是娘亲心里像是记挂着什么,笑都不真切。”
潋滟转过头来,哭笑不得地将朗星抱到怀里来:“你才多大,懂什么记挂不记挂么?”
朗星张张小嘴,终究还是不说话了。
大概是不太懂娘亲到底是为何看起来很快乐,眉目间却有散不开的愁绪。他只觉得娘亲虽然很喜欢平凡的生活,但是无论她的容貌还是她的处事之风,怎么都与平凡的生活格格不入。这几年日子虽无风无浪,但到底清淡。他除了与隔壁家的二狗子玩,也没遇见过什么有趣的玩伴。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一条大鱼像生活在小池塘里,虽然没有更大的鱼来咬,但也到底是寂寞的。
马车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停下,有奴仆手脚麻利地开门,帮他们搬运东西。朗星好奇地打量着周围,潋滟却牵过他的手,很是镇定地往里走。
宅院不大,位置也在洛阳较为偏僻的地方,府正门都没有牌匾写上姓氏,但是这一处地方,一贯不会有官府的骚扰,更不会有什么人敢肆意撒野。
“娘亲,这是哪里?”
潋滟往主院里走,轻声道:“这是一些故人住的地方。”
故人?朗星抿唇跟着进去。
有仆人通报过了,前头吵吵嚷嚷的,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娘娘!”毕卓睁大了眼睛,看着远处微笑着的女子,喉咙一紧。
当真还活着!居然当真还活着!
“该换个称呼了吧?”潋滟笑道:“哪里还有什么娘娘。”
江随流解雨臣等人都围了过来,寂静的宅院里,突然就热闹了。
一别七年,除了张术,没人知道潋滟还活着。然而现在,他们却突然收到了她的消息,知道她要回来了。
而且,众人低头看着旁边的小不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早就物是人非了吧。”潋滟随着江随流往外走,去看她自己的坟墓:“这么多年了,你们都老了。”
江随流抿着唇回过头来,瞪着她道:“臣等不过而立之年,哪里老了?”
“啊,是我说错了。”潋滟抱歉地笑笑,又严肃地道:“称呼该改回来了,什么臣等,还是用平称吧。”
姻缘庙里人来人往,潋滟跟着江随流进去,径直去了庙的后头,左转是一片桃花林。
“当真有墓啊。”潋滟看着远处那石碑,停下了步子:“里头埋了什么?”
江随流叹息一声,道:“埋的自然是你的东西,不去看看那墓碑么?都是韩朔亲手刻的。”
潋滟一怔,继而笑道:“他倒是有心。”
“整整七年了,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没有什么改变,但是皇上他,即便是在旁人看来,也是对您用足了真心。”江随流低声道:“虽然当初是他负了你的真心,可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不够么?”
够?潋滟笑得有些凉:“随流,你知道当年在望月崖上,宁瑾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么?”
七年前的望月崖上,怀里奄奄一息的人拉下她,凑在她的耳边轻声呢喃。
“我那时候,是抱着与他共死之心的。”潋滟平静地说着,想起怀里冰冷的那人,心里免不了还是有些难受。
“知道我为什么从望月崖上跳下去,却没死么?”
江随流好奇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望月崖几步之下就有个山洞,早有人在洞前布置了粗网。我一落下,便被带到了山洞里,连孩子都保下来了。”
江随流惊愕地睁大眼睛,随即明白过来:“是师父……”
张术早在很久以前,就去过一次望月崖。
“嗯。”潋滟笑道:“那是他答应宁瑾的事情,所以宁瑾才去得那么安心。”
脸色苍白的人,眼里满是温柔地看着她,而后拉下她,轻声道:“爱妃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回去韩朔身边吧,你本就还爱着他。”
“若是你不想,那么,便去过一过你想要的生活,种花养鸡,平凡……平凡地活下去。崖下面,有人会接着你的。”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温柔。
她活下来了,抱着的却是他冷透了的身子。待韩朔等人离开之后,她让他们封了那洞口,算作他的陵寝。
之后,再也没敢去那望月崖。
平生最负是相思,韩子狐负了她,她何尝不是负了司马宁瑾?此生此世,本该是孤独一生才算公平。
可是……最近常常梦见他了,梦见司马衷坐在奈何桥边,微笑着看着她道:
“你放不下我,我怎么走得掉啊,爱妃。”
走不掉,那她便随他去了吧。日子过得足够了,朗星也长大了,她活着不过是在回忆里挣扎,愧疚、怨恨、心痛、纠缠,看起来是在平静地过日子,她这七年,又何尝好受过?每每念及韩朔,心痛难耐,念及宁瑾,更是呼吸都困难。再这样下去,便是活在人间炼狱里,不如死了痛快。
以前她一贯是惜命的,不舍得轻易丢掉自己的小命,因为活着还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现在,竟然有一种活到了尽头的感觉。多少大风大浪都过了,平静的日子也尝过了,再往下,便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朗星是很有天分的孩子,把他交给毕卓他们,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回来洛阳,便是这样想的。很自私,很不负责任的想法。
“潋滟。”江随流喊了她一声,颇有些担忧。
她回神,低笑两声,随手采了两把野草,垂着眸子走过去,放在自己的墓前。
“我一直有个愿望,愿有一日天下安定,能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不穿宫装,不画黛眉,快快乐乐地活到白发苍苍。”她轻声道。
江随流看着她的背影,抿唇:“你现在,不是做到了么?”
一身朴素,不染脂粉而天成。潋滟回过头来,笑道:“是啊,我做到了。”
只是心里最深处的那个愿望,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她渴望归隐山林,心里一直希冀着的,却是身边有人陪她一起。
可惜那人问鼎了天下。
聪明如她,有这么幼稚的愿望,当真是可笑。
慢慢站直了身子,潋滟终于扫了一眼那墓碑。
歪歪扭扭的字,一看便是没刻过石碑的人刻上去的。分明是衣冠冢,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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