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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站在那里,思绪却想起那一年,沪城的洪福生派出了杀手,意欲取他性命。那一晚,他在码头被刺,胸口中弹,伤的那样重,让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活不成了。所以一直想,总得见她一面才好,如果真的会死,总得见她最后一面才好。可是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死了,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世间还有他这么一个男人的存在。
岑东林伤透了脑筋,最终一咬牙,在叶母外出买菜的时候,吩咐司机将她撞在了地上,受了轻伤,送到了他所在的医院。
终于见着满脸担忧而恐惧的她,她在走廊里等待,而隔着一扇窗,近得连她的足音都能听见。那是这么多年来,除了今天之外离她最近的一次,空气中似乎都有她身上那种存在于记忆中的,淡淡的芬芳。她在走廊里焦急的徘徊,到了最后,她垂着头,半靠在窗上。
他躺在病床上,伤口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几乎连动都动不了。他望着她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乌黑的长发垂在胸前。如果能伸出手去,他几乎就可以揽住她的肩头。
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只能透过那一块玻璃,看见她柔美而姣好的侧影,因为担忧,眉头微微蹙起,长长的睫毛像小小的扇子垂阖下来,眼中似乎有泪光。
她哭了。
说不上是怎样一种心痛难忍,他开了口,将岑东林叫到了床前,二话不说,一个巴掌便挥了过去。
他牵动了伤口,眼顿时就是一黑。
她痛,他只会比她更痛。这种思绪说不清道不明,他只知道,他只要她笑。看到她哭,他情愿自己就这样死了。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死门,唯一的弱点,是绝不能被人碰触的地方。
岑东林甚至在一次酒醉后,大着舌头劝他;“大哥,天底下女人多的是,还是杀了算了,一了百了。”
他一个用力,就将手中的杯盏给捏碎了,那一种暴怒几乎令他失去了理智,他攥住岑东林的衣领,一把就讲他提了起来,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森冷:“你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就要你的命。”
岑东林的醉意立马就消失个无影无踪。
他也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
尤其在他决定迎娶时韵慧之后。
或许在往后的十年二十年里,他还可以有机会,遥远的看她一眼。漫长的岁月时光,她都成为深埋在心底的一抹回忆。
也只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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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启刚的升职典礼,是他与时韵慧一道去的。
他坐在轿车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馥郁的浓香,那是时韵慧身上法国香水的味道。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眸转向窗外,将眼底的情绪尽数的收敛起来。
车子一路向着程府驶去,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起那一日,当他蹲在地上,为她拾起那些书本的时候,萦绕在他鼻息间的,却是少女独有的清香,沁人心脾。
他的唇角噙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自己已经要成为有妇之夫,这一世,他还有什么样的余地,可以去想她?
从来都是一败涂地,从来都是一腔情愿。那一种爱而不得,无望的痛苦,渐渐吞噬着他的四肢百骸,将一颗心慢慢地,慢慢地,就像是一只有着凌厉爪牙的野兽,撕扯个干净,却还可以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程启刚荣升为国民财政司司长,程府里自是极尽奢华之能事,那一晚,他坐在上席,一杯杯的烈酒被他面不改色的喝了下去,他的眼睛因为酒精的关系,眼底已经是渐渐的红了起来。可只有他的神智,却还是一片的清明。这么多年来,他甚至早已练就了千杯不醉的本领。
也就是在这次的宴席上,他知晓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原来是权倾天下的东北的大帅郑北辰不日便要赶到北平。他听闻后,心里便开始盘算了起来。无论是郑家军的军需或者是军火,只要他能得到其中之一,那便是一个极大的肥差。甚至对他日后在淮帮的地位至关重要。
他借故离开了酒席,却不曾想,就那样的与她不期而遇。他站在暗处,看着她穿着一件月牙色的衣裙,竟是在程府做起了帮佣。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那白皙秀美的容颜就如同融化在月色中一般。
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将一盘水果搁在了她手里,吩咐着让她送到女眷所在的后院里去。她轻轻的答应着,步履轻盈的离开了他的视线。
有谁可知,明月下她一个纤细模糊的身影,却是他隐藏在心底刻骨铭心的记忆。
他静默片刻,只转身走开。
第二日,叶太太便接了一单子活计,城北做船运码头而发达的周家要嫁女儿,特意请了她去府中赶制嫁妆,而报酬,却足足是别家的三倍。(参见第一章,叶家有女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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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下着小雨,他踏进了时金天的书房,迎面便是书桌后面的梅兰竹菊大浮雕花。他眼底是浓浓的嘲讽,时金天大字不识一个,却做足了风雅之事。
时金天坐在紫檀木的雕花太师椅上,脸上的颜色已经是十分的难看,手里攥着一个药瓶,正在往外倒着白色的药片。
他见状,便倒了一杯水,递到了时金天的手里。时金天吃下了药片,又喝了那一杯水,才渐渐缓过气来。
“建安,我这身体是一日比一日的坏了,好在淮帮有你在,我就算是哪天不在了,倒也能放心。”
他的目光在时金天的脸上略略一扫,不动声色的道了句;“帮主言重了,您正值盛年,不过是近日为了帮内的事物操劳过度,一时体力不支罢了。”
时金天摇了摇头,望着沈建安的眼神却是锐利如刀,几乎要将他看出个窟窿出来。
沈建安神色淡然,那一张俊朗的面容上是面无表情的,眸底是一如既往的寡淡,薄唇紧抿,看不出丝毫的端倪。
时金天的眼底划过一丝阴狠,对于掌握不了的人物,他的手段一直都是痛下杀手。即使,眼前的人是他的女婿。
沈建安在淮帮中的势力,已经与他不相上下,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甘心将女儿嫁给他。他一面在心中谋划着,一面站起了身子,似乎要伸出手在沈建安的肩膀上拍一拍,以示鼓励,可就在他这一站起来的瞬间,竟然有一口鲜血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时金天大骇,脸如金纸,身体也是开始摇晃起来,瞳孔里刹那间就泛起了灰白色。他一口气上不来,伸出血淋淋的手攥住了沈建安的衣角,挣扎着道了一句;“快把药给我.....”
沈建安只任由他抓着自己,一双黑眸却是炯炯的望着时金天,嘴唇抿的犹如利刃一般,唇角淡淡浮起一抹嘲讽,动都没有动一下。
“药——”时金天又是唤出了声。
沈建安挥开他的手,时金天立时便面无神色的跌了下去,他大口的呼吸着,想喊人,却早已经出不了声音。
沈建安拿起拿一瓶心脏特效药,他将瓶盖打开,里面的药片尽数倒在了自己的手心,他当着时金天的面,渐渐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将白色的药片遂化为粉末,纷纷扬扬的从他指间落了下来。
时金天的瞳孔猝然放大,他用手指着沈建安那张森寒阴冷的面孔,他的嘴唇在哆嗦着;“你.....你....”一句话还未说完,他的手划了下去,再无声息。
是死不瞑目。
没有人知道,那药瓶里压根不是什么心脏特效药,而是与那药片一模一样的西洋维生素。
一个心脏病人,若是每日靠服用这种药片用来维持生命,那纯粹便是找死。
屋子一片死寂,沈建安目光淡淡的看着跌在地毯上的时金天,他的神情漠然,看不出一丝喜怒。即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没有蚀骨的恨意。有的,只是一种无力的空虚。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条帕子,从容的侧过身子,将自己衣角上的血迹擦了擦,又顺手把那帕子揉成了一团,扔在了时金天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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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他以个人名义去教会学校参加慈善募捐。
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正式成为淮帮的首脑人物。
而时金天,早已是暴毙而亡。
礼堂里座无虚席,窗外走廊上挤满了人。岑东林想到在码头的那次遇刺,几乎急得满头大汗,所有的人全布置出去,里里外外,密密麻麻全是人。身穿黑衣的帮众仿佛一个个桩子,隔不远就有一颗,深深的钉在汹涌人潮中,划出无形的一道锁线。
礼堂里的女学生拿着教会的红本子唱赞歌,他坐在台下,静静的听着。那些女学生甚至不敢将眸光转向台下,不敢去看他。
他不知为何,心里涌来一丝疲倦,总归是叫人怕的吧,自己这个人。连最亲近的机要东林平日见了,亦总是唯唯喏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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