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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要带你逃走, 你还记不记得?”
一瞬间, 钟虞发现自己象是从某种朦胧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但……
她是清醒的, 但她并没有睁开眼醒过来, 而是拥有了完全的、清醒的意识, 就像是闭着眼睛在和面前的人说话。
“你是——”她脑海中所想的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声音。
“时间有限, 你只需要知道,你所认为的他会放你走、让你回到现实都是假的,‘谢斯珩’会做的事就是他的写照。但你别怕, 我会带你——”
声音戛然而止,转眼间严怀的声音就变得和从前每一次聊天谈话一样温和,“……结束了, 这次你觉得感受如何?”
钟虞压下震惊, 尽力平静自若地说:“还不错,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那就好, ”严怀笑了笑, “证明我所做的是对你有帮助的。”
说着他低头在病历上记录起来, 安静的四周充斥着的声音除了呼吸, 就是他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写完最后一笔, 严怀盖上笔帽抬起头, 目光掠过面前平静坐着的少女,接着他起身看向窗外。
透过一尘不染、光亮的窗户能看到花园里的景色,此时此刻一道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正站在这样的背景下, 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那种表情说不上是冰冷与不友好, 更像是漠然地、不将任何情绪外露的样子。光是这样看着,严怀无法肯定自己为了让对方感情共通而做出的尝试到底成功没有。
他还没办法直观地去感受景梵的意识域。对方才是架构与掌控这个虚拟世界的人,实力当然在他之上。
严怀冲对方客气地笑了笑,示意催眠已经结束了。自然地表露出这个讯息之后,他弯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问:“希望钟小姐能好好考虑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更换医生吧。”
“我会的,谢谢你,严医生。”
“好,那我就先走了。关于复明这件事,虽然叮嘱过很多次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心急,毕竟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心急也是没用的。”
钟虞抿唇,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好,我知道的。”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心急也是没用的——这句平常的关心与叮嘱,在此刻变得意味深长。
在这之前,严怀从来不会这么“开解”她。
如果有人在阻止她复明……那么她的确怎么着急也没用了。
……
他站在台阶下,这一次没有在催眠结束后就回到客厅,而是静静站在原地。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那位严医生走了出来。
他抬眸。
对方颔首笑了笑,“如果钟小姐最终还是决定要更换医生,麻烦提前通知我一下。”
他神色不变,灰眸冷淡审视严怀几秒,最后眼珠动了动,转身抬脚走上台阶时扔下两个字:“当然。”
……
关门声隔绝了门外的一切,他掀起眼,眼底涌现戾色与冷意。
两次。
两次都是在催眠时发生异常。上一次是在听的过程中莫名其妙地中断,而这一次不仅被中断,还因为中断导致了意识波动,那些刻意被他切断了的情感也这样毫无征兆地连通了。
他想到了前两个世界中出现的那个可怜的跳梁小丑,一个被他操控着自杀,一个也死于被他操控的角色之手。
这一次,又是对方的手笔。
他想要左右钟虞医生人选的意图让对方不管不顾地铤而走险,或许还侥幸着没在自己这里留下把柄。
那么,那个人,在两次中断他意识的时候,和钟虞都说了些什么?
他抬眼望过去,看向窗边。
“景梵?”坐在窗边的人听见了他进来的动静,侧过脸有些不安似地转向这边轻声喊道。
他定定地看着她。
一切阻碍他的隐患,只有消亡一个下场。而至于那块绊脚石,不用提前知道自己可笑的命运。
他抬脚慢慢地走了过去。
钟虞能清楚地听到客厅门关上的声音,还有节奏不疾不缓、逐渐向她靠近的熟悉脚步声。
“嗯。”停在她面前时,他终于低声回应。
“怎么不说话?”钟虞抬起头,皱着眉一副不解的模样,“催眠结束时你也没进来,我都有点不习惯。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温和地问,“你觉得两个医生,哪个更好?”
钟虞一怔,略停顿了一会,然后认真地回答道:“我知道,田医生是你辛辛苦苦联系到的,但是……如果告诉你我真正感受的话,我觉得严医生的方法更适合我。”
“好,我知道了。”
是纵容与温柔的语气。
“你同意了?”
“我什么时候反对过?”对方似乎有点无奈地笑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有多一种可能与选择。如果一定要说反对,我有的也只是不希望严医生接近你的私心。”
她佯装一愣,像是一时间因为他的话转不过弯。
修长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你看不见他的眼神,但是我能。”
“……你吃醋了。”她抿了抿唇,还是没能压下愈发上翘的嘴角。
下一秒一个吻就落在勾起得意弧度的唇角上,“是,我吃醋了。”
温热的呼吸浅浅掠过她耳畔,拂动细碎的发丝和耳朵上细小的绒毛。
“好痒啊。”钟虞笑嘻嘻地抱住男人的脖子,故意扯乱对方系得好好的领带,“我好饿哦,必须要吃管家先生亲手做的甜点才能活过来。”
对方纵容着她的动作,捏着她下颌吻下来,“那么,我亲爱的小姐,先付薪水吧。”
窗外光线明亮,然而垂眸深吻着怀里少女的男人目光却晦暗得可怕。
……
钟虞端着水杯坐在窗前,刚才还待在她身边的男人已经起身去厨房做吃的了。
她摩.挲着杯壁,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似乎只是在晒太阳时想到什么琐事有些出神。
实际上,她脑海里正把严怀说的那些话和从前的一些小细节串联。
从傅聿生那个世界起有关“楚竭”的异样就开始了,先是和楚竭长得一模一样但出现一面就莫名自杀的孟赴,再是透露给她许多信息但被盖瑟下了杀手的里德,最后是串联起这条线的严怀。
而里德与严怀这两个角色,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要带她逃跑。
逃?往哪里逃?又要逃离什么?这句话告诉她只是让她一头雾水。然而刚才严怀却告诉她:“谢斯珩会做的事都是他的写照。”
蓦地,钟虞心里划过一种异样的感受——就在谢斯珩这个名字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仿佛在过去那个子世界里经历与发酵的情愫都鲜明地占据了她的思绪。
她情不自禁陷入与谢斯珩的回忆中,想到他曾说的“我爱你”三个字,隐约觉得有些愧疚……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之后,钟虞一愣,又莫名又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最近怎么回事……好像过去那几个世界欠下的愧疚都一起找上门来了一样。
她强迫自己把思路放回正规。
谢斯珩曾对她做的是将她锁在他的那间公寓里,而楚竭找到了她帮助她逃了出来。如果严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说的“帮她逃出去”,就是要像他过去楚竭的那层身份一样,带她逃离这种故技重施的“囚.禁”?
钟虞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明明窗外的阳光落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什么暖意,甚至后颈与手心隐隐发冷。
严怀说的“他”是谁,显而易见。
承诺任务完成就会让她回到现实世界的,除了系统,还会有谁呢?
从前见到孟赴时,她就问过系统这个和楚竭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系统回答她说是巧合。
然而现在看来,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巧合,否则严怀对于这些事怎么会了如指掌?
虚拟世界中的任何角色都是不可能知道系统的存在的,否则这和故事书里的角色知道自己本身是虚构的有什么区别?可严怀不仅知道系统的存在,还知道过去那些子世界里的事情。
钟虞很清楚,她现在已经开始相信严怀了。
或许也不是现在……大概在她发现里德和楚盈的异样而选择向系统隐瞒的时候,潜意识里就已经感知到了一点蹊跷。
但那时她一心只想完成任务,认为这些事与自己的目的不相悖,也不冲突。
“阿虞?”
“……嗯?”想得入神,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嗓音,钟虞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她缓了缓才转头应声。
“吓着你了?”景梵弯腰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中,“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钟虞轻咳一声,低头喝了一口温水,“也没想什么,就是……”
“嗯?”他在旁边蹲下,抬手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我能感觉到我的精神状态很轻松,甚至因为有你陪着我,我最近的心情都愉快了不少,好像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垂着眼,显得情绪有点低落,“可是眼睛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你的医生今天不是才叮嘱过你不要着急吗?”男人语带安抚,“怎么又开始担心了?”
钟虞正要说什么,摩.挲着水杯的手指却忽然一僵。
今天严怀叮嘱她的时候,景梵根本就不在客厅里。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严怀说了什么的?
她不说话,身旁的男人大概还以为她处于失落中,那只温暖的手还在轻缓地流连在她耳垂与脸颊上,接着又安抚似地去摸了摸她的后颈。
钟虞没觉得温存,只觉得心里发凉,脸颊都泛起带着凉意的战.栗。
“我只是怕我会一直这么下去,而你永远需要照顾我,我也永远看不见你。”她眨了眨眼,抿唇平静下来,“这样照顾一个病人,迟早会厌倦的。我怕你厌倦我。”
搭在她后颈的手微微停了停,接着她听见他低声道:“即使你厌倦我,我也绝不会厌倦你。”
“我也不可能会厌倦你的!”她匆匆抬头,皱着眉为自己辩解。
“是吗。”他嗓音带笑。
钟虞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低低笑了笑,温和地说:“要记得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当然会的。”钟虞压下这句话带给自己的不安,硬着头皮笑答。
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男人指尖传递到她后颈的热度证明他一直这样蹲在她身边。
忽然,景梵站起身,“甜点大概快烤好了,我去拿出来。”
“好香。”她配合地仰起脸嗅了嗅。
男人轻笑着低头吻了吻她,然后走向厨房。
钟虞靠回椅背上,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后颈,又碰了碰耳朵。
提起复明,不仅是为了搪塞景梵刚才的询问,她也想再试探一下对方对自己复明这件事的态度。不过抛开那个蹊跷的疑点,景梵的回答似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钟虞又想到系统。
她很确定自己当时看到模糊光影的片刻并不是错觉,但是在她告诉了系统这件事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这种好转的征兆。
单纯把这两者无理由地串联起来可能会显得难以让人信服,可是在听到了严怀那些话后,钟虞越来越觉得系统的嫌疑很大。
第一个世界时她嫌弃系统让她走了弯路,第二个世界系统隐瞒谢斯珩的真实一面,并且拒绝了她被锁在公寓时发出的求助,还给了她一个附加任务……这个附加任务本身和攻略任务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又恰好是相冲突的。
似乎的确一直在不着痕迹地阻拦。
如果单纯不想让她完成任务,钟虞可以理解,但是严怀却说系统想像谢斯珩那样让她无法回到现实……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难道要在虚拟世界中永无止境地“生活”下去?
那她的现实呢?!
*
带着这种混乱的思绪,钟虞晚上睡得并不好。
她又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境和从前做过的一个梦很像——同样的暧.昧,同样的热气萦绕,并且“男主角”也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慢条斯理地抽去领带,眉眼在等下显得格外深邃,垂眸时灰色的眼眸里神色令人看不清。
然后,他俯.身扣住了她的脚踝。
…
“唔。”黑暗中她翻了个身,鼻尖无意识地蹭了蹭身侧男人的手臂,然后皱着眉神色痛苦似地张开嘴去咬。
男人慢慢睁开眼。
手臂上被少女“针对”的地方很痒,轻咬的力道就像一只玩闹的猫,仅仅是用小巧略尖利的犬齿蹭了蹭。
他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微微潮.红的脸,无声地轻笑,唇角的弧度很快又趋近于无。
“阿虞?”他嗓音微哑,伸出手用手指托住她下颌,然后拇指去阻止她小猫小狗一样的行为。
然而指腹刚碰到她的唇,就被她启唇一口咬住了。
他目光沉了沉,半侧着身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睫,“阿虞,醒醒。”
“阿虞。”
钟虞蓦地惊醒过来,然而梦境中未尽兴的余韵还残留在脑海中。
她看不见面前的景象,只能听见景梵的声音。
“阿虞。”
这声音又莫名让她觉得和系统很像了,于是几乎一瞬间内,钟虞就被拉扯回了刚才的梦境中。
她眨了眨眼,坏心地咬住口中的手指,舌.尖不安地动着。
“乖。”
他手指勾了勾——这个轻.佻的动作或许是她的错觉,因为接着景梵就把手收了回去。
“景梵……”她凑过去,可怜兮兮的语调却带着勾人的婉转,“我好热,是不是又发烧了,你帮我量体温好不好?”
片刻后男人答:“嗯,我去拿温度计。”
钟虞一把拉住要起身的人,“不要,你帮我量。就像上次那样,尝一尝,好不好?”
“阿虞,现在很晚,不任性好不好?”他好像只是安抚似地低头吻了吻她,然而下一秒少女就仰头揽住了他。
他轻轻挑了挑眉,勾唇时纵容地将人抱住,眼里滑过喟叹的兴.奋——终于,他要亲自坐在餐桌旁享用这一餐。
他只垂涎这一份佳肴,但是她等待的却不只是他这位食客。
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想到这一点,他眼底愉悦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与扭曲——因为现在他能够将她蒙在鼓里,就像她从前用谎言和伪装将那些男人骗入陷阱一样。
但同时,他更觉得恼怒。因为他自己也在无法自控地一步步溃败,究竟是谁在把谁玩.弄在股掌之中?
“阿虞,”他垂眸,指腹缓缓地抚着她唇角,语气是和表情截然不同的柔和,“你想好了?”
回应他的是含含糊糊的一个“嗯”字,她手搭在他颈后,抬起上半身主动吻他。
“好,”他低笑一声,眉眼显出淡淡戾色,“别后悔,阿虞。”
连通后一齐填满他大脑的那些情感已经让他忍耐得够久了。一份得到又失去、被欺骗背叛的爱足以摧毁一个人,而现在对他来说是几分回忆与感情同时共存。
它们就像关在他血肉里的野兽,时时刻刻都想挣脱出来操控他。
他手揉捏着少女的后颈,然后重重地吻了下去。
……
窗外隐隐涌动着雷声。
偶尔闪电划过,照亮少女濡.湿的鬓发和额角细密的汗水。
他呼吸凌乱地垂眸。
她脸上几乎有所有他想看到的失控的表情,但唯独缺少了他最想看到的一种。
至于窗外一声接一声的惊雷,没有哪一次像上次她所说的那样让她害怕,她对窗外风雨欲来的动静好像全无察觉。
那些雷声盖过了纷杂错乱的呼吸,还有她的啜泣。
“阿虞,”他捏住她下颌,“你爱我吗?”
钟虞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她这才恍然发觉平时温和绅士的管家先生今晚像是失了控,实在判若两人——每一个动作都像在逼她失控,或者逼他自己失控。
“我说了,你也会回答我吗?”
虽然觉得可能没这么顺利,但她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侥幸。
如果能早点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那她也就不用再去揣摩景梵的那些异样了。
“当然。”
“景梵,”钟虞仰头,攥紧他的手臂,说话声因为不稳的呼吸而有些破碎,“我不知道算不算爱,但,一定有很多喜欢……否则我就不会在你问我的时候,回答‘不后悔’了。”
说完,顿了顿又问:“你呢?”
“我?”男人似乎轻嗤了一声。
思绪糊得像一锅粥,钟虞怀疑自己听错了,“……景梵?”
“你——”他附在她耳边,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剩下的话被窗外骤然响起的雷声淹没。
她想开口问他刚才说了什么,然而眼前却仿佛和脑海里一齐闪过白光。
“喜欢?爱?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语调与动作一样咄咄逼人,“你确定你爱的是我?”
那一瞬间、视野中的局部,亮得像灯光冷然泄下。
思维凝滞,她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睁大眼,捕捉突然复明后视野中骤然出现的画面——
窗外闪电乍现,白光穿过窗帘缝隙照亮了男人的半边脸,他居高临下,黑发散乱垂落到前额,深灰的眼眸被白昼似的光亮映照成清冷剔透的浅灰。
他挑眉。
“看清我是谁了吗,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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