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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阿萨被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熏醒了。
他已经洗过澡,衣服也换下了。但是当他躺在床上,逐渐进入朦胧的半睡境地的时候立刻就闻到了白天曾经旋绕在鼻端的那股浓烈的血腥味。骨骼破裂,肌肉撕开的声音,大耳怪临死的叫喊又隐约在耳边响起。手上一阵一阵传来握刀砍杀进肌体时候的感觉混合着血腥味冲入脑海中。
在搏命撕杀的时候这种感觉曾经让人陷入一种原始野兽的亢奋——因为我不想死,所以我要你们死。但是一旦回到这平和的环境中,吃过一顿制作得很精细的饭,和其他人好好地商量过一些事情,躺在了布拉卡达最好的旅馆最舒服床上面。确实地感觉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的时候,这种野兽般的回忆又只会让人反胃。人的感觉和野兽的感觉无法在身体内融洽地混为一体,互相的冲击排斥让人感觉欲呕。
阿萨走出房间来到旅馆后园中,他打算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些。
前面酒馆中的灯火和喧嚣还在继续。后园中,干燥的空气从西方席卷而来,阿萨感受着这边塞高原的气息,头脑好象变德清楚点了,他舒服地叹了口气。但是这风中突然传来一阵呕吐的声音。
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人正弯着腰,一手撑着墙一手捂住自己的胸腹之间埋下头在呕吐。他吐得很用力,好象努力着要把自己体内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出来,即便是已经没有东西可吐了,他还是在干呕,眼泪鼻涕涌到嘴边,和唾沫一起垂挂着掉下来。
终于他似乎把最后的一点力气都用尽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酒馆透过来的灯火把他的脸映成暗红,憔悴把原本的男子气变得很狼狈。阿萨看出是罗德哈特。
罗德哈特也看到了阿萨,从旁边饮马的水槽中拨了些水到脸上用袖子擦了擦,看起来好象恢复了点精神。
“第一次杀人吗?”阿萨问。他知道很多战士第一次杀人后都是这样。自己心里也很不舒服,不过比他好多了。“严格说来,那些也不算是人。”
罗德哈特喘了一口气,摇头说:“以前我连鸡也没杀过。”他今天至少亲手杀了十多个大耳怪。沉默了半晌,他开口说:“我是听着那些英雄们战斗着的传说长大的,也一直都很向往那种沙场驰骋,刀光血影的场景。以前我在骑士学校里学习剑术和怎样战斗的时候总是想着怎么去把敌人刺杀,一剑把敌人大将的脑袋砍下来。这些很多年以来都只是我脑袋里面很虚幻的概念,我已经习惯把‘杀’只是当作一个词了。今天我亲手终于做到了,但是......”他的脸色很苍白。“别说是敌人了,只是大耳怪,只要一想到他们会说人话,在很多地方他们也还和人类共同生活,也算是半个人吧。当时紧张的时候没有在意,回来以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总是很清楚地想到白天那一剑刺进去,血冒出来,手里感觉得到那一个和我一样可以说话的东西就.....”他露出痛苦的表情,好象又要吐了。
“杀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阿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了就好。而且你也非得去习惯,如果你还不想被杀的话。”不知不觉中他把别人教训他的话搬了出来
“谢谢你的教诲。”罗德哈特很正经的措辞让阿萨觉得不舒服。
“我以前都只是在概念中想象着什么正义,什么英雄,什么战斗的。但是在现实中我才发现这些都只是用故事美化出来的东西罢了。我天真地相信正义公理,却害死乡亲们。我以为我会是个战斗英雄,却知道杀人对我来说太难了。”他很诚恳地看向阿萨。“从你身上我才学懂了什么才是在现实中应该有的态度。你救下了我和乡亲们,今天那样的处理方法也解决了当时我认为是绝境的情况。我真的很佩服你,你才是现实中的英雄。”
阿萨觉得酒馆里的灯火烧得太旺了,连透过来的微光都把脸照得发烫。他很想说些谦虚的话又发现实在是没什么好谦虚的,只得说:“其实....我也只是做我想做的事情而已。”他突然想起了在卡伦多时常见那些豪爽的矮人们和人交往时的情况,于是学着他们的样子和语气伸出手说:“多的不用说,如果不嫌弃就交个朋友吧。”
罗德哈特怔了怔,笑了。也伸手握住了阿萨的手。
“帮我一个忙好么?”阿萨问。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罗德哈特回答。
第二天,阿萨就让罗德哈特护送着克莉斯回王都去了。他自己留在布拉卡达,这里还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关键是要怎么去做,这才是让他头痛不已的问题。难道自己要一人去杀入那个兽人的城堡把书抢回来?他依然记得很清楚,半年前那几个兽人是如何把他们一整队人在山头上屠戮殆尽的。食人魔狼人和大耳怪的区别就像狮子和癞皮狗,真要去横冲直撞自己即使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
绞尽脑汁也绞不出什么主意来。阿萨想到了波鲁干大人,那家伙大大的脑袋里面似乎确实还是很有些东西,就干脆去找他帮忙想想办法。不过实情是不能够说的,阿萨又亮出了主教大人给他的那张任命文书,说那本书是教会的一个很重要的典籍,必须要拿回来才行。
和其他地方的官员不一样,教会的名义好象对以实效为信条的这个家伙没什么慑服力。这也从布拉卡达的城市环境中看得出来,整个城市只有一个和那些旅馆一样粗糙滥制的小教堂。还有些牧师们不得不住在各个旅馆的房间里聆听着妓女酒鬼们的喧嚣从事神圣的神职工作。
不过即使如此,波鲁干大人还是尽量地帮助阿萨,因为他自己对兽人城邦这个消息也很在意。他们抓到了几个大耳怪,秘密地审问之下却也没得到什么很有价值的情报。这些普通的大耳怪也并不是很清楚关于那个兽人城邦的情况。这似乎只是那些大耳怪群落的首领们才清楚的事情,他们确实也都打算在这里大捞几票然后去到那里躲避人类军队的追捕。而打劫到的财物也都一早被集中起来派人秘密送到那里去了。
审问完毕,回到市政厅的办公室。波鲁干大人又皱起眉头在原地走来走去,那双扫帚一样眉毛耸立在似乎随时都在恶狠狠地瞪着的大眼睛上面,让他的烦恼沉思也显得恶形恶状。
“关于兽人城邦的这个好象很荒诞的传言看来确实是真的了。既然这么荒诞的事情都可以成为现实,我们不妨再大胆地用现在掌握的情况推理和想象一下,也许可以再进一步地看清楚点事情的全貌。”他突然抬头问阿萨:“您说他们抢钱去作什么?”
“当然是拿来用了。”阿萨觉得这是废话。
“说得好。他们就是拿来用的。”波鲁干大人对阿萨这个废话式的回答给予高度的赞赏。“之前还没确认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也都没往深处去想,只是习惯性地以为他们抢劫勒索就是和其他盗匪一样的目的,钱财而已。可是我们忘记了,这是打算逃脱人类社会的最后几笔买卖,他们不再敢重新出现在帝国里了。那么他们还对财物那么感兴趣的理由只能是......那个兽人的城邦里也是和我们人类社会一样,是用金银的货币来流通的。再进一步地说,他们建造的城邦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是大群野兽的巢穴,而是有秩序的,和我们人类社会差不多的一个群体。”
“一般人都太习惯把兽人们看做没头脑的野兽了。其实从很多地方上来看,他们一样也是应该有相当的智慧的种族,只不过是文化形态的不同,所以才容易给人那样的错觉而已。所以他们建立一个有秩序的城邦这种事虽然听起来确实像胡说八道,但是完全是有这个可能的。”
阿萨点点头,他相信是这样,他看见过几个不同种族的兽人身上都装备上了相当精良的武器和铠甲。那不会是他们自己能够制造的,只能够是去和有能力制造这些的人类交易。也就是说至少在半年前这件事情就已经在有计划地进行中了。这样庞大的计划,而且可以完全瞒过整个帝国的耳目.......
不,不是完全瞒过,至少还有自己,还有公爵大人知道。公爵大人说过那是一个军事机密,帝国已经在处理之中了,不能够轻易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看来,很明显已经不会是帝国处理而成的结果......一种古怪朦胧的疑虑在心头慢慢升起,但是马上又和公爵大人给他的良好的印象冲突起来,这种冲突让他觉得一阵烦躁不安,使他不由得停止继续往下想。看向波鲁干大人问:“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
波鲁干大人手一摊,摇头叹气说:“那对您是好事情。对我就糟糕透顶了。对我,不,应该说对整个布拉卡达来说,如果我们的西边突然有了个兽人的国家,那首先受影响的自然是和西方国家的贸易,这个城市的经济命脉就完全垮掉了。更糟糕的是,如果帝国一旦和这个兽人的国家开战,这个城市就只有成为一个军事基地了。”波鲁干大人露出一个很凶狠的愁苦表情。
“对您就方便得多了。相信兽人们对教会的典籍不会有什么兴趣,只要找到他们销赃的渠道,花上几个金币就把那本书换回来了。”
阿萨点了点头,眼前这个家伙那像灌了气的南瓜的大脑袋里的东西确实是相当有分量的。他长吁一口气,如果只是用几个金币就能够把事情解决那就最好了。他问:“那个渠道又要到哪里去找呢?”
“当然是您自己去找了,大概近段时间抓起来的那些盗贼们那里有线索。罪犯里面也有聪明人,一定会有人想到要去盗卖赃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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