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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疾驰间,两侧树木迅速倒退变远。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锋利,划在婉婉身上、脸颊,吹得人不曾凉快半分,反倒越发热了。
她仅有的四年记忆里,没有距离表哥这么近过,湿透的全身把他怀里的衣裳都染湿了,教两个人好似黏在了一起。
但婉婉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个奇怪的念头,她想:要是这马儿就一直这么跑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念头只是一瞬间,她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的胡思乱想,陆珏已然单手勒住缰绳,使马蹄渐缓下来,最后在一处日晒充足的树影斑驳处,站定了。
“到了。”
他垂首去看怀里的女孩儿,婉婉听到声音这才睁开紧闭的双眼,缓缓从他身前抬起头来。
女孩儿额际柔软的碎发一路轻扫过他脖颈、下颌,羽毛似得。
痒。
视线交叠,她露出一张红彤彤的脸颊,宛若熟透的桃子,陆珏目光顿了下,忽而勾唇,抬手覆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发烧了?”
“没、没有。”
婉婉回过神儿忙松开了攥在他腰侧的手,改成抓着马鞍,身子也赶紧坐直侧过去些,以作回避。
陆珏这才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兀自翻身下马。
然而他一离开,婉婉一瞬没了依靠,马背那么高,她独自侧坐在上头,有些战战兢兢地扶着马鞍,试着自己去踩那马镫,可结果却是够不着。
她只好难为情唤他:“表哥……我好像下不来……”
陆珏才落脚站稳,稍稍抬眸,视线中便闯进一双粉白莹润地玉足,向来没走过远路的姑娘,双脚小巧玲珑皮肤柔嫩,才只有他手掌大小,正打着架直往裙摆里躲。
陆珏看了一眼,下一刻却忽然伸手,不轻不重地抓在了姑娘家细细的脚踝上。
她一惊,忍不住轻颤了下,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试图往回瑟缩着躲开,他的五指却倏忽加大了力度。
“脚划破了,不知道疼吗?”
婉婉闻声这才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原来她的左脚在方才的疾驰中,被树叶割了条寮长的口子,正在往外大颗大颗渗着血珠。
没看到的时候没觉得疼,现在被他一提,她看到了,脸色顿时一下子由红变白,疼得紧紧拧起了眉头,左脚五根小脚趾头蜷缩在一起,顿时都写满了痛苦。
“放松。”陆珏眉尖轻挑,指腹握着她脚踝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越动血流的越多。”
婉婉枯着脸,立刻不敢动了。
她在马背上虾着腰,头回居高临下看表哥,他身量高得很,站在跟前还能超出马背一截,低垂着眼皮时,婉婉都能看清楚他的每一根长睫。
他微微垂首,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稍叠了几下,动作熟练又轻缓的绕着姑娘家的小脚丫缠了两圈儿,而后在脚背上随意扎了个疙瘩。
婉婉抿唇歪着脑袋审视片刻,似乎看不过去,她觉得他的杰作有点丑,忍不住勾着腰下去,解开重新系成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真是个娇贵讲究的小丫头。
她抬起头,正对上陆珏眼中似是而非的笑意,耳朵便悄悄地烧红了。
他朝她伸出双臂,抄着她脊背和膝弯将人抱下来。
陆珏的手臂一点儿都不像看起来那么清瘦,婉婉靠着他,甚至能感受到脊背接触到的那片肌肉,因受力而隆起的强硬线条。
她双手捂在身前,不由得侧过脸埋首进他衣料间,将自己掩耳盗铃地藏了起来。
地上败落的枝叶交叠,陆珏的脚步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响声,他一直将她送到了不远处一棵树下的石头上,朝向阳光将她放了下来。
他说:“将外裳脱了,挂在树枝上晾干。”
温热的胸膛离开,婉婉心底里还隐约觉得舍不得,屈膝坐在石头上,险些就想伸手拉住眼前那一片衣袖,但还是忍住了。
她仰面望着他,“表哥,那你现在去哪里?”
陆珏垂眸耐心道:“不会走远。”
他是真的没有走远,行出去约莫二十来步,背对着她靠在了另一棵银杏树下,婉婉只要侧目,就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半边衣袖。
她觉得安心了。
身后窸窸窣窣响起衣料摩挲的声响,那是姑娘家很听话的、毫无防备地在他身后宽衣解带。
陆珏背靠着树根,兀自闭塞了耳目。
可他身前浸湿的衣物沾染了少女身上独特的馨香,丝丝缕缕经久不散,现下还仍旧萦绕在怀中。
她身上的香气,不似世间任何一种熏香,硬要说的话,倒像是芙蕖花混合了牛乳的味道,清甜而不腻,无端能教人生出种……“可口”的错觉来。
*
日头渐渐西斜,逐猎的陆瑾等人在林中猎到红狐后,便都打算回府了。
“哥哥,婉姐姐还没有回来呢,我们怎么能先走?”
许姝禾年纪小,和长言采花回来听闻婉婉被陆珏带走,也没有想到许承安那许多,坐在车辕上蹙着眉不满地冲许承安埋怨。
许承安策马到自家妹妹身侧,一看见侍立一旁的长言,脸色就更差了,“她自有陆世子看顾,用不着你操心,跟我回家。”
“我不!我要等婉姐姐!”许姝禾撅起嘴来。
长言倒是听出许承安言语间对陆珏似有不敬,当即目光沉沉望过去一眼,许承安却又不见有多少骨气,讪讪地垂下了眼皮。
这边两兄妹正争执不下时,恰好陆淇又催马到了近前,含笑冲许承安道:“今日多谢许哥哥送我的彩头。”
许姝禾这才看到,那被众人视作彩头的红狐狸此时就挂在陆淇的马鞍旁,与另一只白色兔子放在一起,十足显眼。
说实话那红狐狸最终能花落骑射最末的许承安之手,少不得陆瑾与陆瑜两人的有意放水,许承安不过是心照不宣地借花献佛罢了。
但陆淇故意策马到跟前来,眉目间满是愉悦地道声谢,便教许姝禾更加不高兴了。
“哥哥你这算什么嘛!说好了要把红狐狸给我的,你居然言而无信!”
许姝禾虎着脸瞪了他一眼,一扭身就钻进了马车里。
许承安心里本来就烦得很,再瞧自家妹妹任性,拧眉呼出一口闷气,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上去将人揪出来,拎上马背就跟陆瑾等人一道回程了。
许家兄妹二人在马背上闹别扭,全给陆家兄妹三人瞧了热闹。
那几人纵马渐渐走远后,山脚就只剩下了长言一人。
直等到头顶潋滟暖阳缓缓沉进了山坳里,林间斑驳树影中才终于缓缓行出来两人一马。
少女婉转的吟唱随风飘过来,长言凝眸望去,婉婉仍侧坐在马背上,回程就不那么害怕和拘束了,安稳靠着背后的陆珏,怀中抱一捧野花,正低垂颈项专心编着花环。
“嗯?长言怎么就你一个人等在这儿,三姐姐她们呢?”
婉婉还隔着一段儿距离就看见了长言,朝他挥了挥手。
长言对着她,面容也缓和,旁的不好听的都不说,只道:“大爷府上还有公务,余下的人便先一同回去了。”
婉婉听着噢了声,到马车旁,陆珏端然坐着没下马,只单臂环住婉婉的腰身,就轻易将人放到了车辕上。
但还没等他策马走开,婉婉忽然唤了他一声,“表哥……”
陆珏回首去看,就见她微微向前俯身过来,将自己编好的花环,仿若帝王加冕似得,戴在了他头上。
“送给你。”
婉婉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着。
陆珏抬眸望上来,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片刻,他抬手将花环取下来,盖回了她头上,“自己留着玩儿吧。”
他嗓音淡淡地透着疏离,说完就径直调转了马头,吩咐长言驾车回府。
婉婉坐在马车中,透过车窗看了他好半会儿,没明白表哥怎么从方才在林子里启程时就容色冷淡,明明刚开始还好好的来着。
难不成是嫌她太麻烦了?
她趴在车窗边,看着陆珏行在前方两步的背影,好几次试图开口跟他说些什么,可惜最后都没能真得张开嘴。
傍晚时分,马车停到侯府西侧门。
陆珏翻身下马后,在门前吩咐了个粗使婆子,去将婉婉背回了濯缨馆。
踏进淳如馆时,茂华已在静室门前擎等着了一炷香的功夫,瞧见陆珏归来,一躬腰迎了上去。
谁知刚到世子爷跟前,茂华就嗅到一股略带几分熟悉的香气,当下心思一偏,话就打了个磕绊,“爷……太子殿下方才到了,眼下正在里头等您呢。”
陆珏闻言朝静室瞥了眼,没先急着过去,提步边往正屋里走,边吩咐茂华,“去备水。”
茂华忙不迭地应声,照例吩咐婢女备好凉水后,便教人一齐从房中退了出来,世子爷向来不喜人近身伺候,宽衣解带时房中从不留人。
浴间水汽氤氲,陆珏靠在宽大的浴池壁,隔着满目缥缈的水雾,眼前却浮现出一幅美丽的画面。
林间暖阳西映,霞光自远处天边遥遥而来,将少女身前那道用以遮挡的衣裳,照成了一块几近透明的幕布。
幕布后的少女在那一刻,变成了映画戏背后的人偶娃娃,一举一动尽都被幕布前的“看客”一览无余。
她在阳光下姿态慵懒地像一只猫儿,脑袋歪歪枕着一侧圆润的肩头,轻哼着断断续续的曲子,纤细的手臂半撑在石头上,修长的双腿曲起交叠,好玩儿似得将受伤的那只脚举到半空中,一下下去勾不远处垂落的枝叶,乐此不疲。
一应稀里糊涂地所谓遮挡,到头来只挡住了她自己的视线而已。
陆珏沉沉闭目,眉间蹙起极细微的痕迹,抬起沾满水的手轻揉了揉眉心,截断了脑海中的思绪。
半会儿,他起身走出浴池,重新换了件衣裳出门,吩咐茂华,“去同老夫人说,许承安其人虚有其表、无甚大才,请她另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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