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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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山水几程转，别来无恙时

俘虏房里尸臭弥漫，了无生气，浓郁的血腥搅拌着腐烂，一具具尸体堆叠，从他们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沾上沉积已久的灰尘，在地面上构成诡异的惨象。暗红色的水泥墙压抑着的俘虏们的恐惧。

她瘫在角落，身上的衣服被鞭打到成了条缕，她残喘着气，皮开肉绽的身体早已被痛觉占布麻痹。她动弹不了，靠着墙，半合着眼睑，嘴唇哆嗦着。只能靠嘴呼吸，那一鞭子抽下来落在她鼻梁上，整个鼻腔早就被血液充满，发干的嘴唇动了动，尽力去吸入的那一点空气，在肺里转了一圈又被呼出来。

这地方，不是地狱，却比地狱还可怕。

她掉进来了。

脑海里还残存了一些意识，她努力缩回自己的腿，在血迹斑驳的布条遮掩下，皮开肉绽的双腿露出里里面的骨头，鲜红血肉里泛着点点白色。

没过多久，俘虏房门又被打开，叫嚷的布尼亚反叛军又扔了两具尸体进来，吓得原本麻木的俘虏再次哆嗦，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魔鬼从他们中再次抓人离开。

哭嚎随着那些魔鬼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她知道，那是一场什么样的酷刑。

她庆幸，晕死过去骗过了他们。动了一下，头上又有血流下来，沿着发臭的发丝流到眼尾。她“嘶”了一声，微微抬眼，瞥见那刚被扔进来的两具尸体。

那是在刑房里死死抱着自己救了自己一命的两个布尼亚人。

泪腺被刺激，她看着那尸体，看着那不肯闭的双眼，张了张嘴，什么音也发不出。

浑浑噩噩中，身体一阵阵刺痛，她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听见了炮火声，纵使耳朵被血液堵塞，她也听到了那高窗外的轰炸炮火声，还有纷杂的叫嚷声。

那些杂碎反叛军似乎是被偷袭了。

她下意识咧开嘴角，一直紧闭的嘴唇因这一动作撕出了血，可她不在乎，多流一点也无事。

她在角落里蜷缩着，很快就听到人说话的声音，是她熟悉的中国声音！她又张开了嘴，仍旧发不出声音。

可她知道，有人来救他们了。

视野里那一抹深绿色出现，所有俘虏大叫着，疯狂着。一个身影向她跑来，站在她跟前，钢盔帽下阴暗一片，她看不清楚，努力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裤脚。

那人立马蹲下来抱起她，大喊：“她还活着！”

她咧开的嘴角再次出血，可弧度上扬，她使劲动着嘴唇，那人抱着她出了俘虏房，把她放在担架上。

“就是这个记者！”有人认出她，“名单上有她，叫简初。”

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抱她出来的军人一怔，正要起身时，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满是血糊的脸独剩下一双眼还算是清澈的。

她咬牙，拉着他的衣袖。

军人不得已，弯腰下来，正要开口安慰她没事时，只听得她微弱的声音：“我······”

“要···要活下来。”

军人知道在这个俘虏房的人都是被残忍对待了好几天，对生的渴望自然是无比大的，他伸手握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

“你会活下来的。”

她动了一下头，死命道：“我要······”

“你要什么？”

“见······他······”

————

凌晨三点，简初醒过来。

房间里乌漆漆的，窗外的月光透过帘幔之间的缝隙洒在地上。空气中漫着淡淡的栀子香，她深吸了一口，又忽然屏住呼吸，双眼盯着看不清楚的天花板。

半响，那一口气才吐出来，随着呼吸的律动，她沉了整个身子，陷进柔软的床被里。

其实，她知道，自己现在是全身大汗，背后躺下的那一块床单上早已被汗水浸湿。

她又做噩梦了。

只是这一次，她梦里多了一个人。

她看见他了，那个在俘虏房里抱起自己的人是他。

但她知道，那次不是他。

简初摸了摸后背，汗津津一片，她闭眼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暖色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映在墙上。简初将床边放着的衣服披在肩上，把被子掀开，看了眼那湿迹，转身从柜子上拿过自己的手机。

“我又梦见之前了。”她发了消息过去。没过一会儿，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半透明的月亮，手机振动了两下。

她点开。

“是不是治疗没有彻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简初看着这条消息，抿着嘴，关了屏幕，继续抬头看月。

很快，又来了消息，但简初也没看。她拢了拢衣服，在渐染的暮色中度过了四个小时。

简云青的消息又发来了几条，简初算了一下时间，倒是觉得简云青是闲的。中国早上七点，美国那边已经是晚上了，看来他真是闲。

没来得及看消息，简云青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简初无奈，接通这个跨洋电话。

“你是不是又没睡？”

简初挑眉，简云青自然是知道她的习惯的。

“你状态不好今天怎么去见部长主任，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我去说一下，改天你再去。”

“不用了，舅舅，我可以的。”简初打断他，“本来就是通关系进去的，这安排好的时间去上班怎么能改。”

“你这算什么通关系，正儿八经靠着考试进去的，怕什么，要真不舒服就和宋主任说一声，你这身体上面是知道的。”简云青在那头说着，垂眸瞟了眼病床上的老头，又道：“唉，我这边忙完就回来照顾你，你还是住家里吧，也方便。”

简初没作声，走到梳妆台前，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尽管还是自己的样子，可始终感觉不自然，哪怕那些皮肤是自己的。

“我听宋主任说了，你的档案已经移交过去了，你在办公室里的工作也不会太累，我让他到时候照顾你一点。”

“舅舅，还是别了吧，我不过就是一个宣传部的小同志，你让宋主任这样照顾我不太好，毕竟是在部队里，让别人看到了，不是破坏军队纪律吗。”简初阻止他，她知道简云青操心自己，特别是从布尼亚回来之后。

要不是简老头子这次病重去美国治疗要他这个家族唯一的儿子陪同，他一定会陪着简初。

“你又不是军人，怕什么，何况你是战地记者下来的，上面都是知道的。”简云青沉了口气，又道：“你就这倔脾气，和你妈一样，回来之后好好休息不就行了吗，偏偏是考试找工作，闲不下来。”

简初一听口气就知道简云青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忙止住他，“别说了舅舅，我这收拾收拾就去部队报道了，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老头吧。”

简云青“嗯”了一声，还要再说点什么，却被挂断了电话，看着界面，他叹口气。病房门被人打开，一个老妇人进来，见他拿着电话，微微笑道：“在和小初通电话？”

简云青点点头，“她今天去部队报道。”

老妇人：“也好，在部队里，稳定一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说着，她看向病床上的老头，叹道：“这次等你爸好了，想办法让他接受小初吧，毕竟是他的亲外孙女。”

简云青沉默，望着老头抿着的嘴角，“徐姨，等他好了再说吧，小初的身体如今也是问题，说不定还不如老头呢。”

“唉。”徐姨摇了一下头，“小初这孩子也是可怜啊。”

*

北城军区建在北区上郊，远离城区，盘踞了北区两座山，作为部队训练基地和演习基地，自山下便是不让外人进入。简初在山下下了车，抬眼望了望前面的路，咬咬牙，只得选择走上去。

简初一边走一边默默嘀咕，要不要就住在分配的宿舍里，不然照简云青说回家住，每天如果是这样的走法，她的身体可吃不消。

正想着，旁的一辆军用越野呼啸而过，尘土飞扬。看着擦肩而过的军绿色，简初很想招手让他们停下来载自己一程。

可是她不能，万一人有急事呢，耽误了可负不起责。

简初默默眯眼看了眼半空中的微阳，蜜糖色的日光倾泻而下，洒在她肩头。要是以往她是不在意这点光芒的，只是今天，这段长路，她只求日光别再大了。

钟齐坐在驾驶位上，他今天跟着队长回来拿东西，从南山演习基地开车回来，小心瞥了眼副驾上闭眸沉思的程队，他识趣的闭上嘴。

可他身后的人却不识趣，脸上挂着笑，说：“六哥，你这演习要整多少天啊，哥几个好久都没聚了，刘微澜那小子都怕你在部队里发霉了。”

程琛没动，右手靠着车窗，捏着眉心。

白子林又继续念叨：“听说这次程老爷子在给你安排相亲啊，你不会给推了吧，要我说去见见啊，别像刘微澜似的，那犊子面都没见就被他妈给安排了，六哥你可别啊，到时候整的一六嫂我们哥几个都不认识的，你也不喜欢的，可不尴尬死了？”

程琛仍旧没动。

钟齐余光瞟着他家队长，想着这后面这人幸亏得是队长的发小，要别人，指不定扔下车丢远远的。

正瞟着队长，他看见了在路边的一个身影，走得很慢，似乎是个女人。他“嘿”了一声，随着车速，女人被远远甩在后面。

白子林听见小同志的一声“嘿”，砸吧两下嘴，又道：“你看，你的小跟班都知道我说得对。”

程琛缓缓睁眼，半眯着眼，望向前方，“是不是想让我把你扔下去。”

白子林摆手，“别，你这路长得跟老太太裹脚布一样，不得累死我啊，走不了走不了。”

钟齐听他这话，又想起那个路边的女人，开口：“队长，刚我看见好像有一个女人要上来，走得挺慢的，要不我们带上去？”

程琛眼神都没动一下，直视前方，“多事。”

白子林也附和：“就是，你们这军区，山下就不让私家车进了，谁没事要走上来啊，要还是个女人，怕不是吃多了？刚才会不知道招手让你停下？”

钟齐：“······”

简初就是那个吃多了的女人，她本就身体不好，望着蜿蜒的山路，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拦车。

所幸她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辆越野车开出来，里面的人看到她便立马停了下来，下车的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一身部队军装服，戴着军帽，脸上挂着慈祥的笑。男人一看到她，问道：“你就是简初？”

“我是。”简初微微喘着气，抬眸看向男人，简云青给她看过照片，这个男人是宋主任，“宋主任你好。”

宋主任笑道，拍拍她的背：“你的身体不好，这上来辛苦了。”

“还好。”简初顺了气，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宋主任见她一身长衣长裤，有些不解，但也没多问，带人上了车，往军区驶去。

程琛回到办公室拿东西，白子林跟在他身后，瞅着他那冷脸色，啧啧两声，一屁股坐下凳子，说：“我说六哥，你这些年过得和和尚都没啥区别啊，在部队里整天就是演习训练，要么就执行任务，你不会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吧。”

程琛甩给他一个眼神，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你想说什么？”

白子林有几分犹豫，“六哥，你都快28了，就不想找个女朋友？”

程琛没说话，从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白子林见他抽烟嘴痒痒，跟上来也厚脸皮的抽出一根，见程琛拿着烟不动，不着急点火，便一把拿过他手中的打火机，欲点燃时，瞟到了上面刻的字。

“c.初”

还是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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