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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氏一头心疼儿子,一头又要顾念知闲的感受,便吩咐边上的仆妇道:“玉娘,你去门上寻管家,打发个小厮到屯营给汀州传话,让他回禀郎主,瞧今晚上能不能早些回府。娘子才来,好歹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他近来忒忙了些,铁打的身子又能敲几个钉呢?还是歇一歇,睡个囫囵觉才好。”
玉娘领命去了,知闲和蔺氏又喋喋说起了庵堂里的事,计划着要抄佛经舍人,要备着钱米布施,还有香油烛火要添。布暖不懂那些,一时听得乏味,转脸看窗檐下的四抄偷心斗拱,还有前院屋脊两端高挑的鸱吻,暗忖着到底上将军府邸,这样规制,恐怕都能和禁苑比肩了。
“暖儿在家跟着母亲礼佛吗?”蔺氏看把她干晾在了一边有点过意不去,找了个话头子搭讪,笑道,“其实我知道,在佛龛前一打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你们姑娘家年轻,压根儿静不下心来。我看知闲也是抓耳挠腮的难受,之所以硬熬着,大抵是为了陪我,迁就我。”
叶知闲有些尴尬,笑了笑说没有,一面斜着眼睛看布暖。
布暖老老实实端坐好,应道:“母亲礼佛最虔诚,一天三炷香,必定是要亲自敬献的。我跟着敲过木鱼,只是经书上的梵语好些不认识,我不会读。母亲瞧我念得辛苦,便不强求了。”
蔺氏料个正着,也不觉得意外,笑道:“是了,我们上了岁数的终日无所事事,拜佛参禅算个寄托。于神佛,有个信字才好入我禅门。既然不信,勉强亦是不敬。与其不敬,不如不拜。”又对知闲道,“如今暖儿来了,你也有了伴,倘或实在不喜欢就罢了,也不用逼着自己,等日后心思定了再说不迟。”
布暖看见知闲的嘴角明显一沉,急切道:“我还是跟着姨母礼佛的好,不论怎么总归是赎罪业积德的。姨母这样诚心,才换了容与哥哥仕途顺畅,我随姨母一道,求佛祖保佑容与百样齐全。”
布暖叹了口气,这话说得,似乎夏家九郎早逝归咎于她早前没有积德似的。她这样的处境一定吓坏叶娘子了,她上赶着行善保自己幸福无虞呢!
下头仆妇要绣云头履,端了花样子来给蔺氏挑,她一样一样拿着比,转脸道:“你们姑娘家一处玩吧!时候还早,知闲带着暖儿四处逛逛,等吃饭了再过渥丹园来。”
知闲起身纳福应个是,牵起布暖手道:“咱们到园中的亭子里坐坐去。”
布暖给蔺氏行礼辞了出来,跟在知闲身后往园林里去,一路浓荫相随,有风吹过来,吹散了知闲身上脂粉味,吹动她腰上禁步,金玉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她回头打量布暖,发髻顶上牡丹的花瓣在风里摇曳,勾着唇角道:“你打扮得太素净了,这样的年纪应该涂些胭脂和口脂。”
布暖半仰着脸,日影映照下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笑道:“我是个懒人,白天抹晚上洗,太麻烦了,还是这样好,省了好些事。”
知闲深深看她,她的确天生丽质,没有雕琢已经这样显眼,若是再精心打扮,自己未必比得过她去。女孩总有个攀比的心,她对外表不考究似乎也是好事,其实她就这个模样倒另有种独特的味道,淡淡的,虽然漫不经心,也让人无法忽视。
“叶姐姐,你和舅舅的好日子定下没有?”她随意坐在抱松亭的石凳上,大眼睛灼灼发亮,“喜服都备好了吗?”
知闲颊上泛红,扭捏道:“请钦天监的监判占了日子,十月二十六宜婚嫁,已经定准了那天。喜服我母亲三年前就差人做成了,倒不用现下急着赶出来。”她挨着布暖坐下来,眼神里带了些怜悯,“你遇上这种事,我听了心里不好受。咱们投缘,我也宽慰你几句,事到如今再别去想那些了,安心在这里住下,自家亲戚不帮称,还有谁心疼呢?”
边上一直缄默的乳娘和香侬对看一眼,顺势道:“知闲娘子真是个好人,我们娘子心里苦,到了舅舅家总怕给人添麻烦,现在有了您这句话,可算是安生了。”
布暖发现秀也善于加油添醋,不过她这么说,自己也没什么可反驳的。人活着很多时候不得不受外在环境影响,你越显得弱势,别人越有安全感。必要时候的服软装可怜,也是一项重要的生存技巧。
叶知闲果然愈发温和,拉着布暖的手道:“真是个傻姑娘!容与和老夫人都是好人,你是娘家至亲,怎么会嫌你添麻烦呢!夏家郎君临成亲殁了,保不定是他无福消受美人恩,你命里注定的良人不是他,也没什么可伤心的,看开些吧!”
秀应承道:“知闲娘子的话最是在理的,还怕没有良配不成?有舅爷在呢,将来倚仗舅舅舅母做主,要寻个好家世的郎君岂是难事!”
布暖低头不语,算是服了乳娘顺竿爬的本事。
叶知闲腼腆一笑:“容与军中多的是良将英才,没有娶亲的也不在少数。他是个有心人,不用我提,他自然会替你留意的。”
乳娘忙蹲身给知闲行礼:“奴婢先代娘子谢过知闲娘子了,她面嫩,请知闲娘子多在舅爷面前照应。”
知闲含笑应了,打量了布暖道:“我月头上到妆奁铺子里打首饰,这阵子回鹘的臂钏正有行市,外头大家娘子都有的,我随大溜订了两只,回头让丫头给你送一只过来。纯金的东西旺运道,你别嫌累赘,横竖戴惯了就好了。”
布暖抬眼看她,推辞道:“多谢姐姐了,你自己留着添妆吧,我不爱那些东西呢!”
叶知闲道:“我知道你不短首饰,那是我的意思,算见面礼吧,千万收下。”又捋她鬓角的头发,啧啧道,“哪有女孩儿不爱脂粉头面的,你这样好的颜色,连朵花都不插,白辜负了大好年华。”
布暖调笑道:“我有什么颜色?倘或有你这等艳丽,不说一朵花,插个满头也使得。”
叶知闲掩嘴笑:“又混说!烟波楼门前那片红药园你瞧见了么?那是蓝笙种的。蓝笙那人虽讨厌,花倒种得不错。我要是你,一天上那儿摘一朵,摘到那片园子秃了为止。”
“你一肚子坏水,别带坏了暖儿。”抄手游廊那头一个声音传来,蓝笙摇着扇子站在台阶下,半边眉头挑得老高。走近了先冲布暖温和一笑,然后眼带鄙夷的乜知闲,没好气道,“暖儿喜欢,别说一天一朵,就是立时满园剪下来供在她屋里,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要换了你……想都别想!”
知闲啐了一口:“谁稀罕你的花,白送我我都不要。谁知道有没有毒,万一染上个花啊柳的多不好!”
蓝笙哼哼冷笑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懂得真不少!花柳?谁教你的?你只知其名,可知道这毛病是怎么来的?”
叶知闲到底是没出阁的,涨红了脸道:“你这人无药可救,别打量人家不知道,你们狼一群狗一伙的上暗门子寻欢作乐,还要我点破吗?”
蓝笙似乎无限畅快,露出雪白的牙,拿扇子拍着掌心道:“狼一群狗一伙?你那容与哥哥也在其列,这么说,仔细他恼你!”
叶知闲彻底拉下了脸:“你胡说,容与绝不会往那种地方去!”
布暖在一旁听得头大,看他们要打起来似的,忙去拉知闲画帛,低声道:“姐姐别气,有话好好说吧!”
“暖儿你别管。”蓝笙是见了知闲分外眼红,绷着面皮对她道,“去又怎么?别说容与目下还未和你成亲,就算拜了堂,驸马爷们还偷着去找乐子呢,你的教条竟比大唐公主还严些!”
知闲气急败坏地瞪着他,颤声道:“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厚脸皮的人!亏你也是朝廷大员,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害臊!”
蓝笙拱了拱手:“好说!我们行端坐正,是你偏要往歪了想。我瞧着容与面子不和你计较,你倒来劲了!”
他们那里缠斗得酣畅淋漓,布暖只顾赞叹,男人斗嘴不输女人,这位将军真了得!再瞥身后侍立的人,乳娘和香侬完全傻了眼,看他们你来我往地挖苦,半张着嘴呆若木鸡。
知闲恼火地甩袖:“你怎么这么闲?巴巴地跑到别人家里来做什么?容与不在,我们一屋子女眷,你读过礼义廉耻吗?什么叫避嫌知不知道?云麾将军……”她撇嘴,“统领三军,大约是把脑袋操练坏了。”
“自作多情!本将军又不是来瞧你的。”蓝笙连正眼都不看她,只对布暖和善道,“你舅舅中晌在陶然酒肆宴请几位外埠节度使,我眼下有空闲,来接你过去,给你洗尘可好?”
布暖愕然:“舅舅会客,叫我过去做什么?”
蓝笙说:“不在一处的,那边吃完了酒再过你这边。他昨夜回来你已经歇下了,没见着面心里记挂着,今天怕又要到很晚,别回头闹得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他这个舅舅未免失职。他是个揪细人,不愿给人诟病,你还是去一趟,好叫他安心吧!”
布暖看看叶知闲:“叶姐姐也一同去吗?”
蓝笙立刻丢了个眼锋过去:“我是赶辇车来的,两个座儿,没空余。”
叶知闲咬着牙,心里早把他骂了个底朝天。虽然她也想见容与,却绝不愿意向蓝笙妥协,梗着脖子站起来哂笑:“我就不去了,暖儿你仔细些,有的人道貌岸然,骨子里坏得流脓,你跟他走要留神,别叫他把你卖了。”
“这不劳你费心,你还是回去绣你的鸳鸯蝴蝶吧!”蓝笙对布暖笑得阳光灿烂,“老夫人那里我差人通禀过了,你可要回去梳妆换衣裳?我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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