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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斑斓的芮城与一年前毫无两样,阮伟混在入城的宾客中,守城的芮家子弟以为他是被邀的宾客,没有查问身份,就放他进去。
论规大会要到晚上才举行。阮伟与同来的武林豪客安置在芮家招待外客的四海楼中憩息。
在四海楼中有各门各派的代表,就是正义帮与天争教也有四名武士与金衣香主参加,想见芮家虽不准弟子与外界随便交往,然而,芮城府在武林中的地位倒具有很大的威势。
到了下午四海楼中摆起盛大的酒宴,凡参加芮家论规大会的宾客都饱餐了一顿。饭后,黄昏时芮家派了弟子,把众宾客引到广场中,阮伟随着人群来到上次论规大会的老地方。
广场中的位置分作两边,一边是芮家族人,另一边是宾客坐的地方,但见芮家族人业已到齐,位置上已无空虚,等外客来到,就宣布开会。
众人在来宾席上坐定后,场中走上一位四十余岁的人,中等身材,长得圆圆胖胖,一团和气富贵的仪态。
阮伟身旁是九大门派的弟子,只听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武当弟子道:“哪!这人是龙掌神乞的堂弟芮镜容。”说罢,满脸昂然自得之色,表示出自己的识见渊博。
另一位终南弟子大概是第一次来到芮城府,十分好奇道:“这人也有龙掌神乞那么高的武功吗?”
武当弟子笑道:“若然人人都有龙掌神乞那身武功,那就不值钱了,可是此人虽无龙掌神乞的武功高,但芮家个个身怀绝技,此人的武功比起你我当是高得多了!”
一位少林和尚显是凡心未泯,不服气道:“不见得吧!”
武当弟子冷笑道:“少林在武林中虽是第一大门派,比起芮城府的资格还是嫩得多,武功就不见得成!”
少林和尚霍然大怒,但一想人家的话并没有说错,顾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强忍怒气,闷不作声。
要知芮城府自周朝大封天下时就传下,而少林一脉仅起自南北朝,相差的年代不知凡几,就因芮家的祖规严厉,所以不能像少林名重武林,徒弟遍及天下,然而比起在武林中的资历,少林自是大大不及了。
武当弟子见少林和尚没作声,冷笑了笑,不再理会。
这时那胖胖的主裁芮镜容正在与佛爷商讨一年来对外交易的事情,研究得失,不会儿商讨完毕,论规就开始了。
芮家每年论规邀请外宾参加的目的,是使天下人都知芮家的清白,及祖规的严厉执行,有罪则罚,决不轻易放纵!
一时芮家那边座中,纷纷提出控诉,主裁芮镜容得到佛爷的指示后,一一裁决,没多久就判了十多件违犯家规的案子。
看看快一个时辰了,所控诉的事情都没大的过错,会场慢慢冷静下来,眼看再无人提出控诉,就要散会了。
这时突见一个年轻汉子,跑到场子中央,大声道:“大伯何在?大伯何在?”
他叫了两声,回首盼顾,但见场中静悄悄的,无人应声,终南弟子向武当弟子问道:“他叫谁呀?”
武当弟子低声正色道:“龙掌神乞!”
阮伟正在奇怪,怎不见芮老前辈与义弟出现,忽听到他提到芮老前辈的侠号,不禁失声道:“这位兄台怎知他叫的是龙掌神乞?”
武当弟子望了阮伟一眼,也不问阮伟是谁,就道:“敢情去年你没来这里?”
阮伟道:“小弟来过。”
武当弟子叹道:“这人就是去年主裁镜愚的儿子歌生!”
阮伟想到龙掌神乞与镜愚之间的仇恨,不由惊得暗呼一声,心道:“他既是镜愚的儿子,此举必然不怀好意!”
那名叫歌生的年轻汉子半晌不见有人答声,就道:“各位大叔,咱们去年佛爷规定镜元大伯完成的两件事,还记得吗?”
众人没有作声,歌生见芮家座中没有人附和他的话,显是偏袒镜元大伯,想到父亲的死,不由怒气蓬生道:“我歌生却不健忘,迄今一年已届,镜元不在,他违背佛爷所规定的话,该当何罪!该当何罪!”
他最后两句凄厉已极的问话,响彻全场,闻者莫不被他的话声所动,暗道:“他怎如此怀恨镜元呀?”
他们哪知歌生以为父亲镜愚之死,完全是在龙掌神乞芮镜元。他总觉父亲生前十分怀恨镜元大伯,尤其死去的前一日还和自己谈到要把镜元大伯的龙形八掌设法学来,第二日就无缘无故死在佛爷手下,于是暗暗以为镜元大伯虽不在,亦必定关系到大伯,才致死去!
眼看父亲之死,无法向镜元大伯索报,只有目前尚有一线机会,他哪肯放过,只见他忽然声泪俱下道:“镜元有罪,为何不判!镜元有罪,为何不判……”
越说声音越是凄厉感人,场中顿时好像罩上愁云惨雾,令人听来十分心酸,芮家座中人皆知镜元今夜若不赶回参加此会,果是犯了家规,应当治罪,但大家想到镜元之为人正直无私,谁也不想使他定罪,故而任歌生如何嘶唤呼叫,还是无人为他出声助势!
宾客中有的去年参加过芮家论规大会,知道此事,心想:“难道就任他如此呼冤不已,芮家家规有何公正可言?”
宾客不像芮家中人,知道其中底蕴,大部分业已心中不平起来,但惧惮芮家的威势,只有不平在心中,不敢爆发出来。
歌生哭喊半天,不听有人出声同情,侧眼偷看来宾中已有不少人脸现不平之色,心下一动,正要展声大哭,博取他们的同情,忽听主裁镜容大声叱道:“歌生回去,镜元兄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吗?”
歌生横袖抹去眼泪,怒目道:“镜元有罪,做不得长辈,怎生叫不得?”
镜容神色严肃道:“镜元兄有何罪?要你指责!”
歌生声音悲怨道:“大家有目共睹,镜元不在,显是没有办成去年佛爷吩咐的两件事,佛爷有命令而办不到,该当何罪?”
镜容道:“你怎知镜元兄没有办成佛爷吩咐的两件事!”
歌生理直气壮道:“他若办成,怎会不赶回来参加此会,显是畏罪!”
镜容大笑道:“当年佛爷时限一年,要到晚上子时才满,你急什么,还不退下!”
歌生一想果然不错,现在才亥时初到,离子时还有一个多时辰,但他心急父仇,不知进退道:“现在是论规大会,就该赶到,没有赶到,就该论罪!”
镜容念他是堂兄镜愚的独子,暗生维护之心,叫他赶快退下,免得别人指责目无尊长之罪,但见他还不退下,不由微生怒意。
歌生还不知厉害,大声喊道:“各位评评,镜元该不该判罪?”
他这一喊,触怒佛爷,洪声道:“将他拿下!”
那边芮家执法的长辈,走出两位,迅快上前,擒住歌生,歌生大恐,颤声呼道:“歌生何罪?”
佛爷缓身站起,威严有神的目光四下一扫道:“芮家辈分最为重要,小子目无尊长,可恶已极,处残刑!”
说完就垂目坐下,佛爷有令,镜容哪敢不从,只得缓缓道:“歌生目无尊长,该当断……”
这罪名在芮家本当砍断一臂,只要主裁一宣判出来,立时执刑,歌生吓得面无人色,冷汗滴滴渗出,暗道:“这下完了。”
哪知就在此时,一声巨喝道:“且慢!”
但见人群中走出一位方面大耳,面目微黑的老乞丐,来宾席中大都认识他,只听纷纷嚷道:“龙掌神乞来了!龙掌神乞来了……”
龙掌神乞芮镜元后面跟着走出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大家见着这女子,齐都暗暗称赞。阮伟看出是温义,心下大喜,差点忍不住要冲到场中,大大地喊她一声“义弟”。
龙掌神乞走到佛爷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走到镜容身前,问道:“镜容弟,歌生所犯何罪?”
主裁芮镜容起立行礼道:“镜元兄,歌生触犯及你,佛爷有令处残刑。”
龙掌神乞面向佛爷大声恭敬道:“老佛爷,可否看在晚辈面上,饶歌生一次!”
佛爷摇头道:“家法不可乱,歌生目无尊长,轻饶不得!”
龙掌神乞道:“望佛爷念歌生年轻无知,晚辈斗胆还请佛爷饶恕!”
佛爷微怒道:“芮家家法谁敢违背!”
龙掌神乞见佛爷生怒,不敢再说,场中顿时寂静无声,这时走上一位年轻的芮家子弟,手提一柄雪亮的砍刀,走到歌生面前,就要行刑。
歌生吓得牙齿咯咯直响,在这关头他也不顾镜元大伯是不是自己的仇人了,只听他颤声求道:“大伯救我!大伯救我……”
龙掌神乞眉头一皱,突道:“镜元代歌生一罪!”
来宾中尚未听清他的话意,只见龙掌神乞右掌迅快向左手抓去,一下就把小指拗断,递到主裁面前道:“镜元罪过,望主裁见谅!”
在芮家中本有长辈代晚辈受过之理,但甚少实行,就是实行也常是父亲不愿爱子受罪,以己身代受较轻之刑,像龙掌神乞只是歌生的大伯而代他受过之事,却从未发生过。
镜容接下龙掌神乞的左手小指,大叹道:“既是镜元兄代罪,歌生无罪!”
佛爷垂目观鼻,缓缓道:“歌生还不快向你伯父道谢!”
歌生再也想不到大伯会如此救了自己一次,心中大为感动,行至龙掌神乞身前,抱住他的双腿泣道:“大伯……大伯……”
他叫了数声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龙掌神乞用白布缠住尚在流血的小指头,笑道:“回到座位上去坐好,论规大会还没有完呢。”
歌生乖乖地站起,满面泪水地走回自己的座上。
龙掌神乞豪声向四面道:“镜元有事,致使来迟,祈请各位谅宥扰乱之罪。”
镜容缓声道:“镜元兄,去年佛爷吩咐的两件大事,可曾办妥?”
龙掌神乞恭声道:“幸不辱命!”
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来赫然是对人耳,他将人耳送到镜容手上道:“这就是去年擅自闯进芮城府,天媚教少教主万妙仙女的双耳,请主裁过目!”
顿时来宾席中一阵喧哗,要知这时天媚教的声势已甚响亮,只较之天争教稍稍逊色,众人再也难于想象天媚教的少教主竟然如此轻易被龙掌神乞残了双耳,不由对芮城府的规矩更为胆寒,但却十分想不透芮城府为何不许陌生女子进入城内。
镜容过目后,正色道:“那另一件事呢?”
龙掌神乞道:“去年乔装进城的少年,就在镜元的身后,请主裁定夺!”
阮伟不觉十分紧张起来,生怕他们要义弟嫁给芮家中人,仔细向温义望去,见她虽是女装,与当年的男装完全不一样,人却比去年消瘦多了,神情也忧郁多了。
镜容低声向身后一位年轻子弟说了一句话,他立时走去,带来一位妇人,那妇人走到温义身边,笑道:“姑娘跟我来。”
温义什么表情也没有,跟着妇人而去,那样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阮伟看得暗暗心酸,眼泪夺眶而出,只听旁边那位与终南弟子道:“这姑娘空负绝世姿容,却无一点灵气,实在可惜!”
武当弟子叹道:“去年我见她身着男装,却不是如此,未想到一年来变得如此厉害!”
阮伟暗暗呼道:“义弟!义弟!你可是为了大哥而如此憔悴……”
他不由伤心得连连横袖抹去泪珠,亏好旁人都注意场中而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否则真要奇怪一个大男子怎会无缘无故如此伤心。
场中龙掌神乞向佛爷报告一年来行乞的生涯,不一会那妇人又带温义走进场内,妇人低声向主裁说了几句话,便即退去。
镜容得到妇人的报告,大声向温义道:“你既是处子之身,便可嫁给本城子弟,不知你可愿意?”
温义冷冷道:“什么愿意不愿意,我凭什么要嫁给你们芮家中人!”
镜容道:“你擅自闯入芮城,不嫁给芮家就得受刑,这两条路随你选择,你愿选那一条?”
“我不愿嫁给芮家……”
镜容恕声道:“你不愿嫁给芮家,就得立即自毁容貌!”
温义冷笑道:“毁了我的容貌又有什么用!”
镜容道:“这是芮家的规矩,谁叫你去年闯进城来,快快自行动手,否则本主裁要派人上前执刑了!”
温义转向龙掌神乞道:“老芮,你约我一年后见面,我从千里赶来,没想到你们芮家要如此待我,是何道理?”
龙掌神乞不安道:“芮家祖规严厉,老芮约你一年后见面,也是要劝你嫁给本城子弟,恕我没先向你提及……”
温义幽幽叹道:“其实我嫁给你们芮家有什么用,娶得了我身,却娶不得我心……”
镜容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快快答来!”
温义低头喃喃道:“人生乐在相知心……”
镜容等得不耐,大怒道:“什么知心不知心,你再不答来,莫怪本主裁不客气了!”
温义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镜容,凄凉地笑道:“你要我嫁给芮家,就嫁给芮家吧!”
镜容笑道:“咱们芮家不会亏待你,将来于你只有好处……”
他停下话声,眼眸四下一扫,大声又道:“本主裁当着天下英雄宣布,此女以后成为……”
他正要在宾客面前宣布温义为芮家中人,突然一声暴喝,来宾席中飞掠下一人,站定场中后,洪声道:“且慢!”
众人一看那人是个面目平凡的中年人,各各都不认识,心下奇怪:“此人是谁,竟敢到芮家府中撒野!”
镜容也不认识来者是谁,但见他从来宾席中跳出,不敢失礼道:“这位兄台有何见教?”
那中年人就是阮伟,他不理镜容的问话,走到温义面前,沉声道:“你可是真愿嫁给芮家?”
温义看不出面前此人是阮伟装扮,冷冷道:“什么是真?什么是不真?”
阮伟凝视着温义消瘦的面容,真想即刻呼出“义弟”两字,但他在这情况下,不敢相识,竭力忍住心胸中的激动,缓缓道:“你心中愿意便是真,你心中不愿意便是不真。”
镜容眼看这件事很快解决,了结镜元兄的难题,哪知此人突然出来,竟是扰乱,不由大怒道:“你是何人,来此多管闲事?”
阮伟根本不理镜容,双目透出无限的柔情道:“你若不愿意,便不用嫁给芮家了!”
镜容道:“她就是不愿意也要嫁给芮家,要你担心什么?”
阮伟霍然回身,怒目道:“谁说的!”
镜容豪然道:“芮家规矩,天下皆知,她此生只有嫁给芮家,难道阁下愿意她这娇美如花的面容成为丑八怪吗?”
阮伟威凛地护在温义身前,大声道:“她不愿意,谁也不能奈何得了!”
镜容冷笑道:“阁下是说,这位姑娘若不愿意,就是任谁也不能动她分毫?”
阮伟丝毫不惧道:“不错!她不愿意,在下便要护她出城,谁要拦阻,便是在下的死敌!”
众人听他出此大言,齐皆大惊,思忖不出,此人是谁,竟然甘冒大险来护卫一个女子,而且显然这位女子还不认识他!
温义在阮伟身后,突然道:“你怎知我不愿意呢?”
这句话声音虽不大,因在静夜,四下皆闻,镜容哈哈大笑道:“对对对!阁下怎知她不愿意,真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
阮伟反身望着温义,泪盈于眶,激动道:“你当真愿意?”
温义看到阮伟出乎异常的神情,心下奇怪,这个人为何如此关心自己,不觉生疑:“你是谁?”
那边镜容怕事情再起风波,吩咐两位弟子走到场中,要将阮伟逐出城外,免得他真将温义说得不愿嫁给芮家了。
那两位弟子,不知厉害,走到阮伟身后双双出手,欲将阮伟后臂擒住拉出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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