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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樊深以为然,点头说:“很是,多亏你提醒我。”
他是在山上长大的,大师兄和玲珑师姐也是一样,对于礼法、对男女之防就没有山下头的人想的多。
陈师弟才来了一年多,以前在他家里也是请过先生读过诗书的人,想事情确实是比他要周全。
等玲珑端了水来,姜樊找个理由打发她到隔壁去,自己挽起袖子,和陈敬之一起替已经烧的满脸通红神智不清的小师弟解开衣裳,拧了手巾替他擦拭降温。
不擦不知道,这一沾上手,姜樊越来越是心惊。
小师弟浑身火烫,哪怕姜樊没跟师傅学过号脉,也知道烧成这样很不妥。
他可听说过有人因为高烧不退,后来烧坏了脑袋变成白痴的。
师傅走时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师傅怕玲珑师姐性子不稳重,还特意交待他,要好生看顾好师姐师弟。可是才不过半天功夫,师弟就病成了这样。
姜樊急的不行,他本来就生得有些胖,明明是深秋天气,他已经急出了一头一身的汗。
陈敬之另外拧了一块温手巾,叠好了放在小师弟的额头上。
他心里也十分忧虑。
师弟身上这么烫都是干热,平常人身上热自然会出汗,可师弟这就是不出汗,烧自然降不下来。
他有点后悔。
要是白天师姐带着小师弟下山时他劝住他们就好了,要不然,他要是跟着一起下山去了,说不定也多少能提醒一下。师姐性子大大咧咧的一向不会照顾人,小师弟却因为他叔叔去世一直茶饭不思,身子本来就不算强健。
可他当时想的尽是自己的事,心里烦乱,竟然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替云晓冬擦了一下脖颈,怕手巾沾湿了他的衣裳,就俯过身,将云晓冬的衣领往旁边拨开了一些。
云晓冬脖子细细的,两根锁骨就更显的往外凸起来。他脖子上贴身挂着一条红绳,绳子上系着一颗莲子般大小的坠子,看着就象是寻常人家孩子身上挂的辟邪的桃核一般。陈敬之站在那儿看着那个坠子,姜樊喊了他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
“师兄有什么吩咐?”
姜樊觉得他多半是困了,所以精神不济“你去师姐那里看看,再端一盏热水来给师弟喂些水。”
陈敬之应了一声去了。
屋里就剩下姜樊和云晓冬两个了,回流山夜里的风特别大,北风刮过,那声间象虎啸狼嚎一般,姜樊本来就心里焦急忐忑,听着这风声越发心慌。
小师弟可千万不能有个好歹啊,否则别说他们师兄弟几个,就算师傅只怕也要难受得的不行。师傅的好友知道自己命不长久,特意拖着病体上山来将侄子托付给了师傅,当时师傅也是一口应下了,姜樊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的。可这才过了没一年,小师弟却……
姜樊坐不住,在云晓冬床前来回踱步转圈儿,床榻上云晓冬烧得迷迷糊糊的,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
姜樊听着他又象是在哭,又象是在喊着什么人似的,往前凑近了些,轻声问:“小师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身后房门被推开了,姜樊没顾上回头,只伸手往后摆了摆:“师弟把水给我吧?”
身后的人问了声:“什么水?”
姜樊一听这声音又惊又喜,回头的力气太大扯得脖子筋都疼了。
“大师兄!”
云晓冬后来想起生病的这一夜,高烧病中当然是不知道身外的事,就是觉得热,又热又干渴。他恍惚听着身边有人在走动,在说话,也能感觉到手脚、额颈处都有人在替他擦拭,就是睁不开眼睛,也说不了话,神智昏昏沉沉的。
他知道姜师兄、玲珑师姐和陈师兄都在屋里,在他的床前,他们面色焦急,围着他团团乱转。
他还记得自己仿佛呕吐过,还不止一回。
有那么一段时间晓冬总觉得他不应该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后来回忆中的种种,可能都是他自己后来的想象。
他记得最清楚的,是早上睁开眼睛之后的事。
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时辰,不过天已经亮了,映得窗子上一片明晃晃的,他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又因为畏光而眯了起来。
他听见身边很近的地方有人说了句:“啊,你醒了。”
那声音十分清朗温和,说不出的悦耳。
晓冬费力的睁开眼,微微侧转头去看。
有个人站在床前,伸手到他额头上来试了一下,微微笑着说:“已经不烧了。小师弟身上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坦?”
晓冬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从他的衣着话语里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大师兄?”
床前的人朝他点头:“是我,小师弟真是聪明。咱们是头回见,你病着也把我认出来了。”
因为过去的几个月里,关于大师兄的种种他听的太多了。
每个人都在夸他,他是师傅的大弟子,在回流山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玲珑师姐说他天分高,自己和姜樊的剑法都是他教的。姜师兄说他性子好,从来也没有对谁高声讲过话,更不要说与人口角或是对底下人斥责打骂。就连一向话不多的四师兄,也说大师兄极好。
山上的其他人提起他来也都说他的手,尤其是几个年轻姑娘,一说起大师兄来就要红了脸。
那会儿晓冬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脸红,后来他才知道。
但是在这个高烧初退,人虚弱无力的早晨,他想不了那么多那么远。
他心里头就有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大师兄啊……
原来大师兄生的这般俊美,晓冬也曾经跟着叔叔南来北往,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俊朗不凡的人物。
回流山弟子们穿的蓝白二色衣裳,别人穿着显得太素净,软塌塌的没精神。可是大师兄穿着这么一身儿衣裳,看起来如同玉树临风,挺拔不俗。
这衣裳真衬他。
不不,或者应该说,他这样的人品,穿什么样的衣裳都一样卓尔不凡,哪怕是乞丐的衣裳披在他身上,也绝不会让人感到鄙俗丑恶。
姜樊进来端了水给晓冬漱洗擦脸,熬了一夜他也没有什么精神,一会儿功夫打了好几个呵欠,擦脸的时候还跟晓冬说:“你见着了吧?这就是咱大师兄。大师兄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唉,师兄牵挂着山上的事,没在山下过夜连夜就上山了,这一路可真不好走。幸好大师兄回来了,给你喂了药又运功替你调理了一番,你的病才好的这样快呢。”
晓冬就转头去看莫辰。
回流山山势很陡,上山的路有好几处都十分险要。鱼背坡就不用说了,鱼在水里是怎么游的人们都见过,它是竖在水中的,背脊朝上,背脊当然只有窄窄的一条,鱼背坡就是那样子的,两边都是深谷,只有中间那么窄的一条道可以行走,稍有不慎踩滑了,不管往哪边滑估计都要送命,白天走都要小心,夜里就更不用说了。
姜樊说,也就是大师兄艺高人胆大,才敢趁夜上山,换个人就算有这么大胆,也没有那个本事。
没见着真人之前,晓冬已经听人说了许多大师兄的事。在他心里不知学觉就替大师兄勾勒出来一副小像。既然是大师兄,那一定是个非常稳重,不苟言笑的人。
他可能是长着一张国字脸,浓眉,说话声音宏亮,身板也很宽。
还听说师傅近年来岁数大了,山上的事情都是大师兄在打理处置,那这人肯定颇为威严,行事说话一板一眼的。
可是见着真人之后,晓冬才发觉自己事先想的那些大半都不对。大师兄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能是因为听别人说了太多,所以晓冬一点儿也不觉得他陌生。正相反,第一眼看到他,晓冬就打从心底里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仿佛……和这个人已经认识了许久一样。今天不是初次相遇,而是远别重逢。
大师兄……他就象其他人说的那样好。
比他们说的还要好。
他那么和和气气的同晓冬说话,端药喂他喝下去,同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一直很温和,就象怕口气重了会惊着他一样。
姜樊昨夜里也没顾上问别的,这会儿见小冬烧退了人也醒了,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莫辰路上的事。
“大师兄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说两个月就能回来吗?一直这么迟迟不归,我们都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事赶事的就耽误了,我也心急想回来,可是事情一时不了,只能先托人送了信回来。从益州出来之后还转去了南广,在那儿又待了大半个月,所以回来迟了。”
晓冬才退烧,没有胃口吃东西,姜樊给他端了一碗粥来,还切了半个咸蛋。咸蛋腌得正是火候,一切开蛋黄油汪汪黄澄澄的。晓冬把那半个蛋黄夹起来看了看。
莫辰看着他的动作不象是要吃:“怎么?吃不下?”
晓冬轻声说:“我喜欢吃咸蛋白。”
尤其是配稀饭的时候,把咸蛋白拌在稀饭里吃。
姜樊在一旁笑了:“你这个吃口倒是挺特别的,旁人爱吃蛋黄的多,腌得蛋黄多香啊。你倒反过来了,居然喜欢吃蛋白。正好,你和大师兄一块儿吃倒是正碰上了,大师兄他就爱吃蛋黄。”
晓冬有点儿意外。
大师兄居然也会挑嘴?
这可真看不出来。
主要是大师兄他怎么看都那么大方,又那么斯斯文文,那么……反正怎么看也不象会和挑嘴二字扯上干系的样子。
被姜樊揭了短,莫辰也没有不自在,笑着说:“你倒是不挑嘴,可要是再这么吃下去,回头身法还怎么练?要不了两年小师弟都要追上你了。”
说起这个来姜樊也很苦恼:“我吃的也不算多啊,玲珑师姐也不比我少吃。”
这一点云晓冬可以做证,师姐饭量真是挺大的。就拿昨天来说吧,中午他们是吃过饭的,可是下山之后师姐又吃了不少零嘴,那么大碗的丸子汤泡的烙饼,卤肉,那个臭烘烘的豆腐,还有炒瓜子什么的,晚上回来的时候云晓冬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师姐晚饭也没耽误吃。
就这么个吃法,她人却长得很纤瘦,和姜师兄站一起,姜师兄简直能劈成两个她还有余。
这间平时显得空旷安静的屋子,在这一天的晨光之中,显得格外温馨热闹,云晓冬拥着被子靠在床头,看看大师兄,又看看三师兄,还显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大师兄也端着碗粥,坐在床边对他笑。阳光透过窗缝照进屋里来,他的眼珠被阳光一映,就象一颗剔透的琥珀,光泽宛转,又显得那样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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