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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冬说的没错,姜樊就在他说的井台边,没费力气就找着了那个掉在地下的装脂油的盒子,他赶紧捡起来,用袖子擦擦上面沾的泥。
盒子掉地上的时候盖子没有合紧,露了条缝,靠边缘的油都硬了。姜樊一边有点儿心疼,一边又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
这盒油找不见好几天了,那会儿师弟身子还没好利索呢。他怎么知道自己把东西忘在这儿了?要是他看见了,怎么不替自己捡起来?
想不通。
姜樊摸摸脑袋,把护手油往袖子里一掖。他这人就是有这么点儿好,从来不钻牛角尖。想不明白的事儿也不去细究,反正天长日久,好些事情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晓冬抱着那块暖木舍不得撒手,听见敲门声的时候才站起来,抱着木头去开门。
“陈师兄?”
晓冬有点儿意外。
几位师兄师姐里,数陈师兄话最少,他练功格外刻苦。一天里头除了睡觉、吃喝这些事情,其他所有时间差不多都在练功。
这会儿主动过来,肯定是有事吧?
晓冬赶紧让人进屋来,外头风可大,看着天色阴沉,保不齐等不到天黑就会下雪。
陈敬之手里提着个暗色花布的小包袱,解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兔毛做的护手:“这个是我以前用过的,师弟别嫌弃。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大出屋子了,是不是不习惯这里的天气?”
晓冬有点儿不大好意思:“还好,还好……就是风大。”
“我才来的时候也不大习惯,后来慢慢就好了。这个护手你先用着吧,等师傅回来了,替你运功调理一下,也就不会这么畏寒了。”
晓冬道过谢,把护手拿起来试了试。虽然是旧的,看得出来陈敬之用的很爱惜。手一伸进去就能感觉到毛毛厚厚的软软的,确实很暖和。
他抬起头笑着说:“多谢师兄。”
把护手放在一边,晓冬去倒了茶过来,因为怕冷,所以屋里热水倒是不缺。
陈敬之坐下来,虽然神情仍然谈不上有多欢快和气,起码没有那么冷冰冰的。
“看你这几天饭都用的不多,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你别太腼腆了,要是吃不惯就同灶上的人说说,以后日子长着呢,你脸皮薄,不好意思,可是以后难道一直将就下去?”
说起这个,晓冬确实是有点儿吃不惯。回流山这边做菜口味重,盐大,还习惯往菜里搁酱,好象不这样就不叫做菜一样。记得前几天有道菜,芋头和腌肉做的饼子,吃一口就齁着了,舌头连着好几天都不对劲,喝再多水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搁了多少盐。
“别拿自己当客,你也是回流山的人,有不便就说出来。”
晓冬觉得陈师兄这话一下子就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心里,大概还有点儿拿自己当客的意思吧?
只有客居的人才会想着,省些事,别给主人家添麻烦。
可是陈师兄说得对,他不是客,在这里也不是住个一年半载的就要离开了。
他是回流山的弟子了,正式入门磕头拜了祖师的弟子,不是客人。
“师兄说得是,我记下了。”
“师弟你以前住在哪儿?看你吃饭口味偏淡,又怕冷,是住南边吧?”
“还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是很暖和的,四季如春,”晓冬回想着小时候的那些事。
记得不太清楚了。那时候太小了,印象中就记得门前是条青石路,路旁就是河,叔叔抱着在门口唤住摇过的船,买用大青叶子包着的毛桃儿、甜杏儿,也不用洗,把皮啃掉一点儿就让他咬着吃。
就记得这么点儿,大概是当时太小了,很多事情都很模糊,连住的是什么地方,镇名叫什么,都全然记不起来了。后来就跟着叔叔四海为家,没有在一个地方长住过。
陈师兄陪他说了一会儿话才走,这会儿天都黑了。晓冬送到门口,瞧外面风倒没有白天那么大,可是已经开始落雪了。
不知道雪下了多久,门前地下已经蒙蒙的一片白。
“师兄你多当心。”
晓冬有些不放心,师兄回自己那屋也要过桥的,天又黑地又滑,可他屋里偏巧了没有灯笼。
“不怕的,这路我早就走惯了。倒是师弟你快进屋去吧,穿的少别再冻着。”
晓冬站在门前看着陈敬之慢慢走远了,才搓着手回到屋里。
这屋里才住进来的时候东西很少,他就那么薄薄的两身儿换洗衣裳,别的什么随身之物也没有。可是越住,东西就越多。
前些天大师兄回来,给了他这块暖木,晚上抱着睡,被窝再不会冷的象冰窖一样,今天陈师兄又送了个护手套给他,原本空荡荡的屋子,就这么一天一点儿的,东西都满得有些放不下了。
用过晚饭大师兄过来了,指点他打坐习练呼吸吐纳,这几天天都是如此。
今天下雪,晓冬原来还以为大师兄不过来了呢。
说实在的,他心里有点儿发虚。大师兄待人是真没得说,怪不得姜师兄一直夸他,有担当,不愧是大师兄。
大师兄教他是一点儿不藏私,道理讲的再透也没有了,还运功助他调理。可是晓冬觉得自己也许就象师傅说的那样,不是个学武的胚子,师兄教的用心,他自己也没有偷懒,可是进境却慢的让人灰心。
“不要心急。”师兄一点儿没有愠色,握着他一只手,指尖轻轻搭在脉门上:“万事开头难。俗话不是说了么,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这是因为还没摸着门道,没开窍,迈过这一道坎就好了,前面就是坦途了。”
师兄这是怕他灰心丧气,说好听的安慰他呢。
晓冬也知道,他确实好象还没有开窍,心里光是干急,可是越急越焦躁,对正事儿一点儿帮助也没有。
大师兄拿起晓冬放在床头柜子上的那个兔毛护手看了一眼:“这个东西我记得四师弟好象有一个。”
“这就是四师兄给我的,说是让我留着挡风暖手用。下午他特意送来的,还陪我说了半天话。”
“是吗?他倒是有心。我听说你想这几天去云叔叔坟上祭拜?”
“姜师兄说这几天天气不好,让我等天晴了再去。”
大师兄点了点头:“到时候我陪你一道,也去给云叔叔行个礼。他上山时我不在,也没能说上话。”
晓冬说好。
其实就算那会儿大师兄在,也没什么能说的,叔叔硬撑着上了山,到山上之后就病的起不来了,把晓冬一托付出去,最后的牵挂也没了,人也就咽了气。
莫辰看他说了一声好,就垂下头去不吱声,心想小师弟八成是想起去世的亲人又难过了。
外头风声又紧了起来,雪片被卷得打在窗纸上簌簌直响。屋里灯影昏黄,晓冬本来就生得瘦小,这么一低头,看着肩膀也有些瑟缩,小小的一团好不可怜。
莫辰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发紧。
安慰劝解的话,他不是不会说。
只是他也明白,有些话,说了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总不能一言不发干坐着。但是那些话,说与不说都是一个样。人心里的难受,不会因为听了几句就会轻易消散。
也许日子久了,一天一天的过着,才能慢慢平复失去亲人的伤痛。
他伸出手,试探着,在小师弟头上又揉了一把。看他抬起头来,冲自己皱了一下鼻子。
他不喜欢别人总揉搓他的脑袋。
这当然哪,谁能喜欢别人没事儿老把自己当个不懂事的娃娃一样搓来揉去的?
莫辰并没有再多劝多说什么,看他又打起精神来了,就开始指导他继续修练功法。看他很快就专注起来,闭上了眼睛专心练功,莫辰这才悄悄的松一口气。
等到晓冬这一遍心法练完,已经近二更天了。一推门晓冬吓了一跳,光在屋里听着雪下的大,没想到外头已经积了那么深的一层,眼能看到的地方全被雪盖住了,风也更紧了,刮的人都要睁不开眼。
大师兄住的可比四师兄还要远一些,他住得离师傅近。
这样的大雪让晓冬傻了眼。
他以前跟叔叔去过的地方不算少,可是这样的大雪还是头一次见。
夜黑风高,雪又这么大,路也太难走了。
晓冬回过头来说:“大师兄,要不晚上你在我这儿凑和一晚上得了,雪太大了,路难走,明天天亮了你再回去吧?”
这点风雪对莫辰来说不算什么。小师弟才入门,功夫一点儿没上手,看事情还是普通人的眼光和想法。
莫辰本来想说没事,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改了主意。
风雪这么大,小师弟一个人住着,不怕冷说不定也怕黑。
他利索的答应下来:“行,那我就在师弟这儿打扰一晚。”
这话一说,他就见着晓冬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忙着张罗从柜子里取被褥枕头出来,忙里忙外,象只快快活活在衔泥筑巢的小鸟。
看来他还真没猜错,就是不知道小师弟究竟是怕冷还是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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