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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城,飞雪一片。
旧都宫殿自隆承王朝迁都之后便改造成了行宫,规模大减,留着看守的人也不多,冷冷清清,要不是有当朝皇后住进来,可以说这里就像一座华丽的墓地。
不过,柯清怡的到来也并没有为这里增添几分闹热。
柯清怡是南方人,这还是头一回看到下那么大的雪,难免兴奋。可无奈拖着宋怀颜病弱的身躯,只能整天待在暖阁里好好养身体,早吃人参晚燕窝,补得来柯清怡大冬天的竟有些上火。
红烛这死丫头,一定是记着那几次鼻血的账,这次在报复她呢!
心里虽是哼哼,但柯清怡表面却没有拒绝进补。说真的,宋怀颜的身子本来就不太硬朗,被她这么一年折腾来,更是虚得很,要是想好好活下去,那就还真得把在宫里躲掉的补汤给喝回来。
足不出户权当对她那些日子糟蹋宋怀颜身体的惩罚吧。
朝城第四次下大雪时,柯清怡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在屋里任性地红烛斗智斗勇了老半天,红烛见她近日身体确实恢复得好了很多,这才松口,但给柯清怡里里外外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粽子一样——不过还好宋怀颜的身体又瘦又高,才不至于看起来像个球。
红烛把烧炭丝放进手炉里递给柯清怡,看对方转身就要迫不及待地跑出去,不由叫道:“哎哟娘娘!外面雪正大!等奴婢来给撑好伞你才能出去!”
虽是头大,但红烛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娘娘在皇宫时的模样很是老成,无精打采,郁郁寡欢,现在离开了皇宫,越来越像一个小孩,无论什么时候都兴冲冲的,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最初她还觉得出宫是件坏事,没少劝过柯清怡。
然而如今看来,离开皇宫能让娘娘欢喜健康,简直是天大的喜事了。
纵自断圣眷,失宠一生又如何?
没有什么能比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过日子更重要的事情了。
虽说下人不多,但扫雪的总是有的,柯清怡出门时道路似是才被清扫没多久,积雪仅没鞋底,隐隐可见青石板的颜色,但估计这么大的雪,不过半个时辰,又积得厚实。
这雪下得大,纷纷扬扬,漫天都飘着洁白,好在风不大,不然可得冷惨了,红烛也不会同意她出来。
柯清怡兴致高,脚步迈得快,红烛举着伞紧跟其旁,呼出一大团白气:“娘娘,外面寒气重,走一走咱们就还是回去吧。”
“好好好。”柯清怡漫不经心地应道,耳朵里却根本没听进去。她走着走着,闻到一股子幽香,欣喜地看着不远处的林子道:“前面种的可是腊梅?”
“是的,前面小花园有片腊梅花林。可外面天那么远,娘娘,不如咱们还是……”红烛抬头一看,才发现柯清怡早就蹦跶出伞外,朝腊梅林迈了去。于是她赶忙小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着急地唤道:“娘娘!快到伞下!雪还下得紧着呢!”
柯清怡可不想听她唠叨,自顾自地戴上斗篷连着的袄帽,继续大步流星朝前走。
这边似乎少有人来,扫雪的也就不走心了,积的雪层比路上的厚得多,不过还不至于阻碍行走的地步。
柯清怡走得快,又故意想甩开红烛,七拐八绕,早地就将小丫头丢在了后头。
她进了腊梅林,扑面而来便是馥郁花香,浓而不腻,沉而不重,浸泡着冷冽的空气,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朵朵黄花傲立在枝头之上,浑不畏雪欺,只见花瓣半含,蕊里点染着紫色,雅致极了。
这时雪小了些,雪花落在柯清怡暗红色的斗篷上,融下一团团水色,然而她却浑然不知,也不怕冷似的,兴高采烈地赏着花,左顾右盼。
她的注意力全被腊梅给吸引了,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发现自己脑袋顶上有了把伞。
“呀,红烛,你可走得真够慢的。”柯清怡笑嘻嘻地回过头,平视过去却是一片黑色,明显是一个人的胸膛。
……红烛怎么忽然长得那么高?
柯清怡脑袋一下子短路,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怔怔地将视线抬高,仰起头来,映入眼帘是一张英俊的年轻面庞,眸若晨星,正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耐人寻味。
看柯清怡呆呆的样子,那人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容,声音清朗:“皇后娘娘,久未相见,你的气色好了许多。”
等柯清怡想起对方是谁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傻愣愣地盯着别人的脸看,实在失态,立马羞得来低下了头,脸上热了起来:“原来是江丞相,你怎么来朝城了?”
右丞相江泊铭,比宋怀颜大不了两岁,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朝中重臣。
也是叶绮遥的结拜哥哥,助她登上女帝之位的大功臣。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叶绮遥派他来的?
只见江泊铭撑着伞,穿着一件黑色大氅,虽是身材颀长,但文官的儒雅不显自现,君子之风自然而生。他道:“臣来朝城办事,顺道来看看娘娘。”
都要年关了还要出差,赵晟伦这老板当得来也简直丧心病狂,难怪别人要反他。
柯清怡笑道:“丞相大人果然是恪尽职守,难怪会得皇上如此器重。”
江泊铭看着她,似是要望进她心底的那池水,轻声道:“臣这次出来不是为皇上办事。”
不是为赵晟伦,那便是为叶绮遥了。
柯清怡道:“此地不宜说事,待会儿红烛就来找来了。”
看着她谨慎小心的模样,江泊铭倒依然笑得不慌不忙:“娘娘不必担心,与娘娘搭话前,臣便在林外遇见了红烛姑娘,臣让她再前面那个亭子里等你。”
不是让红烛先回去,而是让红烛在亭子里干等?
像是看出了柯清怡的疑惑,江泊铭解释道:“若先让红烛回去,只怕他人会起疑,把事情报给皇上,那臣和娘娘独处在花林之中就说不清楚了。”
柯清怡恍然,赞许地看向他:“还是丞相大人想的周到。那大人便在这里跟本宫说吧,楚妃那儿有何动静?”
“楚妃娘娘安好,一切顺利,娘娘勿挂。”
柯清怡有些惊讶:“你就只是想跟本宫说这个?”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计谋要与她商量呢。
既然无事,那江泊铭为什么冒着惹嫌的危险来跑一趟?
江泊铭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轻声道:“外面天冷,娘娘身体还未好全,不宜久留,还是由臣还送娘娘出林子吧。送到亭前,臣就告退。”
柯清怡一头雾水,但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有跟在江泊铭身后往外走。
说实话,她作为作者,对江泊铭这个角色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很有谋略。
当时写宫斗文,想写女主角开金手指,一路贵人相助,所以才有了江泊铭这个人物的诞生,作为叶绮遥最大的贵人与军师。
她很少写江泊铭除政治之外的生活,就算有,也顶多是出现在叶绮遥的回忆里,回忆两人的结拜兄妹情谊。
谁叫柯清怡一心一意去虐女配,虐完就跑了坑了呢?
自从穿到自己的来,柯清怡愈发觉得书中的人物已经不仅停滞在她的原设定了,而是在他们所在的世界里自己发展了自己的性格与形象。
举个例,红烛在她的文里,根本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描写少得可怜,根本难以使人拼凑出其形象,然而现在给她的感觉却是,红烛是那么鲜活饱满的存在,完全是独立的个体,思想性格完整度上不输给主角叶绮遥半分。
很多事物,柯清怡只能把握大体方向,却再难事事皆知晓。
所以当她发现林哲洋天然黑的一面时无比惊讶,对江泊铭今日的举动猜不透心思。
这些人已经不是用她的文字拼凑出来的模糊概念了。
许是这边少有人来,扫雪的也偷懒,不走心,所以往外走的路上雪积得厚实多了,只是还不至于阻碍行走。
柯清怡正在想事情,完全没注意到掩藏在积雪下的石块,冷不防地便绊了一跤,差点把手炉都给甩出去。
“啊。”柯清怡被石头绊住,身体不住前倾,头一下子撞到了江泊铭的肩头。
江泊铭转身扶住她,看到柯清怡揉着发红的额头,忍俊不禁,“娘娘小心。”
柯清怡本想说谢谢,但看他竟然笑了,于是瞪道:“本宫有那么好笑吗?”
江泊铭笑道:“臣没笑,只是生来长了张笑脸,讨喜。”
“……”骗三岁小孩儿呢!
雪已经停了。
柯清怡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气哼哼地径自走到江泊铭前头,不打算理他了。
可是——
“皇后娘娘,该往右拐。”
“娘娘,要往左了。”
“皇后娘娘,这边不转弯,直走便可。”
身后传来一声声好心的提醒,语气温润,却是难掩笑意。
“娘娘,别走那么快,这里该转弯了。”
柯清怡气冲冲地回头,看向身后笑得一脸斯文谦和的江泊铭,道:“你竟敢戏耍本宫?!”
什么往左往右直走呀!
那么小一片腊梅林!她怎么在他的指引下半天都没走出去!
“臣不敢。”
柯清怡气得来咬牙切齿:“你这还叫不敢?!那你要敢了,岂不是要让本宫去跳火圈!”
“噗。”
江泊铭被柯清怡的话逗得来笑出了声,然而笑过了后,他看向柯清怡,问道:“娘娘可还记得与臣是什么时候初次见面吗?”
柯清怡一愣,这个她还真不知道,宋怀颜的记忆里也没有。
宋怀颜与江泊铭的初次相见……应该是在宫里?江泊铭封为丞相那天?
江泊铭见她不答,便猜到对方不记得了,于是自问自答道:“是八年前的盛夏。”
柯清怡顿感惊愕。
八年前……也就是说……宋怀颜在认识赵晟伦之前就遇见江泊铭了?江泊铭结拜叶绮遥之前就认识宋怀颜了?
什么情况!
“八年前,臣在赏荷宴上迷路,是娘娘给臣指的路。”江泊铭的语气轻柔如雪花,近乎呢喃,却格外清晰,“宋家千金名动京城,传闻宋尚书府邸的门槛被求亲者都给踏破了,而臣当时也是那踏破门槛的提亲者之一。”
柯清怡完全傻在那里了,她能感受到她体内宋怀颜的灵魂也同样震惊。
江泊铭看着她,柔情之下是隐忍:“娘娘写的字,臣时刻带在身上。”
柯清怡这才想起往日与叶绮遥的一次对话。
——姐姐将这张赠给臣妾可好?
——臣妾听说江丞相最擅写草书,姐姐想学,何不向他讨教讨教?
——你若打扰他,他肯定很是欣喜。
原来叶绮遥是转手给了他。
胸有愤懑不平的伤心之人,写下的草书,才最是叫人赞叹。
而江泊铭最擅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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