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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至情至疯
晚上,风雪停了下来,而这一晚,姬魅夜死皮赖脸地缠着路乐乐,到了半夜,实在是按捺不住,他到底还是如了愿。
灵力恢复了很多,这家伙精力出奇得好,路乐乐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撑着下巴,还一脸乖巧望着她笑。
路乐乐赶紧翻身,背对着他,谁料,他一把就将她拖了过来,然后说道:“乐乐,你看,我刚刚出去买了什么?”
她睁眼一看,瞧着他手里的东西,不禁惊讶出声,笑道:“真是可爱……”
他手里竟然拿着婴儿的衣服,还有做工精致的鞋子,甚至还有绣着花纹的绒帽。
“等豆豆出生了,就给它穿。”说着,他又拿来一个包袱,打开,里面竟然全都是婴儿的衣服,还有拨浪鼓,转球,风筝……
“风筝?”路乐乐起身,看着那做工精致的蝴蝶风筝,手放在上面轻轻抚过,她抬头看着姬魅夜,“我好久都没有放过风筝了。”
“风筝?这东西在这里叫做风鸢,这个时候天气晴了,我们去放风鸢,如何?”
说着,他端来了洗漱的热水,替她擦拭着身子,她害羞地低下头,目光却偷瞟着他的动作。
“唔……”剧烈的疼痛传来,手里的风鸢被捏碎,路乐乐脸色当即苍白无色,蜷缩起身子。
“小家伙踢你了?”
“唔……小夜,我们……快走。”她抬起头,因为疼痛,唇上多了一排牙印,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感觉到路乐乐神情不对,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外面,将她的衣服穿好,抱着她飞快地奔了出去。
房间雪白的床单上,落下了鲜红的血迹。
“殿下,刚才这里聚集了上千只血蝙蝠。”珈蓝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路乐乐,“她怎么了?”
姬魅夜低头看了一眼路乐乐,知道她疼得厉害,看了看在头顶盘旋的蝙蝠,“凤息来了,珈蓝,你带着她先走,我留下来对付凤息。”
怀里的路乐乐突然猛地睁开眼,“小夜,我没事的,要走一起走,咱们以前是这么说的。”
“我知道,我会来找你的。”
结界突然开始摇晃,那些血蝙蝠似乎有所感受,当即化成了火焰俯冲而来,围攻起她们来。
“不。”她拉住了他的手,笑得有些凄凉,“今天是圆月,凤息选好了时机。若我走了,那此生我们恐怕难以相见,倒不如一起面对,同生共死。”
姬魅夜一听,眼眶微微一红,而怀里的人已经从他怀里下来,站在他旁边,反手握着他,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乐乐,这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留在这里。”
“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患难,难道要大祸临头各自飞?”她将头发上的束带绑好,笑着看着头顶的血蝙蝠,还有结界外那些被血蝙蝠吞噬的枯木,“你让我走,若是你死了,你认为凤息就会放了我?”
珈蓝听到这里,痛苦地别过脸,宝石灰的眼眸有一丝酸涩。
姬魅夜没有说话,反手抱着路乐乐,然后唤来了白骨灵鸟。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役,看着身边的珈蓝,姬魅夜也不会让它去送死。
“殿下。”珈蓝跟了上去,看着姬魅夜。
“珈蓝,如果有机会,总得有人要活着。”说罢,他抱着路乐乐上了白骨灵鸟。
珈蓝突然明白了姬魅夜的话,他的意思是他会想办法保护路乐乐,然后由珈蓝护送着离开。
白骨灵鸟如果有结界保护,那飞行的速度会慢许多,因为这样会消耗主人的灵力,更何况现在是月圆之夜。
虽然是清晨,然而按照凤息的性格,他既然能等三天,就一定会想办法等着天黑月圆之时出来。这样,姬魅夜的状况就非常糟糕。
所以这个时候,姬魅夜不得不撤离自己的结界,加速前进,而珈蓝则做好了防备,避免那些血蝙蝠的随时攻击。
果然,在结界开启的瞬间,那些蝙蝠就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然后化成火焰,冲了过来,那闪烁的红色眼睛,贪婪地盯着姬魅夜怀中散发着特殊血液香气的女子,就如同找到了人间最美味的食物。
看到这些恶心的蝙蝠,姬魅夜眼瞳一沉,身下的灵鸟飞快地调转方向避开。与此同时,珈蓝冲上前,丢出一个蓝色的火焰,迎上了那些蝙蝠。
因为千年来一直是主仆的关系,所以珈蓝和姬魅夜配合得非常好,那些凶神恶煞的蝙蝠根本无法靠近,然而,死去的蝙蝠,化成灰烬之后,又会再来一批,而且更加强大。
看到珈蓝有些吃力,姬魅夜手中银丝飞出,杀气如霜,天空掠过无数细光,然后是凄厉的嚎叫声,随即蝙蝠尸体被分裂,鲜血四溅,染红了雪白的冰原。
“果真好身手。”远处,传来了一个冰凉的声音。
听闻此声,那些蝙蝠马上折身,顺着那个方向而回,凤息一身白衣,眉心一枚月魄发出猩红的寒光,与千万只深红蝙蝠融为一体,甚至于他周身的结界都被一种黑色的气体缠绕。
姬魅夜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将怀中的路乐乐抱紧。
此时,凤息也看到了路乐乐,目光在触及两人发丝上的绸带时,凤息身子一僵,身下的麒麟似乎感觉到了主人浑身的寒意,发出恐慌的呜咽声。
“殿下,快走,这里有我。”珈蓝催促道,然而姬魅夜并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路乐乐的眉心。
“乐乐,乖一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看。”
“嗯。”路乐乐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了他怀里,“小夜,记住,我们必须在一起。”
路乐乐的手下意识地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感觉到了豆豆的不对劲,心中自然有怨恨,然而她厌恶地逼着自己不要再去看凤息一眼。
“如果不能速战速决,也不能让他拖到天黑。”路乐乐轻声说道:“他操控的血蝙蝠,如今死了许多,如果没有足够的鲜血进补,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明白了。”姬魅夜看了看前方,驾着灵鸟飞向了人迹罕至的雪原,与此同时,凤息骑着麒麟紧追过来,而珈蓝则不停地反击着蝙蝠的再度攻击。
很快一场交战就开始了,这边毕竟是以二当一,况且时值中午,又是沧澜江边界,再加上之前为了阻止他们离开,凤息用了指尖风雪,一时间灵力消耗了不少。
这样一来,双方交战起来,凤息还真的没有占多大的优势。
天空恢复了晴朗,路乐乐将白玉面具带在姬魅夜身上,然后捂着肚子在灵鸟背上坐直,观察着凤息的举动。
此时的天空中,红白相交的烈火溶在一起,似乎瞬间就会爆炸开来。姬魅夜手中的白色激光,那凌厉的杀气犹如长剑一样将天空生生劈开。
而对面凤息手中红色的火焰则强悍地逼近。
那一刻,天地时暗时明,地动山摇,强烈的光让路乐乐难以睁开眼睛。
而珈蓝则形成结界,将缺失血液的蝙蝠围困在前方。
路乐乐抬手遮住眼睛,目光落在了凤息身下的麒麟。
两人这样相持下去,天很快就会黑了,局势对姬魅夜不利。
想到这里,路乐乐摸出银针,用力甩出,飞向了凤息座下的麒麟。
麒麟乃神兽,身体坚硬如铁,根本就无法攻击,可是,它的眼睛却是最虚弱的地方。
“嗷……”凤息和姬魅夜都在全神贯注地交战,并没有注意到路乐乐的动作,此时,麒麟神兽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抬起了前足,疯狂地嘶吼着。
凤息整个人险些被摔下来,一看麒麟,发现它双目渗出鲜血,几枚银针刚好扎在它眼中。
神兽受伤,战场上的人失去了坐骑,凤息抬眼看着路乐乐,眼底有一丝不可置信。
路乐乐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头看着姬魅夜,担忧道:“赶紧走。”
神兽此时无法带着凤息来追赶他们。
噗!凤息眼瞳颜色渐深,唇角轻扬,整个人突然承受不住,向前一倾斜,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
他身后的血蝙蝠闻到血腥味全都冲了上来,争抢着主人的鲜血。
看到他受伤,路乐乐和姬魅夜也吓了一跳,然而不敢滞留,给珈蓝发了讯号,驾着灵鸟离开。
路乐乐顿时明了,为何在千年前没有看到过师崖带着坐骑。其实祭司和坐骑乃人兽一体,极少出没,所以,麒麟受伤,那力量就会反噬到祭司身上。
那一刻,路乐乐的手抖了一下,看向凤息时,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从未从自己的脸上移开。
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带着她熟悉的悲伤和绝望。
然而不过片刻,凤息突然闭上眼睛,食指中指合并,放在月魄之上。
这是……
“小夜,珈蓝,快……”
凤息一定是疯了。
天空突然暗下来,浓密的黑云在上空翻卷,遮住了整个天幕,而黑暗之中,蓝色诡异的闪电从天而降,与凤息眉心的月魄相互连接。
“那个人果然是疯了。”路乐乐喘着粗气,眼底有一丝惊恐,看着天空慢慢散开的乌云和要破云而出的圆月。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凤息要唤出满月——那该是多强的灵力,又是抱着多强的反噬自己的决心!
“小夜。”路乐乐顾不得太多,咬破了手指,将自己的鲜血吸入口中,然后回头掀开她的面具吻住了姬魅夜的唇,将鲜血卷送到他的唇舌之间。
姬魅夜身子一僵。
知道她怀孕之后,他一直都克制着自己不去吸她的鲜血,因为他知道鲜血对孩子来说有多重要。
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吸自己的血,路乐乐才用了这个方法。
“小夜,在月亮出来之前,想办法阻住凤息。”
姬魅夜点点头,掠身而起,将路乐乐送到珈蓝身边。
珈蓝抱着路乐乐展翅飞速离开,他已经感受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战斗即将开始,方圆一里之内,将不会有任何的活物。
姬魅夜抬手摸了摸留有她体温的面具,眼瞳慢慢凝结起了杀气,手指赫然张开,在云雾破开之前,银丝飞驰而去,瞬间穿透了凤息的身体。
片刻间,风云卷动,要出来的圆月被遮住,而凤息并没有动,虽然身下的麒麟发出痛苦的呜咽声,然而他咬唇、凝气,发誓要破开黑云。
伤口的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袍子,看着凤息静默不动,路乐乐用力握拳,告诉自己,那个人是凤息,那个人是凤息。
突然,凤息猛地睁开眼,回头看着路乐乐,眼中悲凄之色让她一怔,只听他喃喃道:“为何要这般对我,逼得我这般无路可走?”
与此同时,他高高举起另一只手臂,红色的血蛊宛若小蛇一样在他手臂间游走。
话音一落,路乐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那一声惨叫,传入了姬魅夜的耳中,让他全身一个战栗,他慌忙地看向路乐乐,她坐在珈蓝身边,双手紧紧地捂着小腹,那张脸犹如雪一样苍白。
“怎么了?”他一时间忘记了此时自己的对手是凤息,全身心地放在了路乐乐身上。
“珈蓝!”
“我没事。”路乐乐回头看了珈蓝一眼,然后对姬魅夜挤出一个笑,“我真的没事。”
凤息听闻,低声地笑了起来,知道姬魅夜乱了心智,目光再度轻轻地落在路乐乐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路乐乐想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她一直都告诉自己,凤息就是凤息,不是泱未然。然而离开的时候,却是抱着泱未然在他身体里、不会伤害她的侥幸。她错了,错的是凤息真的不是泱未然,所以,他会杀了她,会杀了豆豆的。
“唔。”路乐乐咬着牙,浑身发冷;珈蓝的手也在发抖,他抬起手,竟然是一手的鲜血。
姬魅夜眼瞳赫然放大,看着珈蓝的手,又注意到路乐乐的裙子已经被染红了一片。
“乐乐!豆豆!”姬魅夜眼中一片晕眩,收回了手,驾着灵鸟飞向路乐乐,然而,蝙蝠从天而降,生生地挡在了他们之间。
与此同时,满月破云而出,银色月辉落入了大地,笼罩在杀气弥漫的原野上。
凤息吐出一口鲜血,双目狰狞,得意地笑了起来,看着姬魅夜。
姬魅夜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挡住月光,然而根本就来不及了。
此时,凤息的鲜血不断涌出,然而,他却并没有停止控制血蛊。
路乐乐感觉到身体像是被插进去几把刀子,狠狠地绞着小腹,要将她切割,搅碎。
豆豆!而身体里,那条血蛊也往下钻,钻进了自己的小腹。
路乐乐痛苦地低吟,护着肚子,盯着凤息,乞求道:“凤息,我若是欠了泱未然两世,是我欠他的,和姬魅夜无关,和我的孩子无关啊!”
“和姬魅夜无关,怎么会和姬魅夜无关呢?”凤息冷冷一笑,看到姬魅夜要朝路乐乐靠近,厉声道:“姬魅夜,你给我站住,你再向她靠近一步,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妻儿死在你面前,还有珈蓝,如果你不想怀里的人成为死尸,那也不要动。”
“凤息,你对她做了什么?”看着珈蓝怀中的路乐乐,姬魅夜颤着声音问道。
“血蛊。姬魅夜,血蛊你听说过吧。”凤息抬手擦去自己唇角的血渍,对路乐乐招手:“你过来。”
“不要过去!”姬魅夜大声地喊道,飞出的银丝斩去身前的血蝙蝠,然而,他此时的灵力已经开始慢慢地耗竭。
“姬魅夜,你想她死吗?还是想你的孩子死?要知道,血蛊已经深入她腹中,不消片刻,只要我稍微指引,它说不定就会吃了你的孩子。”凤息的脸上有一抹残忍,他用力地握紧了拳头,便听到路乐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不!”姬魅夜示意凤息住手,无力地看着路乐乐,眼中有晶亮在闪烁。
“凤息,你说吧,要怎样你才能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你是说路乐乐吗?”凤息下了麒麟,珈蓝抱着路乐乐慌忙地后退了一步,“我会放了她,而且我之前承诺过她,会照顾好她的起居,保护好她和孩子的平安。可是,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一条路。”
“当然,我并没有想过要杀了她,可是,对你的孩子,那就说不定了。路乐乐,你过来,如果你不想可爱的豆豆死去的话。”
“凤息,我知道你要替泱未然报仇,当时,泱未然是死在我手上的。”
“我知道!”凤息一把拉住了路乐乐,顺手将她身上的银针全都扔掉,然后带着她跳上麒麟,盯着姬魅夜,“我当然知道未然是被你折磨死的,我当然知道。”
看到路乐乐被带走,珈蓝不敢轻举妄动,他明白什么是血蛊,也明白如果凤息发了疯,那路乐乐会怎样。
“你要如何?”姬魅夜在雪中站定。
凤息挑眉,看了看头顶的一轮明月,轻笑了起来,“这一日,我也等了很久了。若要你这样死去,那岂不是便宜了你,枉我徒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要不,我们慢慢地来,像折磨我徒儿一样用十倍的痛苦来还给你。要不,先断了你自己的筋脉?”
“小夜!”
“殿下!”
“好!”姬魅夜二话不说,扬起手臂,斩向了自己,便听得咔嚓一声,筋脉瞬间断裂,而他衣服下已然是一具白骨,这一断裂,整个身子都无法站稳。
珈蓝忙冲了上去,将他扶住。
路乐乐看着姬魅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姬魅夜却望着她,眼瞳含着笑意,似乎在说,不要怕,我会保护你和豆豆的。
“啧!”凤息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这样断了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不过,要是在月圆之夜,将你的傀儡术废了,会怎样呢?”
“不!姬魅夜,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废了傀儡术!”路乐乐再也顾不上什么,推开凤息要冲了过去。
月圆之夜废了傀儡术,他周身没有任何灵力,那些被他操控过的恶灵就会反噬回来,将他吞噬,因为他再也无法控制它们了。
姬魅夜眸色未变,看了看路乐乐,然后看着凤息,“如果这样,你会放了她?”
“我会答应你保护好你的孩子。凤息笑了笑,“而且我自然也会好生照顾她。”
“你让我如何信你?”
听闻他的质疑,凤息的脸顿时一沉,看了路乐乐一眼,那碧蓝色的眼瞳泛着红色的恨意,“念及未然的份上,我本无心这般对她,然而,今日此举,完全是她所逼。况且,我的目的是为未然复仇,倘若她要死了,我就找不到机会折磨你姬魅夜了,是吧?!”
“凤息,未然从来就没有想过复仇。”路乐乐扶着腰,忍着剧痛,低声说道:“如果未然真的在,他一定不会这样的,你是不是吃了他的灵魂,占据了他的灵力,因为内疚而扭曲了他的想法,做一些事情想要弥补他?!”
路乐乐的话像是戳到了凤息的痛处,只见他双唇发白,呼吸紊乱,身上的伤口突然裂开,鲜血再度染红了他的衣衫。
“怎么会?未然的灵魂是那样的痛苦,笙澜是那样的绝望,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大人,你也不了解他。”路乐乐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稳不刺激他,“啊,我想起来了,他留下了第三个锦囊。如果我没有记错,锦囊在大人手中,倒不如我们一同打开,看看未然在死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凤息沉默片刻突然一笑,“你如果是想转移注意力,意图让我放了姬魅夜,那你还是休息一下,免得伤了孩子,也免得我突然改变主意。”说着,他抬头看着头顶那一弯满月,最后看向姬魅夜,“怎样,姬魅夜,我刚才的要求你可是想好了?”
凤息的手用力扣住了路乐乐的手腕,还没有用力,就看到了姬魅夜眼中的那种慌乱,凤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我应了你。”
“小夜!”
“殿下!”
路乐乐和珈蓝同时想要阻止。
“此时圆月,姬魅夜就算你不这样做,我凤息也有能力将你剩下的灵力全都封印起来,这样,圆缺之后,你也成了一个废人。不用我出力,你手上那些恶灵岂能受你控制?会立马吃了你的。”
姬魅夜没有说话,目光深深地看着路乐乐,那一双金色的眼瞳里不是满目的血色,也不是满目的痛楚,只是道不尽诉不完的柔情缱绻。
那一眼,像是隔着千山万水,带着千年的思念看过来,是那样的深沉,深得她能清晰地看到那温柔眼神所倒映着的自己。
千言万语,在这一刻,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四目相对,她的唇在颤抖,她不停地摇着头,泪水滑落。
看到她眼眶中的泪水,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替她擦拭的动作,而眼底的笑意还是那样的温柔,和煦如阳光,带着对她的宠溺。
没有千年前那份在神乐面前的依赖,没有了千年后小鸡少爷的任性撒娇,没有了姬魅夜的强势霸道。
只有一个丈夫看着自己妻子,眼神中才流露出的爱恋和宠溺,还有映在眼底的微笑。
他掀开了面具,那用她鲜血维持下来的绝美容颜完美地呈现了出来,然后薄唇亲启,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凤息瞪大了眼睛,却是没有听清,甚至身边的珈蓝都没有听清楚姬魅夜说了什么,除了路乐乐。
“不……啊!”凄厉的尖叫声传来,路乐乐试图推开凤息,挣扎着朝姬魅夜跑去,然而,却被对方紧紧抱住。
“不要,姬魅夜,不要,小夜……小夜!”女子无助的哭泣声,在冰原上显得无限凄凉,那种绝望,震得天地撼动。
只有她听到了,他说:路乐乐,我爱你和豆豆。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我爱你。
那个她曾对他说过的三个字,是第一次,完整地从他嘴里说出来。
路乐乐,我爱你和豆豆。
与此同时,天空一道闪电急速而下,幽蓝诡异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皓月之下,一个白衣男子半跪在地,高举起手指,顿时,风声大作,空气中无数幽灵鬼魂破体而出,甚至于能隐隐听到什么东西走动发出的咔嚓咔嚓之声。
银丝在风中飞舞,冰原的雪渣吹在脸上,无数的灵魂从他身体里飘浮出来,千年的修行,那传说中的终极傀儡术,南疆历史上,唯一一位练就成功的傀儡师,那些千万缕银丝犹如蚕茧一样从他身体里痛苦地剥离开来。
那种被分离的痛苦,让已成为骷髅的他的唇角亦溢出了暗红色的血,滴落在面具之上。而他的眼瞳,却依旧温柔如初,凝望着前方跪在地上挣扎的女子。
女子一手伸向他,一手扶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她发丝散落,然而脸庞依旧美丽,精致得犹如初次见面那样,发丝间的发簪和束带有些歪了,然而还是好看。
那样的美,让他心动不已。
人生若如初见,第一次见面,他就爱上了她。看到她的每一秒都如初见,每一秒都是刚爱上时的那般心动。
无数幽灵在他身边围绕,像是在寻觅着什么,而那种腐朽的杀气却让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他双手无力地垂落,看着女子的目光渐渐涣散开来。
头顶的月辉如一把无形的利刃,要将他剥离开,将他的灵魂抽走。看着女子的眼瞳渐渐涣散,周围的世界也在旋转,灵力被完全抽走,他的世界即将陷入一片黑暗,活下来的将是平凡人,还会被恶灵反噬。
恐怕熬不过这一晚了……
自己要失言了吗?姬魅夜强睁着眼睛,看着那个女子,说了要陪她到老,说了要为她清数白发。
“姬魅夜,你要是现在死了,我化成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看着那个渐渐倒下的人,看着他在她眼中枯萎,看着他在她眼中倒下去,她突然哭不出来了。
以前她觉得死亡是多么的可怕,每次他吸她鲜血的时候,都能感觉生命被一点点地抽走,那种恐惧让她从不能忘记。
然而此时,她竟然看见这个自己深爱的人,在她面前,将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剥离。什么叫做抽丝剥茧,什么叫无能无力,什么叫绝望?
这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将她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男子,是那个名字就足以让人闻之色变的男子啊。
他是颠覆了南疆历史的人,是唯一一个能操控死灵魂,而且建立了亡灵国度的人,他是人人尊敬的鬼姬殿下。
他曾经是那样的霸道,睥睨天下。
他曾狂傲地说,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一种是被本宫需要的人。
他曾站在云端,脚下风过云起,天下都在他脚下。
他屈指之间,可以取人性命。
而现在,他竟然生生地倒在了她面前,他的灵魂,他的灵力,化成一条条银白色的丝线,消散在空中,引着那些恶灵和亡魂追逐。
他倒下了,嘴角溢出了鲜血,银丝散落在雪地里,手指苍白无力,慢慢地伸向她。
“姬魅夜,你不能死!”她咬着牙,慢慢地跪下来,盯着远处的他,“姬魅夜,你不准死!”
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轻触,她看见,他向她曲起了手指。
小鸡少爷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一百年不许变。
很多很多年之后,每当她想起这句话,心里总不免一阵心酸。当年怎么就说一百年呢?
凤息看着地上那个人,眉心的月魄灼热滚烫,他皱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曲身,抱起路乐乐,翻身上了麒麟。
“放开我……”路乐乐推开他,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如果你还想保住孩子,那我不介意你这样看下去的。只是,若是动了胎气……”
豆豆……
路乐乐看着姬魅夜,泪水慢慢滑落,没有再挣扎。她在这里,只会让凤息借用她来折磨姬魅夜。
眼眶渐渐迷离,她用力地握紧了拳头,然后看了一眼珈蓝。
珈蓝奔上前去,张开了结界,将姬魅夜抱在怀里,眼中有一丝无助。
麒麟在主人的引导下,腾云而飞,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双目呆滞,却终究是怎么也熬不过,晕厥了过去。
周围幽灵们在浮动,因为失去了傀儡术,姬魅夜已经没有能力操控他们,而此时,它们都盲目地飞舞,急于找到归宿,掩藏的恐怖也随之涌出。
因为被操控了千年,它们依附姬魅夜而生存,一旦主人虚弱,它们就会反噬回来。
而珈蓝的结界,自然也不能维持多久。
此时,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珈蓝抬头,看汮兮缓慢地走了过来。
她双眼绯红,像是哭过,然而,看到昏迷几近死去的姬魅夜,一想到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她却又笑了起来。
珈蓝眼中迸射出恨意,手指凝上了杀气,朝汮兮刺去。而幻影却是掠身而上,替她挡住。
看到幻影,珈蓝眼里更是添了一丝厌恶,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两人,只想着如何离开。
幻影看到珈蓝别过头,脸上浮起一丝痛楚,低下头,紧咬着唇。
“快走,君上来了。”花清语的声音传来,汮兮脸色一白,眼看就要走近姬魅夜,又不得不转身飞快地离开。
幻影化成了神兽带着汮兮离开,月光下的女子,神情麻木,眼眶有泪,却是没有任何的情绪。
赶来的君上看到空中飞舞的幽灵,眼瞳顿时一沉,然后看到了雪地里的珈蓝和姬魅夜,疾步走了过去。
亡灵看到他,纷纷地被逼退。
君上蹲下身子,将手放在姬魅夜的眉心,大惊失色,“凤息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的灵力和傀儡术呢?”
“殿下自己散了。”珈蓝的声音透着凄凉。
“我还真是来晚了一步!姬魅夜,你真是个痴人啊。”君上感叹一声,然后召唤来了自己的坐骑,吩咐道:“走!”
“去哪里?”
“当然是救他,要继续待在这里,你们很快就会被吃掉的。”君上皱了皱眉头,抓起姬魅夜,将他放在自己的坐骑上,有些不悦,“真不知道,她怎么就喜欢上了你?!我简直是比你好太多了,没你蠢,没你傻,没你笨,没你痴,简直就是样样比你好。路乐乐,你真是没有眼光。”说罢,自己也骑了上去。
“哦,珈蓝,你去帮我找一下花清语,如果找到了,替本尊杀了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地说道,语气淡漠得像是让珈蓝去捏死一只蚂蚁。
那一日的南疆,天气突然变化,连续几日的大雪之后,满月之日,竟然出现了半日明。
这事关重大,南疆百姓陷入了一场恐慌之中,认为又有大难降临南疆,人人恐慌不已。
与此同时,皇室以及长老院成员早就聚集在月重宫,探究此时突然变天到底是何原因。
然而,连续三日凤息大人都闭关不见,开始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而后山外的禁地也出现了异动,有人报告,黑暗之河突然涌出了许多恶灵,白骨花竟然谢了又开,开了又谢,完全不符合时令。
遇到这个情况,溯月看了看若云,若云的面色有些焦虑,他们两个人都来月重宫三次了。
半晌,若云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溯月身边,说了几句。溯月脸色顿时一变,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看了看其他人,和若云独自离开了。
当日皇室成员和四大长老离开之后,月重宫突然放出命令,今日起凤息大人要闭关,谁也不得进入月重宫半步。同时,月重宫的结界突然加强,宫中弟子时刻处于戒备状态,不得出入。
凤息大人这一举动,当即引起了三族中熙然一族老王爷的抗议,并开始上书长老院,列举凤息大人近日来的种种不端行为。朝中也议论声四起,矛头一时间全都指向了凤息大人。
甚至有人怀疑,这一次天色剧变,根本就是因为凤息大人闭关所致。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伺候新任公主路乐乐的侍女指出,在公主消失之前,曾与凤息大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此消息一出,更是引起了莫大的轰动。
本来皇室就为公主失踪一事而焦头烂额,而宫女的消息也很快得到其他人的验证,有人指出,公主在来皇宫之前就提出要离开月重宫,然而此事,却因为凤息大人的不表态而拖延。
这样一来,千年来神权互不干涉的话题再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有人揣测,凤息大人可能是想学习千年前的师崖祭司,以公主之命而控制皇权。
这一年的冬季,南疆皇室和月重宫开始出现分裂。
月重宫。
天空依旧阴霾,神殿的房间里,再次传来了揪心的破碎声。
半个月前,月重宫神殿除了凤息大人亲点的弟子,谁也不可上去一步。
而此时,几名弟子慌张地跪在地上,其中一个小女孩儿惶恐地跑了出来,全身都是难闻的汤汁。
看到远处走近的一个身影,那女子忙跪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
“怎么了?”
“大人,夫人她……”那女孩抬起头,眼底写着恐慌,哆嗦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凤息苍白的脸色顿时一变,碧色的眼瞳有一丝冷意,然后绕过了小女孩,朝那屋子走去,而此时,外面站了一群弟子,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那个屋子。
上了阶梯,便听到有女子低低的声音,似哭似笑。
走进去,在昏暗的角落,果真看到了她。
大红色的衣衫凌乱地穿在身上,白色衬衣上沾着刚才洒了的汤汁。外面很冷,然而她穿得很薄,除她原来带来的几件红色外衣,其他都一概不穿,为此,他不得不命令人在屋子里时刻备着火炉,房间都铺上了地毯。
这个时候,她蜷缩在角落里,如墨般的发丝散乱开来,包裹着她娇小的身子。她的怀里,则抱着一个布娃娃。
苍白的脸看起来脏兮兮的,伺候她的宫人说,不消半刻,她定然会将自己弄得像花猫一样。
此时,她低着头,密长的睫毛在她脸上透出密影,却怎么也遮不住她脸上那份痴傻。
“小鸡,要听话。”
听到这个名字,凤息痛苦的眼里泛起一丝恨意,修长的手指用力握紧,指骨泛白。
这个时候,女子低头在布娃娃头上轻轻落下一吻,满是宠溺地对着它笑了笑,唱了起来: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
陪你笑陪你累,有我相依偎;
小宝贝快快睡,你会梦到我几回;
有我在梦最美,梦醒也安慰;
花儿随流水,日头抱春归;
粉面含笑微不露,嘴角衔颗相思泪;
山间鸟徘徊,彩霞伴双飞;
惊鸿一瞥莫后退,离开也让春风醉
凤息闭上眼睛,抑制住内心的怒火,想起了当日将她带回来的情景。书童说她一日不吃不喝,甚至开始以自残的方式要见他。
可是见到他时,她拿起了剪刀,双目渗血,眼底的憎恨似乎要将他碎尸万段。
她只有一句话,你到底把姬魅夜怎么样了?
他心里一痛,想到自己身体还没有复原,道:姬魅夜死了。
她自然不相信,但是他却有办法让她相信姬魅夜真的死了。
圣湖水镜里,一身白骨的男子匍匐在黑暗之河上,白骨之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而那些恶灵贪婪地将他一点点地啃噬干净,到最后,看不到一丝残渣。
她跪在水镜边,足足一天,次日,便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了?”终于,凤息平复了情绪,朝地上的女子走过去,清美的脸上写着温和的笑,看她的眼神,也缱绻温柔起来。
听到声音,路乐乐并没有抬头,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异动的表现,目光一直落在怀里的娃娃身上,唇边的笑天真而无邪。
“小鸡,小鸡,睡了吗?”她轻声地问道,将头靠在娃娃的脸上,目光投向地毯,“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有宝宝了,它的名字叫豆豆呢?”
凤息蹲在她身边,抬起手正要帮她整理头发,然而听到这一句话,他的手顿时一颤,僵在了空中。
“豆豆比你听话,它除了会踢我,从来不骂人笨蛋,不骂人白痴。”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脑子里似乎想着什么,便闭上了眼睛。
从凤息的角度,刚好看到有颗透明如水晶的液体从她密长的睫毛里滑出。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凤息僵住的手微微向前,想要擦去路乐乐的泪水。可就在这个时候,路乐乐突然睁开了眼,一脸的欣喜,“小鸡,要不要看我们的豆豆?”
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毯上,绕过凤息,进了里面的屏风。
凤息赶紧跟上去,看着她一手抱着娃娃,笨拙的身子艰难地爬上了床,从里面翻出一个东西,塞在了怀里,然后满脸笑容地走下来。
然而,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要跌下去,凤息疾步上前,将她一把托住。
也在同时,他终于看清她怀里塞着的是什么了——还是一个娃娃,和手里的一模一样,只是小了许多。
“小鸡,来,看我们的豆豆,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啊。”路乐乐全然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危险,反而低下头对手里的小鸡少爷继续说道。
“够了!”凤息终于忍不住,从她手里一把将两个娃娃抢了过来,然后扔在地上。
“你……你做什么?小鸡,豆豆……”路乐乐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双眸含泪,跪下身子就要去捡。
“路乐乐。”他扣住她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托起来,然而她腹中有孕五月,显得有些重,不得已,他另一只手必须托住她的腰肢,免得她在反抗之下,摔倒在地。
因为七日前,两人也争执一番,那个时候,弟子前来通报说她又不吃东西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疯跑,谁也拉不住,他来了,而她挣扎得更厉害,摔在地上,又动了胎气,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
“路乐乐,你别给我装疯卖傻。”他双目盯着她,清美的脸此时有了几分狰狞,“你不要以为你这样就能骗过我,逃出月重宫。”
路乐乐抬起头,手腕因为疼痛在发抖,黑色的大眼睛噙着泪水,看着他的眼神极其茫然,还带着几分畏惧。她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往后躲的动作,这个动作,无疑像一把刀一样刺进他的心口。
扣住她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她立马挣脱开,拿起旁边的花瓶便朝他扔过去,“你是坏蛋,我认出你了,你是凤息!”
“我要杀了你!”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手也没有闲着,抓起旁边的东西就朝他扔了过去,那声音,带着凄凉的歇斯底里。
他闪身躲开,上前拉住了她,“你认出我来了?路乐乐,你还装疯吗?我告诉你,姬魅夜就是死了,你以为你这样出去就能找到他?”
她手里抓着一个墨砚,在听到姬魅夜三个字的时候,歇斯底里的情绪突然僵住,眼瞳当即涣散开来。
“小夜,小夜……”她垂下眸子,唇在轻轻颤抖,然后一低头,看到了地上的娃娃,当即尖叫起来。
砰!墨砚狠狠地砸在了凤息的头上,鲜血沿着月魄流下来,划过他苍白的脸,让他一阵晕眩。
而路乐乐已经跪在了地上,将两个布娃娃抱进怀里,低声地唱着歌哄道:“小夜,豆豆,我在这里。”半晌,她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凤息,赤脚从那些碎渣上踩过,又躲在了角落里。
她踩过的白色地毯上,留下了一行清晰的血印。
凤息注意到她脚心的伤口,笑了笑,果然是疯了吗?脚心的疼痛都不能让她醒悟半分?
路乐乐,你到底是不是在耍我?
“今日一定要让她将药喝下去。”他转身走了出去,弟子们没有人敢抬头看他,“还有,好生看着她。”
“大人,前几日你来时,将锦囊掉在了桌子下,徒儿已经找到了。”
凤息眸光一凛,伸手接过,然后转身走进屋子,来到炭炉前,打开了锦囊,拿出了纸条。
还是一样的折痕,没有被其他人打开过的痕迹。目光落在那几行熟悉的字上,凤息眸色再度一暗,毫不迟疑地将它扔进了火炉。
乐丫头:
我多么不希望你看到第三个锦囊,这意味着,你又遇到了危险。如果此时你在他人身上看到了泱未然的影子,乐丫头,不要迟疑,杀了他!因为,那不是我。
黄色的锦囊瞬间被炭火淹没,化成灰烬。燃起的火光落在路乐乐的脸上,让她的侧脸看起来忽明忽暗。
此时,她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怀中抱着一大一小两个布娃娃,眼神十分温柔,连唇边的笑都格外好看,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歇斯底里。
凤息抬手摸着额头,还在流血,他的手不由得向下移,放在胸口,然后闭上眼睛——他看到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子,手里有一枚银针,嘴角含笑,毫不犹豫地扎了下来。
“唔。”那种疼痛如此清晰,凤息后退了一步,猛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女子仍旧在角落,姿势未变。
未然,为何你要留下第三个锦囊,为何要让她杀了我?
乐丫头,乐丫头……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他回头看到书莲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大人,这是夫人的药。”
“嗯。”他点点头,伸手接过,“出去吧。”
书莲目光一怔,看了看地上的路乐乐,小声道:“大人,天色很晚了,夫人得赶紧吃药,不然她整夜都会坐在地上了。”
“有什么办法让她喝药吗?”刚才的情景凤息自己也看到了,路乐乐将药倒了别人一身,而地上全都是碎药渣。
她自己是大夫,对药天生过敏,是不是也知道里面多了一味让她昏睡的药呢?
“大人,让我来试试吧。”书莲走了过来,从凤息手里接过了药,蹲在了路乐乐身边,“夫人吃药了。”
路乐乐自然不肯理,头也没有抬,书莲想了想,开始小声念道:“看不穿是你失落的魂魄,猜不透是你瞳孔的颜色。”
果然,路乐乐真的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笑道:“下面是什么,是什么?”
书莲只会这么一句,是那些日子每日照顾她时,偶尔听到她唱的。
有一次无意中问道,路乐乐便笑道,她曾经给豆豆的爸爸唱过这首歌。豆豆的爸爸特别喜欢这首歌。
“夫人,你将药喝了,书莲便告诉你。”
路乐乐点点头,张开了嘴,将药乖乖地吞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凤息眼角竟然有一丝干涩的疼。
这一刻,他心里明白了,她是真的疯了。
当日他所做的对她打击太大,她偶尔记得凤息,记得凤息是坏人,记得姬魅夜,记得所有,然而全都是混乱的记忆,连不成片。关于姬魅夜的死,她却故意记不清了。
“你怎么知道她会喝下去?”临走的时候,凤息叫住了书莲。
书莲叹了一口气,“以前夫人很爱给我讲故事,而且有时候,也会问起未然世子的事情,问他在月重宫待了多久,而且也说过,刚才那首歌是为未然世子唱过的。”书莲年纪小,自然不懂得姬魅夜是谁,和其他皇室的人一样,他们都认为路乐乐腹中的孩子是泱未然的。
“意思就是,说到未然的事情,她就会安静下来?”
凤息回头看着喝完药后昏昏欲睡的女子,然后走了过去。
“乐丫头。”他轻轻地唤了一下,蜷缩着的女子果然动了一下。
“乐丫头……”
女子缓缓地抬起头,眼中蒙了层氤氲,痴痴地看着他。
在火光中,他的容颜清美出尘,眉心的月魄碧绿,没有一丝杂质,与那双碧海一样的眼瞳相呼应。
“乐丫头,怎么睡地上了呢?”他笑了笑,朝那女子伸出手。
女子歪着头,唇动了动,氤氲化成泪水,“未然……未然。”
他将她抱起了起来,女子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娃娃,不肯松手,然而眼神却十分的无助,“未然,小鸡不在了。”
凤息神色一凝,很快又恢复了笑意,“怎么会不在呢?它就在你怀里啊。”说完,抱着她走进了屏风里,然后将她平放在了床上。
“真的吗?对哦,小鸡和豆豆都在这里。”女子松了一口气,朝他笑了笑。
心脏微微停滞,在那一瞬间,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这般对他笑过,那是一种充满感激的、充满信任的笑。
不由自主的,他脱口低声道:“是的,他们都在。”
不一会儿,女子心满意足地睡了去,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他才离开。
走到门口,浓雾厚重,很快就湿了衣襟,他看了看旁边的配药童子,“明日的药中,加重半夏和灯芯草。”
童子微微一愣,点头没有说话。
纯白色的骷髅之花在池水边旖旎绽开,发出幽白色的光芒。
黑色的水里,躺着一个人,他面容绝美,银发如丝,却没有一点气息——他的样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死人。在他的头顶,有一盏蓝色的灯,悬空而立。
琉璃灯罩里面只有一根灯芯,灯的周围,却绕着一缕蓝色的仙气。
至于灵芝的上空,则有成千上万的死灵魂在飘舞,找不到归处,却又像是在寻找食物。
“尊上,为何都三七了,殿下还没有醒?你看你这个聚魂灯,根本就没法收集魂魄。”
“咳咳……”君上神色有些不悦,”本尊早就给你说了,聚魂灯有两盏,其中一盏被花清语偷了。现在情况危急,一时间找不回来,那就先用一盏试试。我看,姬魅夜这个傻子,也不是这么容易死的。”君上瘪瘪嘴,显然对珈蓝诽谤他的聚魂灯颇有怨言。
“可是……死不了,这样下去,殿下是不是也永远醒不过来啊?”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君上。
“咳咳……本尊找到这个傻子的时候,他本来就快要死了嘛,要不是本尊,他目前身体的最后一缕魂魄都灰飞烟灭了。”君上低头,看着水里那张不管怎么看,的确是比自己好看十分的脸,愤恨地皱了皱眉头。
这天下,像姬魅夜这样的人死了,那也太可惜了。
“可是,三七已过,无法聚魂,那殿下最后一缕魂魄也保不住了。”珈蓝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哭腔。
君上叹了一口气,也有些焦虑起来,不过眼眸一闪,“珈蓝,你掌好灯,本尊一掌将他拍醒。”说着,他跳进了水里,一把拖住姬魅夜的衣服,将他揪出了水面,然后甩手打过去。
一巴掌打在了姬魅夜的脸上,珈蓝的手抖了一下,“尊上,你为何要打脸?”
“他除了脸没有受伤,全身都是伤,我若打下去,那就是伤上加伤。而且打脸最疼了,他一定会疼得醒过来的。”
然而一巴掌下去,姬魅夜依旧一动不动,和尸体无异,只有银白色的头发在水中浮动。
君上举起手,又是一巴掌下去,珈蓝抖了一下,忙上去拉住,“尊上,倒不如用其他的方法。殿下只要有一缕魂魄在,那他就有意识,只是太过虚弱,你说一下关于路乐乐的事情,说不定殿下就会醒了。”
“咦……动了一下。”
果然,灯里面的那缕魂魄快速旋转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是不是说路乐乐……”君上刚念叨这个名字,聚魂灯整个又晃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头顶那些死灵魂也躁动不安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君上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果然是姬魅夜,这世间,你在乎的只有她啊。”
“喂,姬魅夜,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多丑,让乐乐看到了,她不讨厌你才怪。”想起了一千年前,这家伙就因为自己缠着神乐,将自己打得失去了真神,而且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还真的让君上记忆犹新。
“比起本尊来,是女人都会选我!要知道像本尊这样的红发,乐乐是怎么形容的。”君上得意地笑了起来,“她说我的头发像红霞,眼睛像醇正的法国葡萄酒,深邃深邃的。”
珈蓝脸色渐渐发白,示意尊上不要说太敏感的话题,要知道,那聚魂灯就快要被里面的那一缕魂魄给震碎了。
然而,君上倒是越说越得意了。
“而且笑起来,本尊特别地俊美。乐乐还说,本尊选女人的眼光很独到,审美观……前卫。”
“她说前卫就是和他们那里的思想一样,你知道她言下之意是什么,就是我和她审美观一样,志同道合,不像你们那样迂腐。”
“尊上……”珈蓝声音有些哆嗦了,他就要控制不住聚魂灯了。
“也许你不知道吧,乐乐可是曾经答应了要在地宫陪本尊一百年的。当初,本尊可是把我所有的美人都……”
轰隆!没等君上一句话说完,黑森林突然摇晃了起来。
那盏聚魂灯脱离了珈蓝的掌控,在空中旋转,形成了一个漩涡,犹如黑洞一样,将上空那些死灵魂瞬间吞噬进去,然后发出强大刺目的光。
君上和珈蓝都连忙后退了几步,挡住眼睛,以免被强大的光给刺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森林才安静下来,那白光也变弱,等君上和珈蓝放下遮住眼睛的手时,便看到姬魅夜靠在了池子边的石头上。
银丝白衣还滴着水,五官在死灵魂的照耀下显得完美无瑕,半垂着的眼眸,睫毛挂着晶莹的水珠儿,薄唇轻启,下颚到领口犹如被白玉雕琢而成。
那张脸,苍白亦如死人,可是,眉宇间的气势还是妖邪如初,没有改变分毫。
半晌,他抬手捂着自己被扇过的脸,向君上投来一道冷厉的光。
“乐乐说要陪你一百年?”
“乐乐说你们志同道合?”
“乐乐说你眼光独到?”
“乐乐说你们眼光相同?”
目光落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他发出一声冷哼。
“乐乐说你头发如红霞?眼睛如醇正红酒?”
君上瘪瘪嘴,耸耸肩,“本尊说的可是实话!要知道,用俊美来形容本尊,显然是乐乐的褒奖。用妖孽来形容你,显然是对你的唾弃!”
“如果乐乐说你俊美,那你干吗嫉妒本宫,要打我这妖孽一样的脸?嗯?”姬魅夜抬起下颚,将柳眉一挑,用宣誓的口气道:“还有,虽然你救了我,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你只能喊她路乐乐!乐乐只是本宫喊的!”
珈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有些无奈的君上,心里感叹果真君上了解殿下。
只是,看到虚弱不堪的姬魅夜,珈蓝考虑是不是要提醒下两人,不该在这个时候斗嘴呢?!
说不定,两人又会发生一场恶斗!
君上不屑地哼了一声,“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人。”
姬魅夜收回目光,抬头看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那就要看是什么了。你救我一命,我欠了你,本该偿还。然而,这世界上就是有一样东西不能与人分享,即便是看那么一眼,我也会小气地不允许。”
他口气很淡,透着隐隐的杀气,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瞳,虽然被沾着水珠的睫毛遮住,可是,眉宇间的悲怆却让君上没有了再开玩笑的兴趣。他了解,姬魅夜这一生从来没有争取过强大的灵力,也没有征服世界的野心,其实,千年来,他守候的、等候的就是一个爱情。
“给,这个是聚魂灯。”君上走了过去,顺手捡起灯,灯变成了一粒珠子,放在了他的手心。
姬魅夜接过,朝他感谢地点点头。
他自然清楚,现在聚魂灯对自己的重要性。
当日他废了自己的傀儡术,一路被亡灵追逐,而自身的魂魄早就同傀儡术散了。
如今聚魂灯在他身上,便可以吸纳其他的死灵魂,然后维持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虚弱就和凤息当日预言的一样。
即便是你没有死,也等同于凡人,甚至于,比凡人都还虚弱。
没有了聚魂灯,他最后一缕魂魄也难以维持,而唯一的办法是……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白色珠子。半晌,抬头看向君上和珈蓝,“她现在如何了?”
君上和珈蓝相互看了一眼。
“现在月重宫无人能进,但是,她一定会没事的。”君上小声地安慰道。
“没事吗?”他看着月重宫的方向,的确看到了火焰一样的结界在上空形成,杀气凌厉,“君上,你都不能进去吗?”
“不能进去,现在月重宫和皇室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连皇室的人也进不去了。”
“是吗?”姬魅夜小声说道,然后转眸看向珈蓝,“珈蓝,你去找若云,让她去找书莲。”
“若云?”珈蓝自然是一惊,“殿下,那若云会帮我们吗?”
“她会帮乐乐。”姬魅夜笑了笑,想起了当日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个月重宫的书童。
所有人都憎恨姬魅夜,然而路乐乐不一样。他曾经残忍,冷酷无情。然而乐乐却天生善良,而且他能猜到,此时皇室和月重宫关系紧张,定然和乐乐有关。
这样一来,其实对他们这边局势相当有利,因为月重宫一旦被孤立,那相对的他们这边的优势就会增强。
珈蓝意会,迅速离开。
看着珈蓝离开,姬魅夜疲惫地靠在石头上,将手探入怀里,拿出了一只碧绿色的笛子。
“小心睹物思人啊。”君上跳上石头,看着他手里的笛子,撅了撅嘴。
“什么?”姬魅夜惊讶地抬头,盯着君上,“你说这笛子是乐乐送给我的?”
“嗯,那还是你以前和我打架的时候说的。据说是你们及笄的时候,神乐当年送给你的,那会儿你宝贝得不行。”
姬魅夜听着眼眸便黯然下来,“君上,我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但是,从路乐乐的话中,我意识到我曾经欠了她很多,而如今,千年之后,这样的错误还是我造成的。”
“你也不赖啊,要知道,你当年用这笛子在神乐飞天舞上吹的一曲‘悠悠知我心’可是名动天下。”君上笑了笑,“要是当初我有你这般才华,说不定她选的就是我了,也不至于今日……”似乎意识到说过了头,君上立马闭了嘴,果然看到姬魅夜脸上有一丝苦涩。
“我也觉得是我害了乐乐,我没有保护好她和豆豆。”握着笛子的手在轻轻发抖,痛苦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他多么想知道她现在如何,然而,自己却是这样的无能。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然而在爱人面前,他竟然做不到保护好她们。
“不,姬魅夜!”君上将手搭在他肩头,用从未有的严肃表情道:“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你,路乐乐中了凤息的血蛊。即便是我,如果凤息要我驱散一身的灵力,我或许都会犹豫。不管是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对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而且,君上我也认为,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君上心里酸了一番,似乎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来没有这样去夸奖一个人。
虽然眼前这个家伙,面容妖孽,姿态高傲,品性比他还坏,然而,他从内心里佩服着姬魅夜。
以前他也在考虑,自己为何要佩服这个家伙。
直到那日看到他为了路乐乐遣散了一身的灵力时,君上才明白,他所佩服的正是姬魅夜身上那一份义无反顾的“痴”。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路乐乐义无反顾地爱。
“血蛊?君上你可知道解除血蛊的方式?”
“我那日来找你,本是要通知路乐乐已经找到了解除血蛊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就是杀了凤息。但是……”说到这里,君上突然沉默了片刻,眉宇间有一丝焦虑,“必须是路乐乐亲自杀死凤息。”
果然,话音一落,君上看到姬魅夜眸色突然黯然下来。那种黯然不是带着怒意和杀意的黯然,而是一种显得悲伤和无奈的黯然。
那淡淡的变化,让君上一惊。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他的黯然,来自于他对路乐乐的了解。因为泱未然在凤息的身体里,一旦出现某种情况,路乐乐定然下不了手。
此时,姬魅夜眼中的黯然,仅仅是他替路乐乐着想,他了解路乐乐,了解她的为难之处。
这种黯然,真的让君上心惊,若是千年前路乐乐因此迟疑,姬魅夜定会勃然大怒。可是此时,他开始站在了路乐乐的角度去思考一件事。
能为一个人改变,原来也是一件很美好、很了不得的事情。
君上抿抿唇,想起了那个在雪地里哭泣的女子。
以前看着她,她脸上一直都有一股傲然的倔强,而且总能说出些稀奇古怪的话。他心里登时一酸,看了姬魅夜一眼,便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凤息走进屋子的时候,看到书莲正哭丧着脸说着什么,而路乐乐坐在地上,埋着头,手里紧紧地抱着两个娃娃。
书莲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路乐乐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推开他,满屋子跑着发着脾气,“我就要,我就要!”
屋子里的人要上前,路乐乐一看便狠狠地跺脚,然后推翻面前所有的东西。
甚至气得连炭炉都要推倒了,眼看那火红的炭都要滚到她脚边,她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
“怎么了?!”凤息厉声呵斥着书莲。
一听到他的声音,屋子里十几个人都齐齐地跪下,同时也听到有人大松了一口气。
路乐乐听到声音,慌忙回头,双目含泪,委屈地看着凤息,神色有些茫然。
不由得,他心口又是一紧,立刻敛去脸上的怒意,朝她伸出手,温和地唤道:“乐丫头。”
一听这个名字,路乐乐先是一怔,泪水从眼眶里面滚落了下来,迈开腿就朝他奔了过来。
“小心。”看到她脚下的炭火,他掠身而起,当即拦腰抱住了她,然后搂住了她,坐在旁边的软榻之上。
屋子里的人忙收拾了一番,安静地退了下去,只有书莲默默站在门口,像是要说什么。
“未然!”路乐乐瞧了书莲一眼,像是极为不满,然后拉住凤息的手。
“怎么了,丫头?”
他柔声地笑着,双手不由得揉搓着她冰冷的手背,顺势想要将她怀中的两个娃娃放在旁边。
然而,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泪水一滑,噘着嘴瞧着他,将娃娃用力抓着。
今日她的头发没有像以前那样凌乱,整齐的刘海,发尾用白色绸带挽起,面容这些日子调养得有了些色彩,唇也透着粉红,身上带着孕妇独有的芬芳。
这气息,让他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
“要书莲拿面具。”她瞧着书莲,用撒娇的口气说道。
“哦,什么面具?”凤息碧蓝色的眸子沉了片刻,看向书莲。
“上次在布幕节,夫人看到有一家在卖面具,说在大泱国的时候未然殿下在未央街曾送她一张一样的面具。今儿不知道如何想了起来,她就一直吵着要面具。”
凤息唇角有了一丝笑意,低头看着怀里靠在他身上安静的路乐乐,“乐丫头,你要面具做什么?”
“你送我的,还送了我西番莲。”她头一歪,想了想,傻笑道:“好漂亮。”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犹如半月,睫毛轻轻闪动,唇边有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格外的漂亮。
他抬手下意识地放在她唇边,碧蓝色的眼瞳深深地凝视着她,“我记得在那里你说过那是你第一次看到西番莲。可惜了,南疆没有了西番莲。乐丫头……你真的想要面具吗?”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书莲,那你现在便去买。”
“出宫去买吗?”书莲惊讶地问道。要知道,现在月重宫没有凤息大人的命令,谁也不得出入半步,违者死。
“自然,要上次在布幕节她看到的那家。”
“好,我这就去。”书莲点点头,然后看着路乐乐,“夫人,书莲这就去给你买面具,你一定要将晚饭吃了哦。”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路乐乐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娃娃的手指悄然地松了松。
凤息目光至始至终没有从路乐乐的脸上移开,看着她脸上露出疲倦的睡意,突然想起了什么,“乐丫头,来,穿衣服,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嗯?是若云吗?”她睁开迷糊的眼睛,看了看周围,用失落的语气说道:“为什么看不到若云,看不到溯月了。”
她对生活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印象,那,那个女人呢?
“是另外一个人,你也认识的。”他命人拿来了她的鞋子,亲自为她穿上。
一个月了,然而这个月却是在无尽的惶恐中,他总怕她突然想起什么。
而她见到那个女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路乐乐笑着点点头,手里抱着两个娃娃,因为难得出了那个像鸟笼一样的屋子,她看起来格外高兴。
“乐丫头,小心点儿。”刚出了门,她挣脱了他的手臂,就欢快地朝外面跑去。
此时,梅花盛开,在薄雾中,点点殷红,空气中芬芳馥郁。
她走下阶梯,看着前面的梅花,踮起脚,摘了一枝,闭眼轻轻一嗅,然后睁开眼,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清风徐徐,青丝红衣,梅花翩飞,那一笑,凤息的心像被人狠狠捏住。
袖中的手,不由得渐渐握紧,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破障碍,挣扎着要出来。
一时间,他觉得气息紊乱,听到红衣女子对他招了招手,“未然,你过来,你看,这是什么花?”
此时,她手里执着一只梅花,红色的花瓣,与她红色的外套相辉映,衬得她皮肤如雪般好看,让他一时间提不起一口气,一低头,就觉得气息乱了。
隐隐有血丝从嘴角溢出,他忙抬手掩去,踉跄地后退了一步,那双看着她的碧蓝色眸子透着一丝悲戚和无奈,“乐丫头,你等我片刻,我就回来。”
路乐乐看到他脸色异样,木然地点了点头,又看到梅花林子中有一座秋千,便走近坐了上去,却也不忘喊道:“未然,你要快些回来啊!”
凤息走到拐角处,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
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灼热的火在燃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人痛苦的灵魂挣扎着要出来。
直起身子,他转身,看着琉璃窗户,那里倒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簪,青丝,素衣,那一双含烟的淡蓝色眸子,写着无助和绝望。
凤息身子一怔,不由念出,“未然。”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具有天资秀容的美称,清美如兰。
当即一惊,他抬手,竟然看到窗户上的那个人影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摸向自己的脸。
“魔障!”他低声惊呼,中指、食指并拢,摁在眉心的月魄之上,“泱未然,虽然我吃了你的灵魂,然而,你附在我身体里,却妄想反噬我,取代我吗?”
喘着气,赫然睁开了眼,他碧蓝色的眼睛掠过一丝厉色。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吧?!
“你最好别逼我,不然,我也会把她杀了。”
他狠狠地说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气息恢复了原样,才拐出去,看到女子正在秋千上,红色翻飞的裙摆,犹如绮丽盛开的曼珠沙华。
与此同时,他看到汮兮从另外一端走了过来,面色诧异地看着路乐乐,并朝她走了过去。
凤息抿着唇,站在旁边,只想看看下面将要发生什么。
这一个月来,他也琢磨出了,路乐乐的记忆是被自己生生切割的,意思就是她只有一些美好的记忆,其他的一概被潜意识给抹去了。
“外婆家的天空,那里的天空很蓝,阳光耀眼……”
汮兮看着坐在秋千上哼着歌的女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她穿着红色的衣衫,那件衣服汮兮认得,幻影说是姬魅夜亲自为她挑选的。这个时候,她仰起头,怀里抱着两个娃娃,一脸的天真烂漫。
“喜欢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像风一样,任它将自己带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牛奶一样的甜腻感,然而,在汮兮听来,却犹如针刺般难受。
特别是当她看到女子低着头,哄着怀里的娃娃,念着小鸡的名字时,汮兮当即扬声笑了起来。
听闻声音,路乐乐抬头,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听说你傻了?”汮兮冷笑道,走到她身前,弯下腰,打量着她。
“你是谁?”路乐乐下意识地往后面缩了一下。
“是真的不认得我,还是假装不认得我?”
路乐乐身子一颤,然后惊慌地四下看了看,唤道:“未然,未然……”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别给我装了,凤息说你疯了,我才不信。”汮兮走上去,一把拽住路乐乐的手腕,“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别以为我不了解你。”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路乐乐眼含着泪水,试图甩开汮兮,“未然,救我,救我……”
“哼!”汮兮冷笑,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变成了错愕,路乐乐甩开她的手,身子往后一仰,就听到她凄厉地尖叫了起来,然后身子直直地朝地面倒去。
与此同时,没等汮兮看清路乐乐如何从自己的手里摔下去的,一个白色的身影犹如闪电般掠来,随即她感到胸口剧痛,自己的身体犹如四分五裂般被凤息一掌打了出去。
摔倒的那一刻,她看到被凤息抱住的路乐乐,冲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一闪而过!
“咳咳……”一口鲜血从嘴里溢出,汮兮一时间从地上爬不起来。
汮兮吃力地爬起来,然而心肺却裂开了,只要呼吸一下,就能感觉到肺部裂开冷风灌了进去,钻心的疼痛。
凤息半跪在地上,已经将路乐乐抱在了怀里。
“乐丫头,伤着了没有?”他声音十分焦急。
路乐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汮兮,眼眶里的泪水自顾落下,然后往凤息怀里缩。那双眼眸,尽是惧怕和恐慌,可以感受到她全身在瑟瑟发抖。
看到她这个样子,凤息低头在她耳边小声地哄道:“乐丫头,不要怕,我在。”
“你不在,刚才她推我的时候你不在。”路乐乐哽咽道,然后不敢再看汮兮,将脸贴着怀中的两个娃娃。
凤息明白她的确是在责怪他刚才没有出来。
“我现在在的。”他声音很轻,抬头看向汮兮,碧蓝色的眼瞳腾起了杀意。
这一眼,看得汮兮浑身一个激灵。
“凤息。”汮兮试着站了起来,“你不是要我看看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吗?我告诉你,她就是装疯的。”
听到这个名字,怀里的人突然抬起头,看了一眼凤息,墨色的双瞳难掩着痛楚,轻声道:“你不是未然?”
“乐丫头,别听她胡说。”凤息微微一笑,将她抱进怀里,然后起身欲走。
“你别在那儿装疯了!刚才明明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路乐乐突然拉住了凤息的手,示意他停下。
凤息不解地看着她,看到她满脸怒意,从他手中挣脱,并且一把推开他,冷笑了起来,“你果然认为我是疯子吗?”
她这一笑,倒让汮兮愣住了,甚至于凤息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我就知道,你们将我关在那里,成日里逼着我喝药,成日哄着我说要溯月和若云来看我。其实当我是傻子,疯子。”说完,她痴痴一笑,抱紧了怀里的两个娃娃再也不说一句话,扶着墙自己走了回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凤息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一转身,指间飞出一柄剑气,刺向了汮兮的肩头,“今日我叫你来只是要你看看,并没有要你多言。”
“哼,凤息大人,当日我帮你找到了她,你答应我的事可做到了?”汮兮擦干了唇边的血渍,“如今你可是抱得美人归了,你当日答应帮我白族做的事情,如何了?还有,你说过姬魅夜……”
“不要跟我提这个名字!”凤息回手又是一掌,手中凌厉的杀气止在了汮兮身前,吓得她果然不敢再开口。
“还有,既然要恢复你白族的名誉,让你姐姐花清语来见我,记住,提醒她带上聚魂灯。”
姬魅夜……不知道为何,随着与那女子相处的时日愈多,他就愈憎恨这个名字!
看着他追着路乐乐离开,汮兮笑了笑,倒是觉得花清语那句话真的没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看到那个叫书莲的小童子的时候,溯月和若云都在,珈蓝的脸色十分的难堪。
等书莲急急忙忙离开之后,珈蓝一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那檀木桌子瞬间裂开。
“想不到,最后我们还是害了她,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让她来南疆了。”溯月低着头,唇角有一丝苦涩。
早些日子他们就怀疑路乐乐被囚在了月重宫,之前,路乐乐也跟溯月和若云透露过凤息有些古怪,让他们小心为妙。
现如今,月重宫禁令下来,祭司大人一日不出现,他们也无可奈何,更是无法闯入月重宫。
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想办法继续孤立月重宫。
珈蓝回去的时候,看到姬魅夜正靠在树上,一脸疲倦。君上也来了,带了几个侍妾,模样倒是高兴得很。
见他回来,大家都没有说话。
珈蓝笑了笑,将路乐乐在月重宫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有说她疯癫一事,同时告诉姬魅夜豆豆很好。
这个消息是这一个多月来,他们听闻的唯一的好消息。
她和豆豆都很好。他低着头,抚摸着手中的笛子。既然这样,那当日受的苦能换她们平安,即使再受一次,那也无妨了。
只是,现在要考虑如何将她救出来。
“既然凤息认为我死了,那就告诉他,我还好好地活着。”姬魅夜收好手里的笛子,嘴角噙着一丝淡笑。
“啊?殿下,月重宫无人能进,无人能出,消息如何进得去?”
“汮兮!”姬魅夜波澜不惊地念出这个名字。
君上和珈蓝对视一眼,一脸疑惑。
自从姬魅夜醒来之后,他的想法越发得怪异,两人根本就难以理解。
“君上,你不是让珈蓝去找花清语吗?找到了可否借我一用,现在还不能杀她。”
“你要借她做什么?”提到这个名字,君上脸色非常不好看。
那女人偷了他的聚魂灯,给他带来的麻烦,简直让她死上三次都不够。
“成亲!”姬魅夜掀起眼眸,勾唇,淡淡一笑,目光潋滟。
“你疯了吗?”花清语怒视着汮兮,“你让我去见凤息?还想我带着聚魂灯去?”
汮兮冷睨了她一眼,嘴角有一丝讥笑,“姐姐,这个可不是我让的,是凤息的意思。莫不是,你怕了?”
花清语拂袖,看着那笼罩在火焰之下的月重宫,苍白的脸上还能看见当日被路乐乐一刀斩下去的伤痕,让她原本极其漂亮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此时,她提着聚魂灯的手有些发抖。
对汮兮的一番话,她听在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其实,花清语当然知道凤息让她出现一定是一个借口,而真实的原因,汮兮更是清楚。
此时,凤息同姬魅夜一战之后,用了禁忌之法,自身灵力被反噬到了身上,再加上这一个多月为了防止君上他们,凤息将自己的灵力全都耗在了结界之上。
这个时候,对于他来说,最需要的就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增强自己的灵力。
而自己,将成为最好的食物,更何况她还有聚魂灯。汮兮,竟然将自己有聚魂灯的事情告诉了凤息!
“姐姐,要知道你这一千年来都是为了恢复我们白族的名誉而努力着,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却步了,那如何对得起爹爹他们?”汮兮毫不掩饰地讥笑着,看了花清语一眼,转身带着幻影慢慢地离开,朝月重宫走去。
为了避免珈蓝和君上的追杀,汮兮也住进了月重宫,只是不能靠近路乐乐住的地方,每次和花清语见面,都要到规定的地方来找她。
汮兮想一想,其实造就这种结果的就是她自己吗?她努力的一生,与其说毁在了路乐乐手上,还不如说是毁在了花清语手上。
汮兮走的时候,花清语看到了她脸上最后的笑容,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然而,她是一定不会去月重宫的。
她拿出了聚魂灯,这是君上的圣物,可以掌管死灵魂,也可以增强自己的灵力。但是当时情急,她只是偷到了一盏。
她看了看天色,打算还是往回走。
不知为何,手里的灯那蓝色的灯芯竟然微弱了起来,而身后似乎也有可怕的杀气凝聚。
她惊觉回头,一道蓝色的火焰朝自己飞驰而来,她点足提着灯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躲开,那火焰直接击中了胸口。
“噗!”花清语倒在地上,手里的聚魂灯随即滚落。
她刚伸出手,就看见一个人走了过来,在她之前将灯捡了起来。
“汮兮说得果然没错,你就在这里。”头上的声音带着讥讽戏谑,男女莫辨。
花清语抬头将那人看清,不由大惊,“珈蓝!”
“哟,认得我?”珈蓝掩嘴笑了笑,宝石灰的眼瞳却是冰冷如霜。
彼此的印象中,都没有过交锋,对这个女人,珈蓝的印象不深。
花清语手足发冷,“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是君上让你来找我?”
“是啊,可是,我找了你一个多月,就是找不到。”珈蓝耸耸肩,笑得有些无奈。
“那……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她所在的地方极其隐秘,因为早就预料君上要来找她,她可是逃了半年多,君上拿她没有办法。
“这个嘛……”珈蓝举起灯,好好打量了一番,“刚刚在找你的路上碰到一个熟人而已。”
“你是说汮兮?”
珈蓝没有否认,“听说,她为了讨好凤息,要将你献给凤息做祭品?哎呀,看样子,那凤息也不怎么样,如此看来,我等进入月重宫也不那么难嘛。”
珈蓝蓝色的火焰,此时变成了一个火球将花清语包围,让她无法逃离。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听说让自己去见凤息,花清语还是吓了一跳。
“你如何知……”
她闭了口,想起汮兮旁边有一个叫幻影的人。如果没有记错,那个女人喜欢珈蓝。
如果是这样,这个消息就是从幻影那儿得来的。
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果然要对汮兮防备一些。
“起来吧,时间要是迟了,若凤息来了,我可保护不了你的。”珈蓝收好了聚魂灯,似笑非笑地说道。
“去哪里?”花清语站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
“姬魅夜殿下要见你。”珈蓝勾唇妖娆一笑。
“什么,他……他果真活着?!”
花清语不由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到她这个表情,珈蓝不由得笑开,“放心,殿下不会杀你,也不会把你当进补吃了。不过如果这个时候我放了你,那你就等于被汮兮卖给了凤息。”
他的话很明白,你若不跟我走,那凤息也能找到这里。
“你要怪,也怪不了我们,只能怪你自己作孽,还有太信任你的妹妹了。”
“那为何你不去抓了汮兮,杀了她?”
“杀了她?”珈蓝冷冷一笑,“殿下有一句话,凡是有用的人,可以暂且活着,就比如你!”
“你们想让我帮忙?”
“帮忙?花清语,你太高估你自己了,最多只能说,你将要做的只是赎罪,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黑暗之河,那水如其名,黑暗无边,虽然旁边有紫色的、白色的、蓝色的睡莲盛开,然而还是遮不住掩藏在下面试图冒出水面的恶灵。
天空黑云翻卷,这里是一片永远也见不到光的地方。不管是日光还是月光,都无法透过那厚重的云层。
黑暗之河的旁边,除了这些睡莲,还有骷髅之花。
据说每一朵花,代表着一个灵魂。一生只开一次,花开的瞬间,代表着那个灵魂想将自己托付出去,有多少花开了,便谢了,从来没有找到过依托。
他的白骨之花,已经开过了,曾想送到那个女子手里,然而晚了一步。
只是晚了一步,但是,他相信,他不会晚一生。
一千年的等候,虽然曾经等错了人,然而,还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玉笛声悠悠,听闻笛声的灵魂在树的上方飘荡,犹如深海中的水母,散发着迷人的柔光。
在树上,靠着一个人,白衣翩翩,袍边红色曼珠沙华在柔光中颓靡盛开,在他所在的脚下,已经开了一地,散发着诡异的芳香。
天上神乐,悠悠知我心?
君上抱着手臂,看着那些慢慢盛开的曼珠沙华,眼中有了一丝不悦,“姬魅夜,曼珠沙华怎地开到这里来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一千年前,它就开在这里了。”树上的人慵懒地答道。
“哼!可是它也谢了一千年,还有,你别对我的美人眉来眼去的。”
“哦?”秀眉挑开,金色的眼瞳疑惑地看着树下满脸怒意的人,“这如何说?”
“别装模作样,这几日我带着我的美人过来,你就在那儿吹笛子,那不是眉来眼去的?”看着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他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咳咳,快把他仅剩的美人都抢走了。
“啊……”姬魅夜终于明白了,想到那几个女子看他的眼神,他道:“君上,话可不能乱说。”说着,他扶着额头,唇角的笑意渐深,“要是让乐乐听到了,她会生气呢!”
“啊?”君上不明白,看着姬魅夜,注意到他金色的眼瞳染上了温柔之色。
“乐乐可是一个妒妇。”说着,姬魅夜自己都忍不住噗嗤一笑。
君上恍然大悟,赞同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远处亮起了蓝色的火焰,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止住笑,敛眉看着花清语随珈蓝走过来。
“这是你的家务事,你还是自己处理?”姬魅夜看了君上一眼,语气淡漠,眼神是一贯的慵懒,然而眉宇间却有让人不可正视的寒意。
花清语跪在地上的时候,君上面子上的确是有些挂不住,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首先,这个人是自己信任的,倒头来,不仅偷了他的聚魂灯,甚至这一连串的事,都是由她牵扯出来的。
注意到君上的为难之色,姬魅夜似乎明白了什么,才开口道:“花清语,你与本宫多久没有见面了?”
看着远处那个全身笼罩在柔光中的华美男子,花清语的心当即一紧,唇边有一丝苦涩,“殿下,花清语落到这个地步,早就料到难免一死。”
“哦?”姬魅夜冷嗤一声,“你倒也预料到了,可见你胆子不小。据说当年白族被灭,如今你的父母灵魂还被皇室所囚,不得超生。你早些年就抱着死的念头,竟做出这等不可饶恕的事情,这不得不让本宫怀疑你的动机,莫非,你想看本宫与南疆一斗,你上演一出螳螂在前黄雀在后?颠覆了皇室,再度拥你的白族上位?”
花清语面色当即发紫,难以置信地看着姬魅夜,“当年我白族虽然不称职,然而罪不至灭族,我族死得何其冤枉,甚至于,我高龄的父母灵魂不得超生,作为长女,我岂能坐视不管。我承认之前犯过的错,然而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没有任何机会救我白族亡灵。”
姬魅夜目光落在君上脸上,从花清语出现君上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于别开了脸,甚为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怎么说你也是君上的人,生死由他断定。”姬魅夜唇边笑容漾开,在银发柔光中,一颦一笑都那样的绝代芳华,“不过你可知道,他早已决定要你死。”
“姬魅夜!”君上终究忍不住,回头恨恨地盯着姬魅夜。
这无赖,利用起君上来唱白脸了。
然而对上姬魅夜那寓意深奥的眼神,君上无奈地闭上了口。
“念你今日尚有用处,若是能让本宫所用,本宫可答应事成之后,帮你白族亡灵超脱。”
“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花清语不可置信地看着树梢上那笑起来妖孽无比的人。
她深知,姬魅夜有能力解除皇室的封印,即便他现在没有一丝灵力,单凭他身上的皇室之血,就已经足够了。
“你觉得你有得选择?”
“我没得选择。”花清语无奈地笑了笑。
如何选择,去哪儿都是死,与其到月重宫成为凤息的祭品,倒不如死在姬魅夜的手里。
“那殿下要我做什么?如果您要我去闯月重宫,将路乐乐救出来,那我真的办不到。且不说凤息,就说路乐乐如今的状态,根本就没有人能带得走她。”花清语担忧地说道,既然是交易,那前提也要说清楚的。
“什么?!”
姬魅夜和君上同时惊呼出声,一起看向珈蓝,发现对方脸色惨白。
“你说,为何没人能将她带走?”姬魅夜整了整笑容,平复了语气,却下意识地握紧了笛子,骨节也因此而慢慢泛白。
注意到姬魅夜和君上脸色的变化,花清语顿然明了刚才自己定是说错了什么话,只是不知道是哪句,只得如实说道:“现在除了凤息,她已经不让任何人靠近……”
“殿下。”珈蓝上前一步,打断了花清语的话,然后折身对君山说:“君上,先让花清语下去吧。”
君上点点头,示意下人将花清语带走了。
这个时候,整个林子剩下三人,珈蓝低着头,默默地跪在地上,君上和姬魅夜皆闭口不语,冷目看着珈蓝,空气一时凛然了三分。
“怎么回事?”许久,姬魅夜的声音带着怒意传来,“她到底怎么了?”
珈蓝胸口一凛,好似被刀生生地刮过,明明知道她的情况,可是面对着殿下的质问,他怎么也无法开口。
“说话!”姬魅夜赫然起身,走到了珈蓝身前,厉声道:“珈蓝你到底对本宫隐瞒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颤抖,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一千年来,他的确是从来没有对珈蓝如此生气,即使是那一次他故意放走了路乐乐。
“珈蓝,乐乐到底怎么了?你非要我将花清语拉出来问吗?”
刚才花清语那句话里面定然有让人误会的成分,所以姬魅夜也不愿意从她嘴里听到真相,只想由一直忠心于他的珈蓝说出口。
珈蓝至少从来不会添油加醋!
“殿下,书莲说乐乐疯了。”珈蓝的声音低如蚊吟,然而每一个字姬魅夜都听得清清楚楚。
“疯了?疯了?疯了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她好好的吗?”姬魅夜一把抓住珈蓝,几乎语不成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现在的确是母子平安,但是她到月重宫的第二天,凤息告诉乐乐殿下您死了,那天之后,乐乐就……”珈蓝声音颤了一下,低着头继续道:“乐乐昏迷了几日,醒来之后,便有些神志不清,成日里抱着两个娃娃,将凤息当作了泱未然,其他人谁也不能靠近她。”
“她不可能疯的,她应该知道,我不会死的!”姬魅夜放开珈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弯腰,吐出几口鲜血。
君上一看,忙将另外一盏聚魂灯放在他身边,“姬魅夜,你要相信乐乐,她这么做一定是为了让凤息放松警惕。”
姬魅夜苦笑,“书莲怎么说?他一直在路乐乐身边,应该知道她是真疯还是假疯啊?”
“书莲说,刚开始那几日也怀疑乐乐是装的,可是后面……她连自己受了伤都不清楚,有两次孩子都险些没有保住。成天抱着两个娃娃,将它们看成是小鸡和豆豆……”到这里,珈蓝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个时候三个人谁心里都清楚,乐乐是真的疯了。
一直以来,不管当初姬魅夜如何对她,她都一直拼了命要保护好豆豆,不让人伤到豆豆分毫。就算是装疯,她也不会伤到豆豆的。
“你们都下去吧。”姬魅夜低着头,银色的头发在柔光之下宛若泻下的月华,落在肩头,遮住了他的脸庞。
君上喉咙一阵痛,没等姬魅夜将话说完,自己先走开了,远远地停在一块巨石的后面,一抬手,一拳砸了上去。
石头裂开,他整个人靠在石壁上,额头抵着被砸的地方,酒红色的头发下面,有一抹苦涩的笑。
或许,当初真的不该将乐乐交给他。至少,她不会这样……
密长的被染湿的睫羽犹如蝶翼一样落在脸上,修长秀美的手覆盖在脸上,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溢出来,滴落在衣衫上,漾开一朵朵水花。
乐乐,真是这样吗?
姬魅夜轻声地念叨着,难以想象这个时候她过的是什么日子。
突然,他站了起来,朝君上跑去,绕过了石壁,拉住君上,“你有办法送我到月重宫吗?”
“什么?”
“地狱有一种禁忌之法,叫做归魂术,是将人的灵魂送到某个想去的地方。君上,将我送过去,我要去看她。”
归魂术,也被某些地方称作回魂术,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都会回归到最初的地方,以便回望自己过去的一生。
他是一个半死的人,君上有能力送他回去,可是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若在其间遇到了危险或者无法回归原体,那他就魂飞魄散了。
他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人,可对方看不到他,即使你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对方也感知不到。
“姬魅夜,你知道你现在只剩下一缕魂魄了吗?”君上看着眼前的男子,酒红色的眼瞳写着悲悯,“难道你想路乐乐出来,连你最后一缕魂魄都看不到吗?那里有凤息的结界,就算我能将你送进去,凤息一定会感知到你的,那个时候,我想救你都救不了。”
他将手放在姬魅夜肩头,指骨用力,“你这副皮囊,要知道本尊用了多少气力才保住,你要是死了,本尊岂不是亏死了,而且,我向路乐乐保证过,一定要护你周全。说好了按计划行事,我们就等二十天,二十天后是圣湖开启的大限,就二十天。”
“不!”姬魅夜摇摇头,眼底的悲伤翻卷而来,“君上,这种感觉你不懂。别说二十天,就是一天我也等不了。此时,我就想看看她,看看她到底如何,哪怕看一眼也好。”
“用你一生换看她一眼?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值得!乐乐曾说过,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我等了她一千年,就是为这一眼,我也满足。”
“你果真是……痴人,痴人……”剩下的话君上已经说不下去了,只是举起拳头,用力地砸在姬魅夜的肩头,“好,我帮你一次,但是你必须保证要活着回来。”
月光清幽,照在地上,让所有的景物诡异如魅。
月重宫常年都在月亮的笼罩之下,犹如雾中的白日,朦胧却又清晰。姬魅夜慢慢走近,凭着感觉,朝着那个亮着灯光的屋子走去。
月重宫琉璃窗户倒映着树荫,他抬头,不见自己的身影。
姬魅夜恍然一笑,此时,他不过是一缕魂魄。
据说,归魂之日,魂魄凭着感觉能找到心中最想见到的那个人。看到门口立着的那些书童,他断定,路乐乐就在里面。
书莲站在门口,夜已深,不知道为何,他刚刚感觉到一缕轻风,带着曼珠沙华的香气飘过。探头看看屋子里面,没有多大的动静,书莲便转身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回到侧边的小屋,以免惊扰了里面睡觉的人。
屋子里气温有些高,可以看见四个角落闪着红光的炭炉,木炭偶尔发出轻微的爆破声。
姬魅夜在进屋的那一瞬,看着里面的摆设,他不由得一惊——八宝屏风立在屋子的中间,下面是白色的地毯,干净如雪,左面靠窗是铺着狐裘的小榻,再里面应该是挂着白色帷幔帐子的床榻。
走进一看,果然,果然,那是他房间的摆设,也是在正王府,他们居住的房间的摆设。一模一样,甚至于案头的花瓶都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动。
只是,那帐子后面,却没有熟悉的身影。
他一慌,忙四下寻找,突然听到她轻声地哼唱。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一把绢伞遗落断桥旁;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雾里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
雨~~~雨啊,你告诉我,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啊……
他急忙绕过屏风,寻着那歌声找去,在左边窗户的最角落,他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毯上面。
乐乐!
他失声刚要唤道,却猛地想起,自己不过是一缕魂魄而已。
她的声音很轻,犹如海上的轻烟,风一过,可能就会吹散。
此时,她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散开的发丝犹如绸缎一样裹住了她的身子,露出她精致苍白的脸。
她怀里抱着他一眼便认出的两个娃娃。珈蓝说,一个是小鸡少爷,一个是豆豆。
她抱着他们,抬头,看着窗外,眼角还有没有干掉的泪。
坠入轻烟飘在湖上,我要再寻他一千年啊,我的爱人你可等著,一千年前,我失散的爱人啊……
那一句“一千年失散的爱人”,宛若一把利刃刺进他心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有怨灵,有恶灵,原来,灵魂都是有感觉的,哪怕是疼痛!
这一刻,他心头竟然是窒息般的疼痛。
他的爱人啊,曾在一千年前,就失散的爱人。
他们寻寻觅觅,错过了一千年。
他在这里等了整整一千年,而她跨越时空亦一千年。只为当年一句——只为卿生。
明明知道她听不到,然而,他还是蹲在她身边,轻声地念道:“乐乐。”
与此同时,他甚至忍不住抬起手擦去那令人心碎的泪水。
虽然,摸不到。
然而,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花,他竟然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她身子猛然一颤,然后那飘渺的歌声戛然而止。
那宝石一般的眼瞳,泪水突然在眼眶中闪烁,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明显地看到她密长的睫毛在颤抖,像风雪中受伤的蝴蝶。
他的爱人,隔得那么近,近得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芳香,她身上独有的温暖,还能感受到那突然紊乱的心跳。
我的妻……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那擦她眼泪的手,缓缓抬起,温柔地做了一个帮她整理头发的动作。
我的妻,此时,你能否感受到,我就在你身边?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人儿突然回头,泪眼竟然看着他所在的位置,喃声道:“小夜?!”
他手上动作一僵,全然忘记自己还是一缕游魂,好似自己就是一个真实的实体,在她身前,被她抓了个正着。
正当开心之时,他却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免痛苦地摇头,心道,自己如今一缕烟魂,时间不多,必须转身离开,怎能痴念她将自己感知呢?
想到此,他又抬起眼,与她对视。
这么近地看着她的脸,苍白的,精致如初,那双眼瞳如初见般,坚韧而认真,清澈如水。
一眼,这么看一眼就好。
他答应了君上,时间不多,看一眼,她相安无事,他便归去。
我的妻……
他跪直了身子,低头,在她眉心落上一吻。
“乐乐,等我。”说罢,他转身欲走。
“小夜。”她声音传来,抬手,竟然挡在了他身体的前方。
回首,竟看到她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而那目光,就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脸上,甚至与他四目相对。
小夜,这一声和刚才她唤的口气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刚才那一声是询问和试探,那这一声就是笃定的,没有一丝迟疑。
此时,她放下手里的娃娃,双瞳定定地落在他的脸上,然后抬起了手,伸向他。
“我有感觉,是你。”她一直木讷的脸,此时竟然有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犹如春日翻飞的桃花,温暖而好看。
他一时愕然。
怎么会?
他不过是一缕魂魄,无知无感,更是无形。她如何知道自己的存在?
纳闷时,却又听到她说:“我便知道,你不会死,而且你会来看我的。”她声音很轻,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可是,姬魅夜此时已万分肯定,路乐乐就是在对自己说话。
剧痛在胸口传来,还用说什么?
她身体安稳,豆豆也健健康康,然而,精神却真的不济。
是不是过去一个多月,她天天如此?
她的手还放在空气中,他看了看,反手握住她。如预料中的一样,他的手犹如一缕青烟一样从她手心中穿过。
她一直保持这个原本的姿势,神情好似真的看得到他一样,笑容也如初见时那般单纯可爱,眼神是对他独有的宠溺和包容。
两个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视而坐。
酸涩在心间翻涌,他有些不想走了,他想时间就这样停止,待在她身边,就这样瞧着她。
突然,她脸上的笑容一僵,突然捡起地上的两个娃娃,然后慌忙地推开了窗户,看了他所在的方向一眼,又转身打开了一个炉子,将里面的香点燃。
西番莲!
他神色大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忙退向了窗户,同时也意识到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他必须离开了。
不然很快就会魂飞魄散,即便是有了聚魂灯也救不了他。
然而看着屋中站着的路乐乐,这个时候她竟然又转头,看向了窗户,像是感知到他移动的位置,准备从窗户离开一般。
那双泪眸,深情而倔强,干裂的唇动了动,她掀开了整个香炉的盖子,然后赤脚跑到窗前,扶住了窗叶,定定地看着窗外的他。
半晌,外面走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咬唇,猛地关上了窗户。
就在那一瞬,他似乎听到她说,我和豆豆一切都很好。
这一句话让他浑身一个激灵,他来不及思索,就觉得有一个强大的力量将自己吸附着离开。
很远的,他看见一个熟悉的白影从远处急忙赶来,抬头看向他。
凤息!姬魅夜神色一凛,整个人瞬间化为粉末,进入了回魂路。
凤息看着在结界里突然消失的一抹蓝烟,不由得惊了一下,再看路乐乐所在的屋子,竟然又是一片乱。
走近一看,屋子里西番莲的香气浓郁,八宝屏风歪倒在地,她衣衫散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尖叫。
“乐丫头。”凤息唤了一声,里面的她果真止住了哭泣,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跑了过来。
“怎么了?”将她拉住他才发现她全身冰凉,他不由生气地质问书莲。
“夫……夫人刚刚突然醒了,说做了噩梦,怎么也找不到大人,就闹了起来。”
“别闹了,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将她拉到了床榻边,他轻轻地笑了笑,“告诉我做了什么噩梦?”
屋子里虽然西番莲的味道浓郁,然而,还是有一股异香残留。
“那个女的推我,你不管我。”她垂着头,喃喃道。
他脸色一白,想起了汮兮的事情,心里清楚她还是怪他,若不是这样,她真的足有两天对他不理不睬,直到现在,口气仍旧冷淡。
“你在恼我?”他捉着她的手,擒在手心里,将沐春风悄然传入她的身体。
虽然双手冰凉,然而她手指纤长,白皙如玉,连细纹也看不见多少,甚是好看。
她低头的模样,刚好露出线条优美、肤色如雪的脖子,如墨的青丝垂落在旁边,黑与白,极致的交错,带给他异样的视觉冲击。
“你若是不恼我,我本打算明日让若云来看看你的。”
“若云?”她歪着脑袋,蹙眉深思了很久,喃喃道:“为何这般耳熟,好像听过。”
然而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扶着额头,神色痛苦:“为何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凤息眸色顿时一暗,看着路乐乐,然后猛地发现了什么,连忙掏出丝绢捂住她的鼻子。
然而,来不及了,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指,他慌忙点住了她的几个穴位。
“我流血了……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她的声音透着几分焦急,被他握住的手在发抖。
“头疼吗?”
“疼,像裂开一样。唔……”她难受地垂下头,怀中的娃娃滚落在地,而她并没有去捡。
蓝色的眼瞳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抬手放在她额头上,轻轻揉捏,“乐丫头,不过疼一下,疼一下就过去了。”
与其这般痛苦下去,与其只能记起片刻,倒不如,完全忘记得好。
“可是,好疼啊。”
“嗯,我知道。你睡一下就好了,知道吗?”他柔声说道,将沐春风传入她手心,双瞳落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目光漾出从没有过的温柔。
“乐丫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这月重宫吗?”
“不喜欢,可是……”她看了看屋子里的摆设,面露悲伤,最后定定地落在凤息的脸上,遽尔微微一笑,“你在这里啊。”
百虫草食用之后,七日之内就会抹去内心最深的记忆,只能记住想要她记住的人。
听到这一句话,他不由得一笑,然后扭头,看着她身后的屏风,那里刚好倒映着他的脸,然而,不知道为何,就是看不清。
容颜已变,人心已乱。
“那,我们很快就离开月重宫。”
身边的人仿佛没有听懂,突然挣脱了他的手,他急喊:“乐丫头,你要去哪儿?”
女子站到布娃娃边上,回头对他一笑,眉眼如画,然后蹲下身子从里面抱出一个锦盒。
“这是什么……”
还没有说完,女子抬手点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瞧了一眼门外的人,蹑手蹑脚走了过来,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中午她没有吃完的糕点。
“你是要给我吃吗?”他笑得有些无奈。
“你不想吃?”她有些泄气,目光落在糕点上,然后自己抓了一个,胡乱地往嘴里塞。
“我吃。”他拿了一块,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了。
轻轻咬了一口,十分的香甜。
见他真的吃了,她大惊,然后嘻嘻笑了起来,自己又抓了一块,飞快地吃了起来。
书莲说她一直都不喜吃东西,每次都要想尽办法哄,只有大人来的时候,她才会吃一点。
“以后,我来陪你吃饭吧。”
女子的手不经意地颤了一下,眸色下有一丝复杂,然而却是一闪而逝,遽尔傻傻一笑,望着他不再说话。
天空扯出一丝幽白,又是一个清晨,感觉到旁边的人慢慢离开,床上深睡的女子赫然睁开眼,墨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天花。
许久,她披衣起身,然后看着桌子上的食盒,唇边有一丝苦涩的笑意,然后扶着肚子将地上的娃娃捡了起来。
第二日,宫中得到诏书,祭司大人出关。
当日下午,溯月世子和若云公主进入月重宫。
三人的会晤在大殿。珍珠帘子后面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看不清对方的容颜,然而可以看见那藏在白色披风下,红色的裙摆如三月的茶花,是那样艳丽好看。
溯月不敢多看,只得收回目光,看着祭司大人坐在位置上,面容如初,只是白皙的脸隐隐有些透明,神色疲惫,眉间仍旧凝着让人不敢正视的威严。
“婚期可定了?”
“嗯,满月当日。”溯月笑了笑,低了低头,脸上有一丝羞涩。
若云一看,当即调笑了起来。她自小在月重宫长大,和溯月的关系亲密,说起话来仍旧和以前一般,不会忌讳太多,“哥哥那是心急,急着要将嫂嫂娶了回去,所以日子也定得有些仓促。”
溯月瞪了若云一眼,看见凤息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让他禁不住想起曾经的七哥。
“我也看了一下,那日的确是好日子。南疆很久没有喜讯了,听了这个消息,我也高兴。关于婚礼祈福的事情,我今日便同长老院商量,会尽快做好安排。”
“大人,谢谢你。”溯月松了一口气,今日来,就是为了让大人亲自为婚礼祈福。
“你和若云自小在我身边,如今你娶妻,也意味着你真的长大了,也算了却了我一个心愿。日后,也少了一桩牵挂了。”
他的语气很淡,透着某种离别的气息,倒是让溯月和若云暗暗吃惊。
次日,溯月世子的婚期定于次月十五,祭司大人将携带月重宫弟子,在广场祭台为溯月世子祈福。
星象:满月,宜嫁娶,祈福。忌,杀生,见血,远行。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地方也在筹备一场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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