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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太阳从南屏山后爬上来,冷清了些日子的西湖边上突然就热闹起来,仕女游人,络绎不绝。
当街的酒楼茶肆青帘高扬,面店饼摊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提着篮子满街叫卖的有烤地瓜,花生果,瓜子和糖炒栗子,还有卖馄饨的挑子,一头是一个红炭泥炉,另外一头,是一个小小的柜子,里面放着馄饨,碗,佐料等等。
西湖岸边,杨柳树上挂满白皑皑的积雪,湖面上飘着几星游船和袅袅的薄雾。
从柳浪闻莺这里往右边看,长长的白堤若隐若现,堤上柳树和凝碧楼、秦楼的楼顶积雪未消。
堤东的断桥,太阳一晒,桥的阳面冰雪消融,阴面却是铺琼砌玉。南宋画师题画时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作“断桥残雪”,和“苏堤春晓”、“平湖秋月”、“南屏晚钟”等并称“西湖十景”。
当地人一来凑个热闹,二来在这冰雪刚刚消融的日子也没别的什么事情可做,乐得发发雅兴,所以每年到了大雪初晴的日子,就呼朋唤友、携家带口到西湖边赏雪来了。
一辆马车从净慈禅寺那边缓缓地驶来,赶车的少女坐在车上,留神地往四处张望,顾盼之间,俏丽的面庞熠熠生辉,明灿的目光,流露着一股飒爽的英气,引得路上的浮浪弟子,忍不住谑言调笑几句。
少女马鞭一扬,啪地打落一个人的青巾,脸上肿起一条红红的鞭印,那人身后的随从刚要分辩,少女的鞭子又是啪地一响,抽得他也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
路人目睹此景,知道这女子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车篷里坐着的说不定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家眷,赶车的少女因此才敢如此放肆,如此有恃无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往边上躲开一些为好。
那些浮浪子弟,虽偷眼馋迷她的颜色,也只敢强忍口水,乖乖地不敢作声。
车篷里的主人吩咐:“小翠,别惹事。”
众人听到这声音清脆悦耳,婉如报春的早莺,虽看不见她的姿容,想来也定是个年轻女子,也有沉鱼落雁之容。
浮浪子弟,又吞了几口口水。
马车驶到清波门,在一个卖茶的炉子面前停下,赶车的少女问卖茶的老妪:
“喂,威远飘局怎么走?”
老妪用手指指:“往这条路进去,到底转个弯,城隍山下,气派最大的院子就是。”
马车加快速度。
卖茶的老妪看着马车远去,心想:“这小姑娘样子蛮好,怎么嘎没礼貌。”
城隍山下,一长溜白墙黑瓦的院墙,黑漆的大门敞开着,门口的两座石狮子旁,四个劲装结束的镖师立在那里,殷情地迎送着进出的宾客。“威远镖局”的丝绣镖旗,打老远就能看见。
一个少女牵着一个少男的手,从远处走过来,站在门口,探头朝里张望。
迎送的镖师看看二位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倒也不敢怠慢,殷情地迎了过去:
“敢问二位,有何贵干?”
少女一张口,露出里面两排黄牙,迎送的镖师皱了下眉头。想不到这少女容貌倒也不俗,一口黄牙,却让人扫兴至极,再看少男,神情木讷,俨然是个白痴。
少女破口就问:“你们当家的在吗?”
“在,在,敢问二位大名。”
“我们是天一派的,这位是天一派掌门田世南的公子田原,我是他老婆,不对,是夫人。”
镖师看看少女,又看看少男,满脸疑惑,他和另三位打了个眼色,急匆匆就往里赶。
大厅里高朋满座,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陈奉先坐在正当中的太师椅里,说到什么开心的事情,畅怀大笑。
这威远镖局,在江湖上也算大有名气,再难走的镖交给他们,也从来不会闪失,靠的是陈奉先的一手好枪法和江湖上广结朋友,白道黑道,看到威远镖局的镖旗,都卖个面子照应一二。
因此之故,这威远镖局成了江南一带武林人士过往打尖的所在,迎来送往,丝毫不敢马虎,否则日后的若头可就有的吃了。
干镖局这行,得罪了人,人缘不好,别说走镖,连亮镖都亮不出去。
此刻,座中就有蓉城派、全真派、莆田派、金刀帮、铁胆帮、还有龙门流沙帮的掌门和云南五花手教的大弟子况玉花。
厅外慌慌张张走进一个镖师,穿过大厅,一直走到陈奉先的身旁,低声耳语几句。
陈奉先“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凝结了。他站起身,向在座的作了个揖,急匆匆走出去。
过了一会,陈奉先面色凝重,领着两人进来,座中有认识来人的,不由浑身一震。
来人中的一人,居然是天一派田大侠的公子田原,江湖中人,谁不知道天道教眼下正四处寻找田原,武林中哪个门派如果收留了田原或和他有什么交往,天道教肯定会迁怒于它,和田原一起赶尽杀绝,难怪陈奉先一脸苦相。
在座那几位认识田原的人,大都是田世南在世时,得到过他的好处,或反复几次找到田家庄院,想结交他而不得的人。
田世南在世时,名满天下,结交了他也就等于给自己找了一个靠山,冤家仇家,看在田世南的面上也不敢找自己麻烦。
而现在田世南既已死了,又何必和田原多费口舌,天道教你不得罪它,它找不找你碴子都还不一定,更别说得罪了他们。
这小子现在不是靠山,而是祸害,还是巨大的。这几位不约而同地别过脸去,或低着头或仰着头,装作没看到田原。
陈奉先尴尬地笑着:“诸位,这位少年英雄是田世南田大侠的公子田原,这位么……”
少女抢了过去:“我是他的老婆,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我是落花门的大弟子。”
众人又是一震。
落花门?落花门的大弟子怎么会和田原在一起,而且还是他的老婆?!众人看看田原,田原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似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你们不要看他,我老公不高兴,他懒得理你们,你们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趁我还高兴回答。”
陈奉先把脸一沉:“请教阁下大名?”
“我叫伊哭。”
“一哭?”
“就是伊伊呀呀地哭啊,我这个人喜欢哭,一天看不到老公就会坐在门坎上伊伊呀呀地哭的,人家就叫我伊哭了。我哭起来很好听的,要不要我哭给你听听?”
陈奉先哭笑不得,赶紧摆了摆手。
少女继续道:“你不要看我哭啊?你不看就是瞧不起我们喽,我老公会生气的,你怕不怕我老公生气啊?”
陈奉先脾气再好,这时也有些愠色:“小姐是来戏耍本人的?”
少女不理睬他,牵着田原的手往大厅中间走,她往两边看看,“咦”地一声。一双眼睛天真地看着陈奉先,嘴巴张得老大,露出了里面的大黄牙。
她说:“陈总镖头,你的大厅里,怎么养了这么多畜生?”
“什么畜生?”
“你看,这些坐在椅子上的不是畜生是什么。”
陈奉先勃然大怒:“死丫头,你不要欺人太甚,撒野也先看看地方。”
他瞪着田原:“田公子,在下敬你爹是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没想到你竟和落花门的狗贼勾搭上了,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看在你爹爹的份上,在下权且饶你们一回,你们走吧。”
少女定睛看着陈奉先,等他发完火,少女突然笑了起来:
“陈总镖头,你这样子也真像个畜生。”
陈奉先气得嘴唇发抖:“好,好,这位朋友,在下就陪你玩玩!”
田原站在那里仍不吭声,眼睛里却流出两行泪水,少女牵着他的手,轻轻地说:
“陈总镖头好凶啊,你看看,把我老公都吓哭了。”
这边莆田派的弟子已先跳出来。
刚才他们一直忍着,因为在陈奉先的厅上,主人如不发话,天大的事情也该到了外边再说,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现在主人既已发话,他们哪里还按捺得住:
“落花门的狗贼,暗算了我们师兄,还不快拿解药来!”
少女哆嗦了一下,躲到田原后面,握着田原的手,帮他拔出腰里的剑。
“老公你看,人家要杀我们呢,快使你的飘香剑法,很厉害的,你们不要过来啊。”
莆田派的两个弟子一左一右,攻了上来,少女握着田原的手,手型奇快,左一挥,右一刺,莆田派的两个弟子就倒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淌。
“叫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偏不肯听,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公是谁。”
蓉城派的弟子冷冷一笑,挺剑而上:“我来领教领教飘香剑法。”
“你还是快回去吧,权恒光的剑法不知比阁下高明多少,我老公还不是一剑就叫他手脚冰凉。”
蓉城派弟子大惊:“原来,原来权公子是被这个小贼害死的?”
“你以为还有谁啊,快点快点,你要不要也手脚冰凉冰凉。”
蓉城派弟子恶狠狠道:“好,在下自认不是对手,不过有人会找你们的。”
“这就对了,快点滚回去叫你们那个老棺材权吉人来找我们,对了,老公快割下他一只耳朵,我最喜欢玩这么听话的人的耳朵了。”
剑光一闪,蓉城派弟子还没来得及抵挡,就觉得耳根一热,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鲜血,耳朵已被削掉了。他想还是报信要紧,一咬牙,捂着耳朵奔出门去。
这里众人把俩人团团围住。
“陈奉先,有人说你昨天亮镖亮的是我公公的飘香剑,有没有这回事?你不响,你不响就是有了,老公,我们的飘香剑真的在他这里哎。”
陈奉先怒喝一声,一杆枪如同蛟龙出洞,枪尖点点,散成满天星光,罩着田原木讷讷的脸。
少女躲在田原身后,嬉笑着:
“老公老公,你看好不好玩,陈奉先画花给我们看哎,哎哟,这花怎么还会刺人啊,老公,威远镖局的畜生花也会暗算人呢。”
……
马车驶到威远镖局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乱得不可开交。
镖局门口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镖局的镖头镖师和趟子手们进进出出,身上沾满血污。
威远镖局的镖旗也被人撕得烂破,缠在石狮子的头上,镖局的人已顾不得这些。
赶车的少女勒住马车,询问是怎么回事。一个趟子手满眼泪水,愤愤地说:
“天一派的田原和落花门的女贼杀了我们陈总镖头和武林朋友,往那边跑了。”
“啪”地一声脆响,趟子手挨了一记耳光。
车篷内的人急叫:“快追!”
赶车的少女一挥马鞭,马车飞一般往前狂奔,围观的人赶紧让开。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一个人影从车篷里跃出来,落在边上的屋顶上,甩开马车,一个人往前追去。
少女赶着马车在后面跟着,回过身,又给了趟子手一鞭子。
趟子手捂着红肿的脸孔,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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