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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一位身穿桃红色织锦丝袄,上罩着浅粉色禙甲的女娃娃梳着双花苞发髻。
胸前各垂着的两缕柔顺的头发,其发尾上也分别系着大红色织锦带挂着银铃铛,和脖子上戴着下面挂着六个银铃铛的银项圈相呼应,配上白皙粉嫩五官精巧的小脸。
更是无比娇俏,无双精致。
明明才七岁的稚龄,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娴静和沉稳,对着窗外三月天满庭盛开的桃花说道。
正给自家姑娘送点心的丫鬟明月端着桃花酥,看着这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怪异。
她虽然听不懂自家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眼下正是阳春三月。
每年小姐窗外庭院里桃花儿开的正好的时候,什么四月,什么芳菲尽的。
而且作为从小就呆在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比自家小姐大四岁。
知道自己小姐虽然心眼儿不坏,对她也好,可这性子却是最为娇宠刁蛮任性,
可是个安静不下来的主儿。
就在前些个天,趁园中丫鬟一个不注意就往桃树上爬说要摘桃花。
又一个不小心给摔了下去,当场就摔晕了过去,好在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精致的的小脸上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让人看得好不怜惜。
这可把白老太太,白帛榕安氏一干人等给心疼坏了,当即就罚了这“桃花坞”里的一干人等,一个月不得领月钱,小惩大诫。
虽然在这心里头啊是又气又疼的,但到底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人精,再者对白冉的疼爱也是打从心尖尖上发出的,所考虑的自然也是愈发稳妥周全。
对白冉园中的下人们,不可不罚,但是也不能罚的厉害了,让下人心里对自个儿主子生了不满怨恨之心。
桃花坞内的下人们虽被罚了月钱,可大家伙儿还是心下松了口气。
白冉作为武国公府唯一的嫡孙女儿,平日里无比娇宠,寻常人家几年吃喝也抵不上他们姑娘寻常一套衣裳的银子。
跟着金山银山堆,砌着的小主人,他们平日的月钱以及小主子的打赏都比其它几房的要丰厚,眼界也更加高些。
平日里也有不少得积攒,这只罚一个月的月钱,与他们而言当真算不得什么,却也明白主人这么责罚的用意,对自己小主人更是放在心上,战战兢兢,不敢在让其出一丁点儿的差错。
白冉自打从树上摔下醒来后,给明月的感觉就有些不大一样了,她看着自家粉雕玉琢的小姐,还是那样小小嫩嫩一个人,一个模样,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听到动静后的白冉转过身来,看着明月手中端着的桃花酥。
视线往上凝视着明月那张素净的小脸,仿佛被时光之手抚摸重塑过,恍惚之中她仿佛又看见明明才桃李之年却形如老妪的明月。
白冉琥珀般的瞳仁内黑与白的界线格外的分明,原本清澈透亮,霎时间有浓重的阴霾覆盖,有悲伤有愤懑,又似乎要有滔天的仇恨迸射而出。
看得明月心中是猛然一惊,然而再定睛细看,却又只是那双最为灵动,一眼可以看到底的清澈眸眼,明月心里不禁笑自己这次被小白冉摔的这跤给吓得魔怔了,都花眼了。
白冉及时收回了自己外泄的情绪,好在苍天有眼,竟让她重生了。
回到她七岁的时候,那么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不会再让前世发生的悲剧重蹈覆辙,她的明月也都还好好的活着,那些屈辱都还没有发生。
“明月,你知道吗三月百花齐放,就属桃花开得最好最欢,也是我为喜爱的。
可是四月的时候咱们这庭院里的桃花可就都衰败了。但那时候高山之上的明道寺中的的桃花才开放的最好也最美。”白冉突然对明月似回忆般在说道,嘴角挂着笑,但似乎并没有喜悦。
明月听得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见自家姑娘笑了,她就觉得开心,配合的问道:“姑娘,那明道寺虽然名扬四海,可你不是从未去过,又如何晓得的呢?”
白冉的祖父白荣强本就是开国元勋,后来更是在平定外邦中战功赫赫,被封为武国公,可世袭爵位。
在一次战事中虽然依旧不负众望,击败敌人,凯旋而归,但与此同时也身负重伤,因久治未愈而亡后,便由大房身为嫡长子的白帛榕继承武国公府和这武国公的爵位。
白家人大都尚武,沐浴着鲜血用生命去守护的天翱朝的一方安定和平,挣得这无上荣耀的军功。
他们信服皇上,信服这天翱皇朝,信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就换多大的官衔。就是不信寺庙和尚婆妈什么鬼神之说。
所以即使这世道众生对菩萨鬼神之说皆深信不疑,山上寺庙烧香或供奉的人群不计其数。
身为白家人的白冉却也是从未去过这些地方。
更别说到过那天翱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得远在高山深处却依旧有许许多多慕名而来的香客踏破门槛的明道寺了。
所以白冉听后思索片刻后才回答明月道:“你这不也没去过明道寺,却也知晓它名扬四海,你小姐我如何就不知它那儿的四月里头的桃花才开放的最好?”
白冉小小的身形,说这话的时候却端的十足大人的模样明月看着觉得十分有意思,转念一想也对,小姐就是小姐,即使平日里头再怎么不喜欢读书识字,那见识也是比她们丫鬟要广阔的。
明月这样想着的同时却忽略了小白冉笑颜下抑制不住弥漫而开的悲伤……
白冉当然是见过明道寺四月里的桃花的,她前世就是死在那一片桃林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个人,曾于阳春三月,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在她耳边呢喃,另她得羞满脸彤红,不胜娇羞,那时候的她明媚骄傲放肆,却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乖巧的像一只小猫,收起所有利爪,只有满满的柔情。
也是那个人,在四月的天,明道寺里的桃花林中对着她二姐白姗如是说道。
那个人就天翱朝的三皇子——苏子策。
临死前,白冉看见苏子策仿若谪仙般的俊脸就好像在一下子间,全然裂开了一样向她奔赴而来,脸上的表情是那么的惊慌失措,这也是她第一次从苏子策的脸上看到什么叫做绝望,就感觉自己对他而言是最重要的一个人。
可是白冉她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也不会再继续上当受骗了。
入眼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可人心为什么漆黑如幕触不到边呢?
她还有一些不甘心,不光是因为自己的真心错付。还有武国公府的亲人们,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白家人头可断血可流,可以战死沙场。但是这莫须有谋逆的罪名,当真不敢当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白氏家族上下几百余人口奴仆,男眷全部斩首,连襁褓中的婴孩也不放过。女眷则发配为妓,昌隆帝更是下令摧毁了白冉早已过世的祖父白荣强的墓,将其尸骨拖出来鞭尸。
白氏家族子嗣永不得参加科举,永世也不得翻身。
当然除了她改名换姓了的三叔,和整个三房都在这场白氏几乎灭门的惨案中安然无恙。富贵权势更甚从前。
惨烈的回忆纷踏而至,不敢再去想,却偏偏无法遏制
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不会再发生了。白冉小小的手紧攥成拳,忽而松开。释然对明月笑道:“还傻站那儿干嘛,赶紧把手上的桃花酥端给我尝尝”
明月一听赶忙将这桃花酥放在紫檀木食案上,然后用手一摸上面放着的青花鱼藻纹茶壶是凉的便喊了一声房门外站着的明珠道:“去给小姐泡壶桃花茶来。”并执起递给这位穿着嫩黄比甲,梳着双丫发髻丫鬟明珠。
明珠一听立马麻利接过,笑冲白冉道“小姐,我很快将桃花茶端来”
明珠,明月同为白冉身边的贴身伺候着的大丫鬟,明珠比明月小上一岁,都是从小跟着白冉,性格却大不同,明珠从小力大无比,从小就开始练着拳脚功夫,但是头脑简单,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而明月则比较沉稳,心细如发。
但是她们对白冉都是无比忠心的。选择这样两个丫鬟在白冉身边贴身伺候,不难看出白帛榕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在里头的。
前世,就是在她最落魄无依的时候不离不弃,明珠为她舍命,明月代她受辱。原以为只能黄泉路上再相聚,却没想到竟得上天眷顾,让她们在未遭受苦难的时候重逢……
“小姐,这会儿要泡的桃花茶是去年三月盛开之时摘下,去其枝蒂、尘垢和虫蚁再用磁罐一层茶一层花相间至满,纸箸扎固,入锅重汤煮之,取出后待冷后,用纸封裹置火上焙干收用……虽然窨制复杂费时费事,但是可以充分的让花香和茶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明月怕白冉等的着急便从旁说着。
而白冉一面吃着桃花酥,一面听明月说着,觉得很是享受。
白冉还没等明珠将桃花茶送来,就看见母亲安氏步履匆忙的走进。
安氏肌肤胜雪,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着,在她细致的脸蛋上扫出浅浅的忧虑来,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之感。
难怪她的爹一直把娘放在心尖尖上,对她娘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又怕摔着了……十年如一日的娇宠着。
白冉的父亲白帛榕年长安氏五岁,他们孩童时光便是玩伴陪伴着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日后成亲不过是水到渠成。白帛榕一心待安氏,洁身自好,身边更是连一个妾侍通房都没有。安氏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动容,两人的感情愈发恩爱牢靠。
白帛榕虽是武将,长的却是俊秀非凡,身形高大修长,安氏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如此一对碧人不知羡煞了璜城多少人。
安氏看着小白冉额上肿着的红包一时间心疼的紧,觉得这女儿实在是有些顽皮了,可是看到小白冉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责怪的话语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安氏的视线扫过白冉正在吃的桃花酥上突然有些来气了。
桃花酥是桃花做的,说起这桃花啊,要不是小白冉想摘桃花,竟然去爬树,也就不会摔这跤了,万幸的是还没破相。
安氏正想着,就看见明珠风风火火把这桃花茶给端来了,安氏一见更是觉得有些气不打一出来。
便对明珠道:“又是这桃花桃花的,桃花茶性凉,喝多了损元气,拿下去吧。以后也少给你们小姐喝这桃花茶了。”一面说一面吩咐身边的丫鬟把端着的冰糖牛乳炖燕窝放到食案上。
明珠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夫人说喝多了伤身,可这不还没喝吗,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手脚却还是依言麻利地将这桃花茶给撤了下来。
白冉将安氏对自己的关爱娇宠看在眼里,失而复得,眼眶实在是忍不住要湿润了,觉得重生后的自己真是伤感矫情,怕被安氏发觉出异样来,她赶紧低头吃燕窝,将所有的情绪掩藏了下来。
白冉的母亲安氏是个美丽温柔的人,没想到在父亲一干人等被押入天牢的时候,猜测事情很可能再无回转的余地,她就笑着目送自己的夫君被人押送离开武国公府,直至看不见一点身影后,眼眶猩红,当即狠狠地往柱子上撞去……
仅仅只是怀疑猜测,结果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安氏竟也如此的刚烈,虽然事态后来的发展可能比她预想的还要差吧,毕竟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
不过关于母亲安氏的这些也都是白冉后来才听说知晓的,那时候她家破人亡,一颗心历经千疮百孔,听闻白家活着的那些女人,过得生不如死的日子。
突然觉得其实安氏那样走了也好,起码不用再受到那样的屈辱,她是那样的高贵美丽,怎么能落入尘土,任人糟蹋呢?
那时候的白冉虽然这样想,但是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抽痛……毕竟那是视她为心肝宝贝的娘亲啊……
安氏自然是不知道眼前小白冉心里想得是什么,只是看她那样埋头吃着,很是乖巧的模样,用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袋道:
“你丫,平时少皮些也不用遭这些个罪,衡哥儿不过长你两岁,就已经跟个小大人似得稳重的不得了,就是平时里吧太严肃了些。你么像个泼猴似得成日上窜下跳的,不让人省心。果真是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安氏口中的衡哥儿就是白冉的亲哥哥,白衡。
安氏这嘴里正念叨着的白衡正巧儿也过来了,明明是特意想要过来看看自己的妹妹,一张俊俏的小肉脸却端着严肃的表情略有些不自然道
“季先生今日下课早了些,我左右无事竟逛到了你这桃花坞里去了,既然都来了,我就顺道看看你,平时莫要再如此顽皮了,虽然你是女子不随我一同去前院族学里上课,但是爹娘不是也早就给你请了女先生吗,等你额上的包消了肿,便早去上课吧!无事多练练字。”
小小的人,端的是一派的老沉。平日里可是惜字如金的主儿,这会儿一口气倒是说了不少。
前世白冉可不喜欢自己这个亲哥哥,老是板着一张脸,她生性顽劣,他还不厌其烦的告诉她这不能,那不可以的,令她好生讨厌。
可是连平日里最是骄惯她的祖母也说白衡比她懂事,她听后可就更讨厌这个哥哥了。
在背地里总是捉弄他,记得有一回她还把他已经完成了的作业给偷藏起来了,听说第二日族学里的季先生挨个检查,发现他这个一向器重的学生竟然没有交作业觉得很是失望,不仅让他当众罚站,手心还挨了掌宽的戒尺好几下。
他一声不吭的受了,没有解释什么。想来那时侯他也猜到是自己做的了吧。而她竟然还因为他被罚开心了好一会儿。
儿时自己这般对他,后来他竟然还为了护她逃脱,也没来得及顾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最后咽气的时候望了眼她隐藏的角落,嘴角扬了扬。口型没说成的话是“你是我的亲妹妹啊——”仿佛为她舍命就像平时给她块松仁粽子糖那样稀松平常。
血浓于水,骨肉至亲,她从来都是被呵护守护的那一个。
这一次,就换她来守护他们吧。
“衡哥哥,冉儿记住了”白冉甜甜的冲小白衡应道。心里却觉得这样喊很是变扭,现在七岁的身子里可是十五岁的灵魂啊。可比现在的白衡要大得多。
白衡听后明显一怔,许是自己小妹从来没给他她什么好脸色,每次都是一脸的不耐或者干脆不搭理,这样亲切的回应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半响才反应过来急切点头“恩——”了一声,脸上竟有了几分不知所措的局促。
“母亲我也没什么事就先回去练字了。”白衡和安氏说完后后就急急的转身离开。
白冉看着白衡离去的背影,目光落至自家哥哥通红的耳廓上,不禁觉得有些好笑,那样不会表达自己情绪的一个人,突然觉得很是心酸。明明就对自己那么的好,好到连命都可以不要了。
嘴上却什么也不说。这辈子她也要好好的对自己的哥哥,还有嫂子,她要弥补,虽然这辈子没有发生,但却是自己上辈子实实在在犯下的错。
安氏看着这一幕,摸了摸女儿细软的头发。觉得女儿这次摔的虽然肿了个包,但却一下子安静懂事不了少。
身为母亲这女儿对白衡的排斥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想了好多法子,也不断在女儿面前提衡哥儿的好对她的疼爱,非但没有让女儿放下心中的排斥,反而更加抵触,为此她也很是头疼伤神。
不过安氏一直相信亲兄妹之间是血肉至亲,都是从她身上掉来来的一块肉,总是不会存在什么真正的隔阂,白冉还小,日后总是会明白的,看来她想得果然没错。
白冉又看了安氏一眼,知道自己的娘亲在想什么,只叹上辈子的自己真真是个没良心的。想着想着一股困意袭来便沉沉得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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