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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出大厅后，立即下令启程。回到皇宫后，他没有休息也没有更衣，直接在镜廊召见了晏执政。
镜廊布置也很简单，只有一杯茶。
爱懒花汁的香气仍萦绕在他身上，但他的目光已沉静坚定，不带有丝毫个人感情。
“帝国的情况怎么样？”
“比您离开时糟糕多了。”晏执政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您在末日前做了很多准备，包括逼迫所有人劳动，为帝国囤积了一笔可观的物资。这让我们撑了足足一年，这也是我们敢与SEVEN开战的底气。但现在，这些物资已全耗光了。帝国低下的生产力，无法供给近百亿人的消耗，无论多么节衣缩食、扩大生产都没有用。我们现在的生产力，大约只能负担二十亿人，缺口有八十亿，整整四倍。”
“别的物资的短缺，虽然也形成了大问题，但勉强还能忍受。比如药品的短缺，让病患的死亡率上升了几倍。但有一种物资的短缺，却让我们遇到了严峻的挑战，它就是粮食。我们正面临着全国性的、比历史上任何一次都要严重的饥荒。”
“整整一年的时间，帝国的存粮已所剩无几。末日虽未直接摧毁农业，仍可耕种，但工业体系的崩坏不仅使农业机械无法使用，化肥、农药也严重短缺，产量勉强只达到原来的三分之一。严重不足。”
“现在实行配给制，每人发的口粮仅够生存。就算这样，缺口仍然很大。而且，上缴粮食激起了民众极大的反弹，流血冲突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有粮的人不愿交出来，没粮的人总怀疑有粮的人交的少了。社会迅速的分裂成两大派：有粮派与无粮派。他们之间私下斗争的非常惨烈，死亡数字高的惊人，而且愈演愈烈。近期爆发的动荡，几乎全都与之有关。您知道三日前在皮兹诺曹堡爆发的动荡有多严重吗？双方三万多人血战。一位子爵的家族被夷为平地，所有财产都被抢劫一空。当然，主要抢的是刚征收上来的粮食。第二天子爵联合周围的十几位贵族杀了回来，将所有参与灭族之战的人的头全都砍下，挂满了一整个树林。”
“吃饭，已成为前所未有的严峻之事，把其它所有问题都压下了。可以说，帝国现在随时可能会因粮食而陷入巨大的动乱中。陛下，这个问题已严峻到影响到帝国的长治久安了。”
皇帝陛下静静的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皇帝陛下不喜欢打断别人，他喜欢听别人都说完后，再一锤定音。
而这个静静听的过程，就是他思索的过程。
“我奇怪的是，就算粮食产量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缺口。按先前的估算，原先的社会有严重的浪费，大量的粮食用来酿酒、工业化、制作精美的糕点，如果仅仅只是填饱肚子的话，三分之一的产量应该没问题才是，怎么会引发这么大的动乱？”
“陛下，您的估算建立在粮食收归国有、统一分配的基础上。实际上这一情况并不存在。帝国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土地属于私有。这些土地一小半掌握在个人手中，每个人零星的有几亩或者几十亩；大半掌握在大财阀、大贵族手中，动辄就是上千、上万亩。帝国无权征缴他们的粮食，只能购买。也就是说，帝国能自由调度的粮食，仅仅只是三分之一的土地所出产的，占以前产量的九分之一。”
“粮食的短缺，也导致囤积居奇的肆虐。一开始我抓了很多人，听到反映囤积的消息越来越少了。我以为我打败了囤积居奇，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天真的想法。我听不到消息，只是因为囤积的人已将帝国上下的人全都收买了。我又抓了一批人，仍然没用。换上一批新人，过不多久就又会被收买。末日的物资短缺使廉政变得格外艰难，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力物力跟他们斗，最终只能听之任之。据初步估计，至少三分之一的粮食被囤积了起来，也就是是，帝国官方能调度的粮食，只有之前产量的1/13，这就是为什么有这么大缺口的原因。”
晏执政有些沮丧，深深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皇帝陛下的表情没有改变，仍像之前那么镇静，“有什么办法吗？”
“各地都有民变，尤为严峻的是，这些饿的失去理智的人，极容易被别人利用。这些利用他们的人，有合众国的余孽，有不满陛下的人，还有囤积者甚至某些野心家。他们巴不得帝国越乱越好。帝国的警司们每天疲于奔命，由于粮食问题得不到解决，动乱不但没得到缓解，而且愈演愈烈。”
“本来，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晏执政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犹豫了一下该说不该说，由于他与卓王孙多年的交情，还是选择说了。“之前我一直采取转移民众注意力的策略，让他们关注到与SEVEN的大战上，用一场场胜利，让他们暂时忘记生活的艰难，效果很好。但，当最终我方战败的消息传来时，民众的愤怒与失望一下子发泄出来了，情况立即变得失控起来。”
皇帝陛下沉默了片刻：“晏，你做的很好，这不怪你。”
晏：“其实我有一点不是很明白，您为什么要接受战败呢？我军主力未损，蒸汽巨舰在源源不断的建造，更新型的蒸汽巨炮也很快就能研发出来。蒸汽文明的开拓，已在有序进行了。即使对方有浮空岛，我方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卡乌斯季塔列亚的防御几乎为零，我方战胜的可能性还是有的。我个人感觉，您不该撤退，就算真的打不赢，也应该多拖些日子。我们需要这场胜利。”
“我明白你的意思。”皇帝陛下摇了摇头。“但我不想再打了。晏，我不想再呆在那个地方，看到那些人。”
晏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好吧，那我们就来面对这个问题吧。虽然艰难……”
“这个问题，让我来解决。”皇帝陛下波澜不惊，“反正他们已认为我是个暴君，就算我用什么不恰当的方法，想必他们也会说服自己接受的吧。”
“陛下，我从不认为您是暴君。暴君是不会关心子民们的温饱。”
“晏，可不能这么说。绝大多数人不关心目标，他们关心的是手段。手段残酷就是暴君，手段温和就是圣人。你不觉得很有道理吗？”
晏没有回答。身为帝国第一执政，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晏，我要你发布第一号命令，帝国皇后芙瑞雅·亚历珊德拉·温莎，已在北极的战场上殉国了。我会在三日后为她举行最盛大的国葬。”
晏吃了一惊。他不明白卓王孙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芙瑞雅明显的仍活着，她在卡乌斯季塔列亚重建了合众国，消息早就传回了帝国，有些合众国余孽大肆宣传，鼓动人一起去投奔新女王。
这对帝国是严重的打击，他正焦头烂额如何应对呢。陛下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
难道这次失败对陛下的打击是如此之大，让他都有些精神失常了吗？
“现在卡乌斯季塔列亚立国的，不是芙瑞雅，而是幻化成她容貌的SEVEN，是妖邪，是杀死帝国皇后的凶手，是帝国公敌。你要在命令中声讨她。”
他这么一说，晏有点明白了。
“您是说，要把水搅浑吗？让普通民众们认为她不是原来的那位公主？”
“不，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
陛下的这句话，又推翻了晏的忖度。他决定不再问了，回去后他会亲自拟定这道命令，每个字都要揣摩上十几遍，绝不能假手他人。
他要用心体会陛下的真正用意。
“晏，如果将蒸汽动力用到粮食生产上，能不能让其得到缓解？”
晏执政认真思索了一下，回禀：“很难。几十艘蒸汽巨舰，用在战场上，可能会扭转战局；但用在农业上，只能说是杯水车薪。帝国总共有耕地近二十亿公顷，要用蒸汽动力来耕种，得需要多少？光是帝国官方研发制造，造不出这么多。”
“如果发动民间也来造呢？蒸汽技术我们没必要保密，完全可以公开。”
“恕我直言，陛下，这恐怕会收效缓慢。因为哪些有实力的豪族们，粮食不仅够自己吃，还能囤积牟取暴利。别人越吃不上饭，他们赚的钱就越多。发展蒸汽动力让粮食重新够吃，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至少不会太热心蒸汽技术的普及。而那些迫切想改变现状的，实力又不够。”
“也就是说，帝国太和平了，让他们失去忧患意识了吗？”
“可以这么说。他们对我们的新枪械倒是很感兴趣，愈演愈烈的动乱让他们感到了保护自己的压力。”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你说，给他们什么新枪械好？”
晏怔了怔，方才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皇帝陛下真的会这么做。给他们新枪械？那不是让帝国埋下更多隐患吗？
“陛下，我认为这样不妥。现在的科技与生产力，维持不了这么大的国家，也统治不了近百亿的人口。执法、治安已都捉襟见肘，管理上留下了很多漏洞。帝国之所以未乱，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您在末日前那几项削弱非政府势力的举措。但现在，豪族们修起城堡、养起私军，筑起一块块法外之地。蒸汽动力带来的碾压性实力，让他们暂时不敢妄动。但如果我们将新枪械给了他们，哪怕不是最新型号，都会让他们迅速壮大，威胁到帝国统治。”
“那如果我给他们的，是我们刚研制出的蒸汽机体呢？”
晏震惊：“陛下，蒸汽机体是帝国绝密，您如果将它们给了豪族们，万一他们有不好的想法……”
“他们一定有不好的想法。”皇帝陛下淡然笑了笑，“我就是想让他们暴露出来。”
“可是……”
“正如你所说，帝国现在有很多问题，豪族做大，粮食短缺。一个一个解决，太费劲了，我准备将它们一起都解决了。
晏迟疑了片刻：“您的想法很好，可我必须得说，现实很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
“其实没那么复杂，这就是你做不了暴君的原因。你若习惯用暴君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了。不是缺少粮食吗？豪族那里不就有吗？拿来就是。豪族不是做大了吗？那把他们打下去就是。简单吗？”
晏执政欲言又止。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否则皇帝也不会这么久下不定决心。但他明白，局面和之前不一样了。
皇帝陛下，要用一切方式，抹去芙瑞雅留下的烙印。
无论在他自己身上的，还是在帝国身上。
皇帝：“当然，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陛下，您要做什么表面文章？”
皇帝陛下端起早就凉了的茶，浅浅喝了一口，说。
“杀人。”
帝都的人心从未如此浮动过。
最初卓王孙兵变成功，合众国被推翻，帝国建立，都城由罗马搬来此处，帝都的百姓可以说是欢欣鼓舞。卓氏多年经营，这里无疑是第三大公家的大本营，帝都百姓对其忠诚无比，乐于接受大公子成为皇帝。虽然这被某些人称为历史的倒退，但帝都百姓们都自带弹药与之辩论。皇帝陛下种种苛政，他们也都挖空心思为之辩解。他们把卓王孙称为“我们家的皇帝陛下”，这一称呼显然脱胎于之前的“我们家的大公子”。
那是帝都最欢腾的时节。
可惜好景不长，Future被引爆，末日来临，前所未有的物资匮乏导致帝都哀鸿遍野。绝大多数的人挣扎在绝望的边缘，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块黑面包。看不到任何希望，大面积的瘟疫、饥荒随时可能爆发。秩序开始崩坏，动乱由小变大，由少变多，由偶然变为频繁。信仰与道德日渐坍塌。
他们不仅绝望，而且恐慌。恐慌来源于SEVEN不知什么时候打过来，那些恶魔召唤了末日，他们会像地狱的烈火一样将帝国烧成灰烬的。
所有人都认为人类很快就会灭亡，有的人放弃，有的人堕落。那是帝国秩序最为崩坏的时节。
这时，突然传来皇帝陛下将御驾亲征北极的消息。所有人听到这一消息的人，都认为皇帝疯了，但，紧接着传来的，是一场大捷，皇帝陛下差点攻陷了冰城，将SEVEN打的闭门不出！
这则消息在晏执政的全力支持下，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再在有意识的引导下，给帝都百姓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战争是最能转移民众视线的了，尤其是对末日的罪魁祸首发动的战争。只要能打赢SEVEN，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帮该死的畜牲把这个世界拖入地狱的！
黑面包不再那么难以下咽，饿肚子也不再难以忍耐。只要有前线胜利的消息，帝都的百姓就可以陷入狂欢。濒临崩坏的秩序稳住了，动乱渐为消弭，每个人都期待着SEVEN国破族灭的那一刻，让这场狂欢进入高潮。
但来临的不是高潮，而是战败的消息。
皇帝陛下败了。
这则消息传入帝都后，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接受不了。
长久以来他们被胜利压抑住的绝望，恐慌，在这一刻全都宣泄出来。动乱，重新开始出现，比以前还要激烈。帝都甚至出现了打砸抢的现象，警司鸣枪射击都无法阻止。大批的人被抓进了监狱，但，更多的人涌上街头……
秩序，再次濒临崩溃的边缘，只是，这一次更为猛烈。
这场战败，摧垮了他们的意志，让他们失去了最后的欺骗式的自我麻醉。
他们，再没有精神鸦片，不得不直面现实中的一切残酷。
而在这时，雪上加霜的是，晏执政又发布了一条消息：皇后于北极殉国。
虽然这则消息来源于帝国官方的最高层，但没人相信它。虽然末日后几乎没有什么便捷的通信方式，但重大事件口耳相传的速度仍十分惊人。随着战争的进行，民众最关心的消息当然是帝国的胜利，但另一则消息也随之传来，引来极大的热议，那就是芙瑞雅的传奇经历。她孤身前往北极，继位为SEVEN的皇后，两度在SEVEN濒临灭族时单刀赴会与皇帝陛下和谈，最终制造出神迹一般的浮空岛，让皇帝陛下铩羽而归。
无论是芙瑞雅复杂的身份，还是她跌宕起伏的人生，还是她与皇帝陛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都有足够的吸引力，民众们挖空心思想多知道一点。这导致当她在卡乌斯季塔列亚重建合众国后，消息第一时间便传遍了帝都。有些民众还专门慕名跑去卡乌斯季塔列亚，亲眼目睹新任合众国女王的风采。
他们亲眼看到，合众国破败狭窄的“都城”里，芙瑞雅的照片曾跟女王陛下一样，挂遍大街小巷。
芙瑞雅陛下在卡乌斯季塔列亚活的好好的。
那皇帝陛下这则殉国的消息又是什么意思？
最普遍的说法是，这次战败对皇帝陛下的打击太大，他的精神略有了那么一点微恙。简单的来讲，就是他不正常了。
这对绝大多数民众无疑是雪上加霜。皇帝陛下都撑不住了。
帝都前所未有的躁动起来。到处是哀叹与阴沉。
当然也有一些人活跃了起来，就是那些对合众国仍心怀故国的守旧派们。他们因为各种的原因，暂时屈服于帝国的统治之下，但他们从未真正认同过帝国，在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合众国。芙瑞雅的胜利与合众国的重建，无异于给了他们一针强心剂，让他们一下子找到了追随的目标。
这部分人，开始筹划下一步的目标，或去白风城投奔芙瑞雅，或准备继续他们一贯的目标：破坏帝国。他们像一柄柄凿子，准备凿进帝国已风雨飘摇的骨架里。
还有一小部分人，则看到了机会。
他们是这个末日的受益者。他们在这个崩坏的世界中如鱼得水，攫取了大量的利益。只用几块黑面包就能雇佣的廉价劳动力，囤积换取的惊人财富，任何文明社会都不可能享有的法外特权……他们的自信心前所未有的膨胀，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之前他们蜷伏在皇帝陛下的威严下，但现在，他们认为这场战败让皇帝陛下的威严荡然无存。
不知多少人检阅着自己领地中的私军，心头涌起“彼可取而代”的念头。
弗凯子爵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是个美国人，祖上是西部淘金热的暴发户，娶了一位英国没落贵族的寡妇，这是他的爵位的来由。之后他们家族的财富越来越多，但一直有一点没有改变：他们的爵位一直没有获得贵族圈的正式认可，提起来总是“那个西部的小子”。
这一情况，终于在末日改变了。流在他血液中的投机精神让他在合众国尚未灭亡时就投靠了卓王孙，这不得不说他有着敏锐的嗅觉。之后末日刚刚出现，他就抢先囤积了大量的生活物资，狠狠赚了一笔。之后，他把自己的城堡打造成一座要塞，里面养着军队，并跟军方的几位大佬都走的很近。总之，他已成为自己那方小天地的皇帝了。
当弗凯子爵通过自己的渠道第一时间得到帝国战败的消息后，他知道，又一次投机的机会到了。
这一次，他不再看好卓王孙。
当卓王孙的命令传达下来，三日后将举行皇后陛下的葬礼，帝都所有有爵位的人都必须参加时，弗凯子爵觉得自己有必要表达一下自己对皇帝陛下的蔑视，所以，他不但不准备出席葬礼，还联络了自己所认识的所有爵士们，试图说服他们也不要出席。
三日后的那天，他端着一杯白兰地，坐在温暖的阳光底下，看着自己如铜浇铁铸般的要塞，觉得安全极了。这座要塞耗费了他一半的资产，就连帝国的蒸汽重炮都轰不塌，里面还有自己养的私兵，铁桶一样的江山。
喝完这杯酒，弗凯子爵，未来的皇帝陛下，就要出山啦。
他蠢蠢欲动的野心鼓动着他抓住这次机会，他已有足够的实力，而皇帝陛下则证明自己是个软脚蟹，连白风城都不敢打。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他仰头，喝完了酒。
一阵巨响，从要塞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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