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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照着庭院的花花草草,金灿灿的一片,仿佛整个院子都披上了一层金纱,人的影子投射于地上,拉得长长,看起来比平常要请减了许多。
“老夫人,起了点风,奴婢扶您进去罢?”
盛春四月,气候已经回暖,只是这薄暮时分的晚风吹过来,犹自带有丝丝寒凉之意,傅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春桃赶了过来,手中捧着一件攒枝千叶海棠花纹的披风,羽蓝颜色,被这夕阳一照,泛泛的起了点金光。
傅老夫人摆了摆手:“我先在此处歇歇脚儿。”
花园的凉亭是傅老夫人颇喜欢来的地方,若是得空天气晴好,必然在此处小憩。今日从公主府回来,傅老夫人就直接奔了凉亭而来,坐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还没有回屋的意思,侍立在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有些担心,唯恐傅老夫人吹多了凉风,身子会吃不消。
“唉……”傅老夫人皱着眉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心里头还在记挂着那件事情,悬而未决。
和远沐伯府结亲?傅老夫人真心有些不情愿。
远沐伯府在京城的风评实在太差,与这样没规矩的门户联姻,真是委屈了自己的孙子,更何况听金妈妈说,那位大小姐都已经订过婚了,竟然还与自己孙子暧昧不清,两人一道在水榭赏花,真真是没规矩!
不,不是没规矩,是她品性不好。
这样的女儿家,怎么配得上自己的长孙?
可是……傅老夫人才将宋玥诗否定掉,心中又有个小小声音在提醒她,毕竟远沐伯府的门第不低,偲年这不尴不尬的身份,要娶这种门户的小姐是不可能的,宋玥诗在她们姊妹里排行老大,身价更是不同。更何况……偲年应该是颇中意她,竟然愿意与她一道并肩赏花,这可真是罕见的事儿。
远沐伯府的大小姐,总归要比那些小官小吏家的女儿要高贵。傅老夫人皱眉想了又想,最终下定决心,派人将傅偲年叫到自己院子里来。
“偲年,你今年都二十三了,该给你说门亲事了。”傅老夫人笑眯眯的望着傅偲年,只觉自己这个孙子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莫怪京城里颇有名声。
“亲事?”傅偲年挑了挑眉:“祖母,我暂时还没想到要成亲。”
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关心起他的亲事来,傅偲年不由自主想到了早些天在定威伯府发生的事情,那位谢大夫人也在想着给他保媒。
这是红鸾星动了?可惜他根本没有想过要成亲。
京城的高门大户里,那些看上去门当户对的婚姻,又有几对是情投意合的?外人眼里两人和睦恩爱,可私底下相互算计水火不容的又不知凡几。若是真心相待,那些姨娘通房又是怎么来的呢?他的父母倒是情比金坚,可却不被世俗相容,最后落得这般下场,故此傅偲年早已绝了那份心思。
一个人过一辈子又如何,没人管他,也不必多门不必要的亲戚——毕竟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家族的利益纠纷纠缠到一处,少不了有许多麻烦。
“偲年!”傅老夫人有几分吃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莫要不好意思。你早些成亲,祖母也早些放心。唉,若是你父亲还在……”一想到英年早逝的长子,傅老夫人不免有些伤心,捏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头带了些哽咽:“他若是还在,定然也会催着我给你定亲了,只可惜……偲年,你早些成亲祖母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也好让你父亲在九泉下放心。”
听到傅老夫人提及自己的父亲,傅偲年眼中有痛楚之色闪过,只是瞬间便被压了下去,又恢复了他素日那种万事不挂心之模样:“有劳祖母挂心,只是偲年真没想过要成亲。”
“偲年,你就莫要瞒我了。”傅老夫人将帕子放下,瞟了一眼傅偲年:“我听闻你与远沐伯府家的大小姐情意甚笃……”
“什么?”听闻此言,傅偲年颇感意外,几乎要跳了起来:“祖母,你听谁说的?”
傅老夫人见傅偲年这模样,十分得意:“偲年,你还想继续瞒着祖母不成?你们上次在水榭里并肩赏花的事情,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瞒也瞒不住呢!祖母过两日便打发个媒人去宋家将这亲事说定,看看把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不过是站在一处说了两句话,怎么就变成情意甚笃了?”一股怒火缓缓从傅偲年心底升起,那日的事情又浮现在眼前。水榭地砖缝里钻出的迎春花,鹅黄颜色,娇嫩无比,迎春之侧站着的那个女子,削肩蜂腰楚楚可怜,颜色虽好,只是神情寡淡。
为何众人都逼他与这位宋大小姐成亲?莫非……傅偲年冷冷一笑,也不知这位宋大小姐究竟存了什么心思,想方设法让人撮合她与自己?
“只是站在一处说了两句话?”傅老夫人很是不解,怎么与金妈妈打听来的消息完全是两件事了呢:“不是说那宋大小姐的未婚夫为此还去远沐伯府退亲了?”
“退不退亲是他的事情,与我没有半点干系。祖母,你莫要再提起此事。我此刻真的没有想成亲的念头,即便你给我定下亲事,我也不会去拜堂成亲的。”傅偲年站起身来,朝傅老夫人拱了拱手:“孙子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偲年,偲年!”
傅老夫人的呼喊之声没能让傅偲年停下脚步,相反他走得更快了,那淡青色的长衫此刻见着离院墙还有几步之遥,眨眨眼却没见了影子,唯有地上数片嫣红的杏花花瓣随着晚风飘来荡去。
“不想成亲?”傅老夫人的眉头皱得深深,转头看了金妈妈一眼:“金家的,你说说看,怎么会有人不想成亲?”
金妈妈举手挠了挠鬓角:“老奴也不知道,可能年公子……或许……”
年公子不想成亲?这真是咄咄怪事,哪个男人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高门大户的贵家公子,娶妻之外还有姨娘通房呢,傅老夫人这个问题,金妈妈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傅老夫人身边的春桃抿嘴笑了笑:“老夫人,我觉得年公子是想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小姐方才谈婚论嫁,毕竟年公子人才这般出众,自然是要有一个得他真心之人以后,他才会想着去下聘。”
“唔,春桃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傅老夫人缓缓点头,心中称是。
只是那个得偲年真心之人要早些出现才好,否则这么大好韶华辜负,蹉跎到而立之言还不出现,那旁人会如何看待偲年?而且……傅老夫人将手中的帕子团在手心不住搓揉,一颗心也晃晃儿的沉不下去——而且那位小姐务必要出身好,不说名门,父亲至少要官居五品以上,本人知书达理气质出众,切勿像当年茂臻那般,竟然被一个绣娘给诓骗了。
“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金妈妈见傅老夫人一副不痛快的模样,慌忙劝慰:“再说年公子是个知分寸的。”
傅老夫人沉默不语,一双眼睛盯住了凉亭之侧的一树海棠。
这垂丝海棠乃是当年茂臻手植,现儿生得枝繁叶茂,树已高过凉亭,绿叶中粉色点缀得恰似锦缎,枝桠间花朵累累,微风过时花香阵阵。
谁又能说茂臻不是个知分寸的?身为傅家长子,他自小便被严加管束,如何会想到他竟然会做出与绣娘私奔这种荒谬事儿出来呢?傅老夫人顿时生了些许凄凉之意,茂臻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她最心爱的儿子。她将他从尺把长的婴儿抚养成俊美的少年,期间的各种劳心费力岂是一句话能说得清?可是他究竟还是抛弃了最疼爱他的母亲,和一个地位低微的绣娘跑了,这事情永远是傅老夫人心中的痛。
但愿偲年不要像他父亲,傅老夫人暗暗叹息一声,她年纪愈大,便愈发经不起折腾了。
傅偲年脚步匆匆从傅老夫人院子出来,一口气奔回了自己房间,平安见他进来,赶紧替他沏茶,傅偲年摆了摆手:“给我冷茶即可。”
口干唇燥如遭了旱灾的田地,喉间火辣辣的烧得慌,傅偲年捧着那瓯冷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依然觉得还想有几分心浮气躁。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平安有些奇怪,怎么自家公子去了趟老夫人院子,回转来就是这般模样?
“没什么。”傅偲年匀了匀气息,一只手拨弄了下茶盏盖子:“哼,真是可笑。”
难道上次游宴里的事情是宋大小姐自己一手安排的?傅偲年努力的回想着那日的情形,站在水榭窗前的黄衫女子,低眉顺眼,见到众人涌入时瑟瑟发抖,一副胆怯的样子,她有那胆量自毁名声再来寻一段她中意的姻缘?
然而……他记起了不久后在京城再次邂逅这位宋大小姐,她仿佛换了一张个人,遇事不惊笑得云淡风轻,莫非……莫非真的如他猜测一般?
若真如此,他倒也很佩服她,胆大,敢作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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