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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夫人走好。”
静心师太站在山门双手合十,朝身边的谢大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夫人仁心,贫尼定会替夫人在佛前多烧几炷香的。”
谢大夫人这次过来,给碧云庵捐了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像这样出手阔绰的金主,再来十个都不会嫌多,静心师太一路陪同,悉心照顾,务必要让谢大夫人觉得这香油钱捐得值。
“师太不必远送。”谢大夫人借着水晶搀扶的力道登上马车,坐稳当了身子以后又将侧窗软帘掀起,谆谆叮嘱静心师太:“还请师太照拂我那外甥女儿,我得空便会过来看她。”
静心师太一怔,谢大夫人这话里有话。
得空会过来看宋大小姐?那意思便是说若是自己对宋大小姐照看不周,她定然会来碧云庵找麻烦的。虽说佛寺与世俗不搭界,可自己没必要去得罪这些公侯府第的夫人,更何况定威伯府不只是有个空架子的府第,谢家有不少子弟在朝中任实职,还真是得罪不得。
“谢大夫人请放心,贫尼自是会照顾宋大小姐的。”静心师太合掌应诺一声,谢大夫人这边点了点头:“回府。”
几辆马车辘辘而去,扬起的灰尘细细,几乎要迷了人的眼。静心师太站在高高山门之下,望着尘雾弥漫的前方,一脸严肃默默不语,站了良久,方才转过身去。跟在她身后的妙空有点着急,紧走两步道:“师父……”
还未说出下边的话,静心师太已经举起手来摇了摇,示意她不要再说,妙空一愣,但还是乖乖住嘴,跟着静心师太往碧云庵内走去。
居士寮房花木深深,繁花似锦之处有人影憧憧,浅灰色的衣裳在绿叶间不住闪现,卷着角儿上下纷飞。
“姑娘,这下可好了。”芦花脸上挂着笑,心里有说不出的轻松:“谢大夫人愿意帮忙,姑娘不用多久就能离开碧云庵了。”
离开?谢芳锦微微一哂,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否则母亲就不会去找傅偲年那厮了——毕竟这是远沐伯府的家务事,母亲如何能插手?她最多也就能旁敲侧击,能不能从此间出去,那完全是看宋老夫人的意思。
至于宋老夫人……在远沐伯府与宋老夫人打过两次交道以后,谢芳锦直觉宋老夫人对于玥诗很是不友善,甚至有些厌恶。玥诗表妹生得美貌性子又温柔,即便宋大夫人与宋玥茗再如何挤兑她,宋老夫人也不至于这般态度——毕竟玥诗还是有她的用处。
身为高门大户的小姐,自然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可她们也会有对等的义务。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里就会给她们选择一门好亲事打发她们出阁。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可这如花似玉的女儿家此时便只是一颗棋子,为了巩固家族地位扩大家族势力被随意安排在一张看不见的棋盘上。
自己的前世可不正是如此?哪怕母亲百般宠爱,待她及笄后还是被祖父许配给了盛隆侯府的浪荡子,最后自己落得个枉死门前,一尸两命。
玥诗表妹被设计陷害,易敏之前来退婚,确实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儿,可易敏之现在还只是布衣之身,父亲也不过官居五品,易家退婚对于远沐伯府来说并也算不得什么。玥诗只需在府中呆上一年半载,等着风头过了,便可以再去另寻一门亲事,别说是五品的人家,四品三品也未必不能成事。
可宋老夫人却铁了心要将玥诗送到碧云庵来,而且那么着急就将她打发了,没留任何时间容她来得及想办法,这一出让谢芳锦有些看不透,难道宋老夫人就不想在玥诗身上多捞些油水?
若要探究内里缘由,谢芳锦觉得有两个可能性。
其一,宋老夫人存了不究门第的心思,为了不妨碍远沐伯府其余小姐的婚事,索性将玥诗送得远远的,等着另外几个孙女的亲事说定以后,就随意选一个出得起聘礼的商户人家把宋玥诗给嫁了。
商人能攀上公侯府第,那是祖上积德,如何还会去细究别的方面?玥诗也并没有实在的把柄抓在旁人手中,也只不过是传言在水榭与一年轻男子私会,商户人家岂会为了这点些须小事错过与公侯府第攀亲的机会?
远沐伯府也是商人发家,祖上曾是富甲一方,可这些年下来,遇着几个败家的,金山银山也掏得空了心,只有红墙碧瓦的府第还能唬得住人。如今的远沐伯宋嘉树是个吝啬又贪财之人,若有人出得起银子,他定然也不会讲究什么门第,宋玥诗从公侯小姐变身商人之妇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至于第二个可能性,谢芳锦一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远沐伯府是不讲规矩的门户,嫁了宋玥诗,吞她的聘礼银子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若要宋老夫人置宋玥诗的亲事于不顾,除非能得一笔比聘礼更多的银子。
清河崔家乃是有名的大族,昔日姨母出阁定然带了不少嫁妆。姨母过世,这些嫁妆就由宋老夫人接手代为保管,按着规矩来说,自然是在玥诗表妹出阁之时让她带去夫家的,可宋老夫人未必就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大笔嫁妆从远沐伯府流出去——大宗的银子在自己手中收得久了,有时不免会有一种错觉,以为那些银子已经归了自己。
若是让玥诗在碧云庵里过一辈子,那宋家就能将姨母的嫁妆吞了,像玥诗这样的软糯性子,绝不会想到从碧云庵里逃出去,回远沐伯府挣她母亲留下的嫁妆。宋老夫人要是存了这心思,那么玥诗这一生从此灰暗枯败。
玥诗表妹是个软弱的,无论宋老夫人用哪种法子来治她,她也只有逆来顺受,可现而今是她替玥诗活着,她定然不会被宋老夫人摆布。前世她自己活得糊里糊涂,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她要活得明明白白,她的人生她做主。
“姑娘,我回来了。”
树叶簌簌作响,一只手探了进来,密密的枝叶被分开来,荻花拎着一个红漆食盒猫腰钻了进来:“姑娘,谢大夫人来了一趟,这碧云庵的姑子就对咱们客气多了,方才我去借蒸笼热酒菜,她们也没说多话,只是让我不要到斋堂里弄,免得菩萨怪罪。我找了个僻静地方,生了柴火将这些给热好了,姑娘你快些趁热吃了罢,莫要让人看见了。”
此处乃是碧云庵后院最里边靠院墙的树丛,其间有一套石桌石凳,平常少有人在此走动,要想偷偷吃东西,这是最好的地方。
荻花将食盒摆到桌子上,甫才揭开盖子,香味便扑鼻而至。
食盒分几格,第一格装着几样糕点,鹅油银丝卷儿,赤豆玫瑰糕,茯苓蜜枣酥,盐焗蟹壳黄。第二格是几色精致小菜,谢芳锦看了忍不住食指大动,母亲不知道玥诗表妹的喜好,把自己平日爱吃的拣了几样捎过来了。食盒的第三层是一套精致的酒具,上好的定窑白瓷美人瓤,荻花变戏法似的,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将系好封口的五色丝绦扯开,拿出了一个精美的小酒壶来:“姑娘,还有今春的桃花酿。”
“太好了。”谢芳锦高兴的指了指石凳:“芦花荻花你们且坐下来,咱们一块吃。”
“姑娘,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如何能与你一起用酒菜?”芦花慌忙回绝,不自觉朝后边退了一步:“姑娘你快吃罢,我到外边给你看着,有人来了我就出声提醒。”
荻花垂手站在一侧道:“姑娘,奴婢怎敢与姑娘……”
“你们快别说这些了,在斋堂用饭时,你们不也是和我坐在一处吃的,怎么现儿就不敢了?”谢芳锦朝两人笑了笑:“这些天你们照顾得我很周到,我甚是感激,一起吃些酒菜权当谢意。”
这些天来,两个丫鬟与她越来越亲近,谢芳锦觉得不但要给她们些好处,更要通过一些手段让她们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做事,小恩小惠是免不得的。
荻花抬起头来看了谢芳锦一眼,见她笑靥如花,没有早些日子的那种严厉,方才稍许放下一点心来。摆在桌上的酒菜香味诱惑着她,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么多日吃斋,她也觉得嘴里寡淡无味,也很想沾点油盐解解馋,见谢芳锦似是真心相邀,她渐渐的胆子大了些,走到芦花身边,伸手拉了拉她:“姑娘让咱们过去坐。”
“咱们……怎么能……”芦花有些慌乱,赶紧又朝外边挪了一步。
“芦花,你过来。”谢芳锦笑着招了招手:“现在这里就咱们三个,且把那些主仆之分放下罢。”
“走罢,走罢,姑娘三番五次的让咱们过去,咱们也不该拂了她的意思。”荻花拽住芦花的手,硬生生的把她拉到石桌之侧,又用手按着她的肩膀使她坐了下去。
“芦花荻花,你们是我的丫鬟,什么都得听我的,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做什么,不要让我多费唇舌。你们照顾我周到,我便赏你们与我同桌饮酒吃菜,这也没坏什么规矩,你们二人不必放到心里去。”谢芳锦亲自斟满三杯酒,朝两个丫鬟微微一笑:“今日咱们主仆三人且来畅饮一番。”
“好香的酒,多倒一杯招待客人,怎么样?”
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个女子说话之声,芦花唬得全身一颤,拿在手里的酒盏一斜,洒出了半盏桃花酿,香味渐渐的散开,弥漫在绿叶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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