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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爱情其实是相当卑贱的,你不同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而已。
很久之后康婕收到我从云南寄给她的第一张明信片时,发短信问我说:你跟那个陆知遥,是一见钟情吗?
我想了想,回复她道:不是一见钟情,是一见如故。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就是这么简单的八个字。
在昆明巫家坝机场下机之后,我戴着耳机拖着行李坐上了去大理的车,将我出来之前我妈那句“能省则省,不必要花的钱一分都不要多花”贯彻得十分彻底。
想起罗素然描述过的三种颜色,登机之前的感伤和阴霾直到这一刻才减淡了些许。
打电话给我妈报平安时,没想到那端的她比漫游的我还急:“到了啊?到了就行了,打什么电话,发条短信不就行了!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偷菜去了……”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我真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发短信给康婕了,她回复得很快:记得带礼物啊。
我怎么尽认识些损友?
在去大理的途中我小睡了片刻,当我醒来的时候,只看到车窗外一片一望无垠的向日葵,满眼的金黄色在摇曳,头顶上是在城市里终年难得一见的碧空。
那一刻,听觉和嗅觉都已经失灵。
我轻轻地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又想起了他的脸。
他真像是一道咒语,也像我胸口的那个刺青一样,永远烙烫在我的生命里。
林逸舟,天上的世界,是不是真的美丽胜过人间?否则为什么你去了之后,再也不愿意回来。
收到许至君的短信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我记得他以前最讨厌长篇累牍地编辑短信,他的说法是,明明一个电话两分钟就能说完的事情,干吗要你一条我一条地发来发去浪费时间。
所以当我看到那条“出门在外一切小心,程落薰,你别总让人觉得你在努力让自己过得不好,努力让自己不开心,一切都会过去的”的短信时,我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我想了想,回了他一个字:好。
我们都是一群固执的人,林逸舟固执地胡闹,许至君固执地克制,康婕固执地跟一个不断消耗着她宝贵的青春的人纠缠,罗素然固执地生下孩子,固执地一个人抚养她,还有李珊珊和宋远,他们在固执地相爱的同时也固执地摧残着彼此。
而我呢,我不知道如何确切地概括我的固执,眼下,也许活着,就是我的固执。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一个痛苦的过程,但为了那些星星点点的快乐、欢愉和慰藉,我们依然要背负着那些沉重,一点,一点地走下去。
高原上天黑得比城市里晚,当我还拖着行李箱在大理的石板路上寻找旅馆时,康婕已经在对着镜子认真地贴着假睫毛了。
地球不停地运转着,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着,各种资源的增长与灭绝都在加剧,而我们对即将降临的命运总是无法知晓。
当我在大理的某家书店里看到一本书的扉页上写着“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至今还不明了我一直在漂泊”时,康婕所在的酒吧已经在夜幕里“啪”的一声亮起了霓虹灯。
这个时间段酒吧还没有开始对外营业,所有工作人员都还在做着准备工作,打扫卫生的,清点酒水的,准备小吃和果盘的,联系客人订台的,当然,还有DJ……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像在准备一场盛大的宴会或者演出似的。
我们曾跟着素然姐一起去看过一次综艺节目的录制,在嘉宾登台之前,舞美、灯光、摄像、编导,甚至是拿着台本的主持人,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全神贯注地核对着接下来的相关事宜。
那个时候,我们都很亢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像我们不是观众而是嘉宾。
但录制节目的过程是那么的无聊,一次次地笑,一次次地鼓掌,到最后我们都快睡着了。
生活就是个大舞台,有些人把一年过成了千姿百态的三百六十五天,有些人则把三百六十五天重复成了冗长而乏味的一整年。
康婕一脸麻木地把员工卡别在胸前,靠在洗手间门口的墙壁上抽开工前的最后一支烟,她想起程落薰临走前那句伤感的“爱无能怎么治”,忽然自嘲地笑了:落薰,你是爱无能,我是爱饥渴,谁又比谁好一点儿呢?
漆黑的过道里,打扮得摇曳生姿的红男绿女不断从她眼前晃过,她低下头踩灭了烟蒂,勉强打起精神来准备上班。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双清亮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她。
康婕原以为那天晚上不过就跟之前过去的每一天一样,看到客人举起桌上的蜡烛时,费劲地从密不透风的人群里挤过去,微笑着问:“请问需要什么?”
她一定没有想到,从这天晚上开始,她的人生将翻开全新的一章了。
当那双清亮的眼睛的主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凑到她耳朵旁边大声喊出来的不是“麻烦给我一桶冰”而是“你今晚能不能跟我走”的时候,她的脑袋里好像炸开一枚重磅炸弹,“砰”的一声巨响,把她原本虽然简陋却井然有序的世界轰炸得乱七八糟。
她原本被夜生活折腾得毫无神采的眼睛里,顷刻之间,燃烧起炽烈的火焰。
同一时刻,月光下的大理呈现出古镇特有的雅致,黑夜将它的安静盛情包围。
洗过澡之后我换上白衬衣,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拿着那本书随意找了一家铺子坐下来点了一份扬州炒饭。身后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所有位置上都有人在笑,他们在喝酒、吃饭。
而我呢,我只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番场景很容易让人想起朱自清先生写的《荷塘月色》: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百无聊赖的我借着头顶上那盏灯发出的暖黄色的光开始看书,其实我心里挺鄙视自己的,要是我在这么喧闹的场所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顶着海带,哦,不对,应该是海藻般的长发的女子看禅学的书,我一定会在心里武断地认定她是一个十足的装×犯儿。
所以说,被理解真的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好在认识陆知遥之后,他的一句话为我所有矫情的行为做了开脱:这个世界嘛,条条大路通装×啊。
他比那盘扬州炒饭先出现,我原本以为是服务员端了饭过来,没想到一抬眼,居然看到一个巨大的包。
没错,就是在《国家地理》杂志上或者旅游卫视的节目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大包,就是那种我每次看到都会感叹能把身高一米六八的我也装进去的大包,就是那种要我背着它爬山我宁愿去死的大包。
他妈的,吓我一跳!
我很不高兴地看着这个人把他灰土土的大包卸下来放在我旁边。干什么啊,舟车劳顿的我连晚饭都还没吃就先吃一肚子灰。
更无语的是他居然还在我身边坐下来,认认真真地看起菜单来了。
我把书合上,四顾一番,除了我这儿也的确是没有空座了,没办法,只好跟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脏兮兮的家伙拼桌了,无奈的我把气撒在了服务生身上:“喂!就一份炒饭,怎么还不来啊,我饿死啦饿死啦!”
我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那个家伙却忽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发誓我没有看错,他真的是在笑!
请问我有什么好笑的?
在这个地方所有歌者都在唱同样的歌,微微沙哑的声音,是许巍的腔调,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故乡。
是谁人独树一帜,让我听到几乎热泪盈眶的歌词:也不知道究竟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要多难才能睁开双眼,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我走在逃离命运的途中,却与命运不期而遇。
不久之后我用黑色的签字笔将这句话写在拉萨平措青旅的墙壁上时,脑海里还在不断地回味着那首歌。
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无心之说可能一语成谶,命运安排好的情节总跟你的人生轨迹不谋而合。
没有人会同情那些从一开始就疯狂的人。
同一时间里,康婕也陷入了疯狂状态,要不是残余的理智还能控制她的行为,她真的会操起桌上那桶冰泼向眼前这个无耻的浑蛋。
有一双这么干净的瞳人,却讲出这么失礼的话,真是没天理啊。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拉住:“我说真的啊,你开个价啊。”
如果不是喝了这么多酒,如果不是身旁有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在起哄,这个叫萧航的家伙是不会这么放肆的,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愿意被人当成那种在夜店里猎艳的登徒子。
可是,没有办法啊。
可是,愿赌服输啊。
可是,他心里有苦说不出啊。
你干吗用那种看狗屎一样的眼神看我?他觉得自己比她还委屈,可是身边那些人已经发出嘘声了,有什么比一个男人的面子更重要?
他壮起胆子继续不要脸道:“美女别这么装嘛,大家都是成年人,开个价也好商量嘛,买卖不成仁义在是不是?”
“三千?”
康婕一动不动。
“四千?”
康婕的眼神更冷了。
“六千吧,行不行?我就当又买了个iphone4。”到这个时候萧航已经决定了,这个女孩儿如果再不说话他就认输,告诉她这不过是一个无聊的赌局。
“一部手机?我×,我一晚上就值一部手机?网上流传出来的那些女明星一晚上的价码可是一台直升机啊!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差距吗?”康婕简直想仰天长啸。
可是,她嫣然一笑:“先生,贱人的六千块钱,不足以让我也变成个贱人。”
她边说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萧航连同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她最后一个字落音的瞬间,石、化、了。
?这是陆知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噗”的一下,我满口炒饭差点儿没喷出来!
当时我恨不得把自己的脸撕下来放进口袋里,我一只手颤巍巍地拿着饭勺,另一只手死死地抠着木桌边缘,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叫你当初不好好学英语,叫你以为这辈子英语跟你没关系!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之久,我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回答他:“I……呃……IjustcanspeakEnglishalittle,呃……MyEnglishisverypoor……”
不用人家嘲笑我,我自己都觉得……这个女的真是太可笑了!
我居然还是个大学生啊!
他的眼睛里有盈盈的笑意,不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那么一些显而易见的细纹,细纹里藏匿着沧桑,也镂刻着阅历。
他笑了一会儿,轻声说:“OK……那我们说汉语吧,姑娘,你头发真长。”
我凝视着这个狡猾的人,他笑得真是灿烂啊,真想把这盘还没吃完的扬州炒饭直接扣到他头上啊!
趁他埋头吃饭的时候,我迅速召唤服务生来结账,然后拿起我那本书灰溜溜地跑掉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跑,不就是英语差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普通话我还是会说的啊。
虽然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但我还是有一种很丢脸的感觉。
老天保佑我不要再碰到这个人了,这个装×犯儿,明明会说汉语装什么外国人啊!
原本有点儿小郁闷的我一边碎碎念一边沿着街道旁的店面逛着,当我看到那一条条色彩缤纷的披肩时,之前那点儿不快立刻被抛之脑后,去他妈的English!这里是China!
看到那些在淘宝上都要卖六七十元的披肩在这里才卖三四十元时,市侩的我立刻振奋了,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买了一大堆!
在付钱的时候,我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这条给素然姐,她那仙风道骨的气质披这条一定很好看!这条给李珊珊,她可以用来扮阿拉伯女子,这样就不用戴墨镜了……但是,好像,这个比墨镜还要抢眼啊……这条给康婕,她可以用来当围裙,做可乐鸡翅给我吃。
最后这条,啊哈,这条是我的,只有我才能把这种中年妇女最爱的枣红色驾驭得这么完美啊!
我裹着枣红色的披肩武装得像个恐怖分子,蹦蹦跳跳地回到客栈,经过前台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大包。
他看到我的时候,友好地跟我打招呼:“嘿,买了这么多地毯啊?”
我瞪了他一眼,“噔噔噔”地快步上楼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房间的顶上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月光如水银般倾泻在地板上,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过夜,内心既有新奇,也有感慨。
房间里乱七八糟地堆着我的行李,许至君给我的那包药品就放在桌子上,从板蓝根到痛经宝什么杂七杂八的药都有。
在皎洁的月光下,我静静地想,也许,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他更珍惜我的人了。
到底是什么令我们错过,我想应该是我的问题,我太不安分,比起现世安稳我显然更憧憬信马由缰,比起跟他在一起时那种细水长流的温暖,我好像更享受跟林逸舟纠缠时那种勒得我濒临窒息,每一分钟都煎熬得要落下泪来的感觉。
佛学讲究轮回转世,很多科学和医学解释不了的现象,玄学都能给出一个妥帖的答案。
以前我不听话,不好好念书的时候,我妈总是很伤心地说,我怎么会有个这么不让人省心的女儿,我真是前世欠了你。
这天晚上我写完明信片之后,躺在床上看着那扇天窗,伤感地想,也许我妈说得对,真是前世欠的,我欠林逸舟,许至君欠我,所以这一世我们都得慢慢还。
真正的爱情其实是相当卑贱的,你不同意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经历过而已。
康婕换好衣服下班的时候,灯红酒绿的解放西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只有几辆的士停在路边,司机们降下一点儿车窗玻璃,在车上抽烟。
她在这座城市里长大,她的青春期跟这条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无数次看到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的女人,在酒醉后,仰着通红的脸,站在路边泣不成声地打电话,也无数次看到英俊的男人神色匆忙地穿行于深夜的大街上赶着去新开的夜店。
这座城市这么喧嚣,却又,这么寂寞。
在喧嚣而娱乐的长沙,每个貌似剽悍的人都有一颗孤独的心。
但如今,这些人当中,永远不会再有那个叫林逸舟的男生,再也看不到他微微泛蓝的眼睛了。
这是没有林逸舟,也没有程落薰的长沙。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原本想伸手拦辆的士,可一想起从这里打的回家的的士费都够明天一天的饭钱了,她只好坐上了停在的士旁边的摩托车,跟司机说,去火车站。
从她在酒吧上班以来,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她是不会打的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反正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缺的是钱。
除了陈沉以外没有人知道,她每天凌晨下班后不是直接回家,而是去火车站旁边的麦当劳买一杯热饮坐着,等到六点,再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回家。
她从不抱怨这有多辛苦,她甚至觉得比起那些大包小包地守在乱糟糟的候车室里的人,能够坐在麦当劳里喝一杯巧克力热饮,翻翻杂志,已经挺舒服了。
可是,这一天,她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拉开麦当劳的门,那个人才抢先一步闪到她面前说:“美女,我想跟你道个歉。”
她差点儿没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浑蛋给吓死:“我靠,你是鬼啊!”
对方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失了,真不好意思,我叫萧航。”
借着麦当劳里的光,惊魂未定的康婕这才看清楚这个人的样子,原来就是那个要花一个iphone4的价钱买她一夜春宵的贱男。
“我管你叫什么,滚!”
“你怎么没抽那个贱人一耳光啊?”隔天得知此事的李珊珊第一反应就是问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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