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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两个前夫
息昔看着蔷薇树下的孟霄潇,神色有些迷惘,其实这类小曲平日里在茶馆也曾听说的,但她只爱看热闹滑稽的戏文,如《三嫂训夫》、《容婆骂街》之类的,留意的也是令人捧腹的丑角,那些书生小姐花园私会、老父亲棒打鸳鸯之类的戏她几乎是不看的,觉得很闷很无聊:
书生都像春天发情的猫儿,整日蹲在墙头偷窥荡秋千的小姐,而小姐比池塘里的虾还呆气,一块写着诗的手帕就上钩了,丫鬟牵线的本事比得上青楼的老鸨,而书生的小厮个个赛龟公,郎情妾意之时,总会有个老父亲老母亲过来棒打鸳鸯——拜托你家姑娘都珠胎暗结了,板着脸教训还有什么意义?赶紧准备喜帖办婚宴了事吧。
可是——今天孟霄潇唱的这首曲子诡异的紧,其中五味杂陈,听得她的小心肝像是在酸甜苦辣咸各色酱汁里涮了一道,各种滋味同时涌向心头,调和成一种味道,叫做惘然。
“看来息昔姑娘的病已近大好了,天界寂寞,孟某唱的这首曲子还能给你解闷罢?”孟霄潇凝目看着她,这丫头睡得可真沉,他唱的快要断气了,才把她唤醒。
“甚好。”息昔缓过神来,素闻孟霄潇见人就扑倒的花痴之名,不可不防,她往后退了两步。
“这天界闷的很,你打算何时回人界?”孟霄潇语气淡淡,带着三分逐客的意思。看见息昔脸色一黯,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唉,其实他也是被逼的没辙了:王若钦三天两头的打发弟子李不鸣堵在门口找他要人,后来他干脆躲到人界逍遥,岂料昨晚在梦中被谢行远踢断了床腿,而且还威胁说:“三日之内,若息昔还不回来,那么下次断掉的,就不再是床腿!”
言罢,谢行远冷冷的扫了一眼孟霄潇的双腿之间。
“你——你不是在魔界平乱么?”孟霄潇抱着残破的床腿直哆嗦,从未见到谢行远那么大的戾气,看来这段时间他恶战无数。
“一群乌合之众,不难对付。”话虽如此,谢行远还是掩饰不住满脸的疲倦之色,“这两日我要和恕空堂商议和谈,你务必要把息昔带回来,否则夜长梦多,令狐晞这个小人未免花言巧语滋生事端。”
“一定一定!包在兄弟身上。”孟霄潇点头如捣蒜,心想另可得罪芳主也不能得罪这个大魔头,反正有天帝这个舅舅在,他总不至于被逐出群芳司,这日他跟踪息昔来到百花园,用小曲引息昔出来,软磨硬泡也要她在两日内离开这里。
“你是说回去啊。”息昔垂下眼眸,她在群芳司不受待见,除了陶理枝见了她会彬彬有礼的问候一声“早安”、“午安”、“睡得可好”之类的客气话,其他花神都对她见而远之,令她倍感伤神。
可是每次见到令狐晞,所有的不快就会消失殆尽,每天晚饭过后,令狐晞总是会问:“明天你想吃什么?”有了这句话,息昔即使有了去意,也绝对开不了口辞行。
“这里是群芳司,你自然不能长住,”孟霄潇决定就此一搏,“芳主大人是你前夫!他念及旧情救你一命,仁至义尽,你还是早点离开,否则天规森严,情劫难了,以前文曲星官谢行远为你跳下诛仙台,后来甚至坠入了魔界,请姑娘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芳主吧。”
息昔闻言一愣,双目呆滞,许久没有言语。
“你若不信,可以去问冥界阎小玉,或者你的老师王若钦,他们都知道你的事情,唉,你和芳主、谢行远三人就是一笔糊涂账,到最后每个人输的很惨。”
孟萧潇一声叹息,缓缓道出其中的缘由,连自己是上任魔界之子、天帝的外甥都没有隐瞒,从夕阳晚照到皓月东升,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息昔这才知道,自己的过去比茶馆里的戏文还要曲折离奇,都可以总结成一本章回体小说了:
青丘山遗珠数千载,损灵力白狐得玄狐;
狠哥哥诡言严相逼,痴息昔错吻文曲星;
踏万里寻得娘子归,落雁潭二狐述衷肠;
恶龙族拆散鸳鸯侣,小玄狐转世除妖师;
弱书生妙计娶娇妻,十五年佳偶意绵绵;
令狐唏飞天斩情丝,谢行远为爱坠魔界;
……
原来谢行远在青松岭说的并不是戏言,两个前夫,三世纠结。好像每个人都错了,但又谁都没有错,破碎的梦境其实都是残缺的记忆,两个前夫爱她至深,也伤她至深。对于息昔来说,每一世的爱恋无疑都是她的最初和惟一。如今到了第三世,恨已无踪、爱却难定。
息昔,意为停止往昔,不要耽与过去,可她奇迹般残留着二世情缘的记忆碎片,第三世每次见到令狐唏和谢行远,心中涌起的莫名情愫都令她久久不能平静,纠葛到现在,三世活成了一世。
令狐唏在无量山曾经说过,昔日的过往,欢喜也好,悲伤也罢,花开则喜,花落则悲,但花开花谢终究有时,何必执着呢?她既然选择过忘记,就不要探究过往,拖着前世的包袱会让她举步维艰。
如今息昔算是彻底理解了他的忠告,她对过去执着的追溯,就像她费力寻找的紫电剑,辛辛苦苦到最后,只是一柄爬满锈迹的残剑,毫无用处,但也舍不得丢弃,用白布裹好放在剑匣里束之高阁,刚开始还隔三差五的拿出来看看,希望能发生奇迹苏醒过来,时间长了,她只是偶尔跃上房梁摸一摸剑匣还在不在,平添一幅牵挂,满腔愁肠。
“你替我向芳主辞行罢,我——这就走。”息昔揉了揉发麻的膝盖,之前她就一直蹲在蔷薇树下愣愣的听孟萧潇讲述过去。
“你要去那里?”看着晚风中单薄的身影,孟萧潇心中有些担忧,今晚这番话任谁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这个纯净如水的女子。
“青丘山,然后去……。”息昔像是精疲力竭,余下的话也没说出来,逃也似的走了。
待息昔的身影完全消失夜色中,孟霄潇长吁一口气,息昔终于回人界,大功告成,可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待他转身打算找陶理枝喝酒消愁时,却发现令狐晞不知何时来到这里。
“芳主?!”孟霄潇大惊,心想这下糟了,芳主大人可能亲眼看见他撵走息昔,这下想赖也赖不了,就等着挨罚吧。
“你去告诉陶理枝,让他明天把厨房撤了。”出乎意料,令狐晞没有一丝怒容,而是很平淡的吩咐他。
“啊?好好的,为什么要撤。”话说出口,孟霄潇就意识到自己是个白痴,这完全是句废话,而且是伤人的废话。
“吃饭的人都走了,留着厨房有什么用。”令狐晞轻飘飘的丢下这句话,黯然离开。
三天后,杭州城,韭菜巷。
息昔呆坐在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上,一楼戏台上正演着《南柯梦》,讲述的是一场大醉,一场好梦,幻梦惊醒后方知人命如蚂蚁,所谓“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梦醒后,主人公淳于棼觉得“万事无常。一佛圆满。春梦无心只似云。一灵今用戒香熏。不须看尽鱼龙戏。浮世纷纷蚁子羣。”
纵使息昔无心听曲,依依呀呀的唱词也或多或少的撞到心坎上,她在青丘山落雁潭呆了一天一夜,石屋依旧,落满尘土,厨房那些瓶瓶罐罐在滚落在地上,表示这里曾经有人住过。
今天她来到杭州城韭菜巷——这里就是孟霄潇说的她和谢行远生活了15年的地方,二百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旧居早就夷为平地,建起了这座茶楼,昔日的一切都了无痕迹,难觅踪影。
恍惚中,息昔觉得自己的过往就如今天的这出戏文——《南柯梦》,想到这里,杯中上好的龙井都觉得索然无味。
“其实有些东西还是留下来了,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啊,是你。”息昔回眸一瞧,竟然是谢行远,她的第二个前夫,他还是青衣布袍,背着书篓,风尘仆仆,神色略显疲惫。
谢行远不容她回答,拉着她的手说,“快快快,若天黑了,这些娃儿就要被揪回去吃饭,你想看也看不到。”
两人在韭菜巷尾一颗大枣树下止步,七八个刚刚下学的孩童正围着枣树嬉戏玩耍。
“小孩,你们唱几首童谣来听听,叔叔这些糖果都是你们的。”谢行远从书篓里翻出一包蜜饯,分给这些谗谗的孩子们。
“好咯!”
蜜饯霎时一抢而空,孩子们互牵着小手围着枣树开始唱童谣,“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停!”谢行远故意蹙眉说道,“什么八九十枝花,叔叔只想听‘出门遇到狗’那首。”
“好啊!”领头的男童开来是这群孩子中的大王,胆子忒大,脸皮也厚,他伸出乌黑的小手,
“还有没有糖果?”
“有,不过你们唱得我满意才能给。”谢行远捂着书篓,狡黠一笑。
“出门遇到狗,默默跟我走,骨头又没有,见到咬一口。”孩童们一起唱起来,清脆的童音单纯而愉快,能驱走一切烦闷。
“是不是觉得这首童谣很熟悉?”谢行远看着目瞪口呆,但听得入神的息昔,他走近过去耳语道:“这首童谣是我们成亲第五年,你亲手写的呢,在杭州城里传唱了二百多年,到现在这些孩子们都天天挂在嘴边唱着。”
“出门遇到狗,默默跟我走,骨头又没有,见到咬一口。”
夕阳将韭菜巷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一群孩童牵着手围着一对男女反反复复唱着这首童谣,枣树听得很受用,绿色新芽从树缝里钻出来,聆听这传唱百年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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