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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以来,皮皮第一次迫切地希望天能够快些暗下来。贺兰觽就像一道流星从她面前划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必须立即抓住。
出了博物馆,皮皮带着贺兰觽又逛了几处附近的古迹,热情洋溢地向他介绍了本地的奇闻异事和风土人情,只可惜祭司大人看上去兴致缺缺、心不在焉,非但沉默寡言而且摆出一幅对往事讳莫如深的样子。他拒绝提起过去,拒绝透露自己在C城的行踪,包括所住的宾馆、停留的时间以及此行的目的。
到了傍晚,累得脚跟发软的皮皮终于一屁股坐在了街旁的石凳上。一面喘气一面绝望地想,天啊,还有什么法子能留住祭司大人呢?实在是没辙了。
就在这个时候,祭司大人发话了:“谢谢你带我参观了一整天。天晚了,你也累了,应当回家了。”说罢,他将墨镜取下来,插进胸前的口袋,看了一眼天际中正在消失的阳光,很绅士地说,“请让我替你叫一辆出租吧。”
“出租?”皮皮急得又站了起来,拼命地摇头,“不不不,我不坐出租。……我晕车。”
“那么,”他抬起头,淡淡地说,“我们就在这里告辞?”
尽管多年不见,贺兰觽的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可皮皮觉得他说话的语气没变,还是那么矜持,还是那么疏冷,还是那么若即若离,话音里也还是暗藏着戏弄和揶揄。
“等等,”皮皮灵机一动,“我饿了,能一起吃顿饭吗?我是说——我请客。”
主动邀请很丢面子,不过这件事远比面子重要。贺兰觽曾经为了她丢过命,丢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了,还有别的事。”他看了看表,毫不买账,“我得先去找家宾馆。”
“宾馆?”皮皮连忙说,“我特别熟悉这里的宾馆,说吧想住什么样的?几星级的?”
贺兰觽严肃地看了她,目光充满了思考。大约觉得她多管闲事,又有点盛情难却,一时间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
“当然是五星级的,”皮皮替他说了,“这附近有一家全市最贵的‘钻□□际花园酒店’,床单一律是五百支纱以上的埃及棉,绝对符合你的标准,我带你去?”
——尽管皮皮和祭司大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非常有限,这并不妨碍她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祭司大人的生活非常讲究,对服装、浴具及床上用品在质量上有着近乎变态的挑剔。皮皮一度以为那是因为他的肌肤容易过敏,后来才知道在修炼过程中优质的棉布对狐族的精元有着培养及润泽的功效。
贺兰觽嗤地一声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住五星级的?”
“你曾经说过,如果你住得太差,穿得太差,吃得太差,全狐族的人都会觉得受到了羞辱。”皮皮在心里继续,你就是狐族在人间形象的总代言。
他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恭维:“没错。”
“宾馆离这儿不远,出街向右拐就到了。”
其实很远。这条街叫胜利大道,是贯通C城最长的一条街,步行的话,从头走到尾至少要两个半小时。骗人是不得已的,皮皮悄悄地想,如果能把贺兰觽骗得陪她走那么远,其间又说服他终于相信自己是他的妻子,那她就真的“胜利”了。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肚子却不配合地叫了一下。
贺兰觽忽然停步:“对了,刚才你说你饿了。想吃什么?我请客。”
他们去了一家火锅城。
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皮皮有点饿急了。比这正糟糕的是路过一家衣店时皮皮不经意地从镜子里看见了和风度翩翩的贺兰觽并排行走的自己。个头矮一截,形象老一截,为了谈生意让自己显得老练还烫了个鸡窝头,像极了菜场上摆摊的中年妇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年二十六了,比永远停留在25岁的贺兰觽从外观上说已年长了一岁,不禁对未来灰心丧气。偏偏这时,不知哪家歌厅还传出来一首国荣哥哥的“当爱已成往事”……
歌里唱得不错,也许真要断了过去,明天才会好好地继续。皮皮有点打退堂鼓了。
不过路过一家花店时她没忘记买了一大把白色的牡丹。
“你喜欢牡丹?”贺兰觽问。
“是的,你呢?”
“不大喜欢。”
她微微一愣,心底一阵发凉。
火锅是套餐,皮皮要了麻辣的汤底。来这里就是因为上菜快,不用炒,生的切好就端上来。这一家在本市有好几处连锁店,羊肉新鲜,汤味正宗,价格也十分公道。皮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同时指了指桌上洗干净的牡丹和一小碟蜂蜜:“将就着吃吧。我问过了,没有添加剂,绝对绿色食品。”
出乎她的意料,贺兰觽举起了一双筷子:“这是什么?羊肉吗?”
他夹了两片薄薄的羊肉,在火锅里涮了一下,学着她在味碟里蘸了一点沙茶酱,放进嘴里品尝:“嗯——有点辣,味道不错。”
皮皮呆呆地看着他,见他随手打开一瓶可乐,慢慢地喝了一大口。
贺兰觽曾经说,他开始吃花是很晚的事。只有修炼到一定级别的狐身体才能够吸收鲜花的精华。现在他是什么级别呢?皮皮迷惑了。她对狐族的修炼程序一点也不了解,如果一切从零开始,他现在还变不成人形。不过保存了元珠,情况又很不一样。总之,祭司大人的饮食习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你……不再吃花了?”她问。
“不吃,”他给自己夹了两块豆腐,“谁告诉你我吃花来着?”
“那你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百无禁忌。”
皮皮正在喝冻柠茶,差点呛住,只好说:“那敢情好。要知道关于你吃花这一节,我一直觉得古怪。而且你也从来不喝可乐,偶尔喝点酒,你一向只喝蒸馏水。”
“那么,关小姐,”贺兰觽举了举手中的易拉罐,“可以肯定地说,你认识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我。”
“贺兰从没有告诉过我他有一个孪生兄弟,”皮皮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递给他,“这是我们的结婚证,上面有我们的合影。”
他皱着眉头接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还给她:“你看上去好像不大高兴嘛,确定当时没受到胁迫?”
“没有,”皮皮凝视着他的脸,轻轻地说,“我很愿意嫁给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
虽然这是个陌生的贺兰,她却无法掩饰自己的爱怜。只要说话口气不知不觉就温柔起来。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不为所动:“抱歉,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间。”
洗手间靠近楼梯,她以为他找借口偷溜。心一下子慌了,一把拦住他:“别逗了,你从来不去洗手间。”见他的脸色一沉,抢着又说,“我知道让你一下子接受这些不容易,不要离开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解释清楚的。”
说罢死死抓住了他的袖子,贺兰觽抽了一下,居然没抽动。
他的腮帮子动了动,按捺了一下说:“我真的需要去洗手间。”
皮皮将心一横:“我陪你去。”
贺兰觽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态,眉头一皱:“你陪我去?”
“对。”
他很疑惑:“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以前告诉我,在修炼的时候你会将精元的摄入与消耗计算得十分精确,所以你不需要去洗手间,这是你从修炼第一天起就坚持的原则,你的马桶里养着几条金鱼。”
“以前的事我不知道,我现在需要去。”
“我陪你去。”
贺兰觽的脸已阴沉到了临界状态,忽将袖子猛地一抽,径直去了厕所,皮皮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便尾随其后。
厕所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霸道地压制着里面产生的一切味道。环境还算干净,没有其他人。贺兰觽洗了洗手,从镜子里看见皮皮神经紧张地盯着自己,冷笑一声,说道:“关小姐,能评价你一句吗?”
“请说。”
“你很粗野。”
“谢谢。”
“我很文明。所以,请你回避一下。”
“不回避。”皮皮固执地说,“我知道你变了很多,可我不相信你连这个也能变。”
话音未落,贺兰觽忽然目露凶光,猛地将她往墙上一推,“咚”地一声,皮皮的脑袋撞在了墙壁上。她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反击,贺兰觽伸出一只手,死死地卡住她的脖子,狠狠地将她按在了墙上。她痛得流出了眼泪,想求饶,喉咙如被火烧,咯咯咯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而那只按住她的手臂却像是铁打的,几乎将她整个人举在了半空。皮皮的脸憋得通红,大脑陷入缺氧状态,急得用脚拼命乱蹬。
他们的脸挨得很近,她闻得到他身体散发的气味。她一度非常迷恋这种味道,祭司大人的表情不但冷酷,甚至带着点恶作剧的快感。他默默看着皮皮在自己掌中痛苦地呼吸着,过了十几秒,才突然松开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出去。”
他的声音冷淡、镇定而有礼貌。
皮皮身子一软,仿佛被人抽光了骨头,半天也站不起来。门忽然开了,进来一个男人,诧异地看着他们。贺兰觽淡定自若地扶起皮皮,铁钳般的双手叉在她的腰后,将她送回座位,返身又去了洗手间。
被祭司大人刚才的一翻粗暴吓得差点丢了魂的皮皮半天没缓过劲来。脑子里有一万种念头在翻腾,最后都化成一缕轻烟。祭司大人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他的一切粗鲁都可以原谅。可是皮皮也不是以前的皮皮了。她定了定神,用纸巾擦干了眼泪,掏出小镜子,用粉饼补了补妆。片刻间,祭司大人回来了。
皮皮若无其事地对他展颜一笑。
是的,她的小宇宙爆发了。如果这是一场战争,她一定要成为胜利者!
要了一杯威士忌,倒了半杯苏打水,贺兰觽慢慢地摇动着杯中的冰块。在灯光的照耀下,水晶般的玻璃发出琥珀的光芒,柔和地折射着他完美的侧面。她听见祭司大人慢慢地说:“关小姐,我和你之间,有趣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叮”地一声,皮皮将一把钥匙扔到他面前。
“我住在闲庭街56号——你的旧宅,”皮皮站起来,微微咳嗽了一声,喉咙中有一丝淡淡的咸味,“如果祭司大人什么时候怀旧了,欢迎你回来看看。”
他将钥匙拿在手中,对着灯光观察,目中神态捉摸不定。
这是一把古老的钥匙,虽然经常使用,端口处还有些铜绿。
皮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见他仍在犹豫不决,便果断拿出底牌:“我还有另外一把更重要的钥匙,是你以前留给我的。”
祭司大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变化。
“关小姐,”他忽然笑了,向她晃了晃酒杯,“我和你之间,有趣的部分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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