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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见过李藏风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严肃古板的君子。
若非君子,为何如此执着于决斗二字?心心念念想着规则,把杀人这件暴行进行神圣化,这岂非只有古板君子能做得出来?
但只有李藏风自己最清楚,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离君子二字是不沾边的。
他守规矩,但对方必须也守规矩,别人若是不守规矩,他自然也会把规矩踩在脚下,如此行径,堪称看人下菜,甚至有时称得上是不择手段。
所以当老七选择了偷袭之后,李藏风认为他也该如数奉还。
大紫霄宫新修的茅厕很干净,没人使用过,甚至连味道都没有,这样的茅厕甚至比一些酒楼的后厨都要干净。
很适合躲藏、也适合吓人。
他缩身缩骨藏于山道,于对方靠近时一跃而出,刀光凛凛、袖声簌簌,落地时倒是稳稳当当,本以为这样一定能够吓到老七。
可老七之所以是老七,还是因为他的秉性。
面对如此大的惊吓,寻常人必得面色不定、眼神惶惶,说不得连腿脚都要打颤。可他竟然静立原地,没有任何表情。
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他仿佛迎风不动的一座神像,无论是狂风还是微风,都掀不起他内心哪怕一丝一毫的风浪,就连李藏风的出刀、起跃,一系列动作,都在这个男人的意料之中。
因此他只是跳开几步,便不再动弹。
只是那眼神像刀子一般,直辣辣地戳到了李藏风身上。
虽无惊讶,却有愤怒。
老七压顶嗓音,冷声道:“你不该在这儿。”
这是很明显的警告,李藏风无声受之,用大拇指揉了揉刀鞘,低垂眼道:“我本该在这儿见一个人,可那个人还没来,你来了。”
老七听罢,目光忽的定格在了李藏风的脸上:“你鼻子可好?”
这句话在他说来,竟带有淡淡的讥诮味,仿佛是一种挑衅。
老七从不关心人,这也只能是挑衅。
李藏风几乎忍不住冷笑:“好得很。”
为了回应这挑衅,他开始盯凝老七的咽喉,那是生命汇集之所,脉管沟通之地,只有将那处打开,血花才能像沙漠里的喷泉一样汩汩而出,释放出毁灭的魅力。
老七果然发现了是李藏风故意放出刺杀苍双双的消息,也是李藏风故意引他前来。这叫李藏风觉得对方已然做好了准备,他也是来杀人的。
可没想到老七下一句便是。
“你这客人一经发现,必遭重重包围。纵你武功了得,也插翅难逃!”
这是在劝他逃走?
不,老七干不出这样的事,这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激将法。
能看透李藏风谋略的人,又怎会不施展心计,内蕴乾坤?
于是李藏风决定以力破巧。
他率先出手,刀光如白练一般在水中抖擞展开,向着老七的要害砍去。一时之间左劈右撇,他似乎在老七身上画一种死亡的书法,一种生命的舞蹈。
可这书法最后却坏了章法,只因为老七竟反常理而行,以一种最诡异、最荒谬,也是最为出人意外的方法,来躲开他的刀。
躲是躲开了,不愧是老七。
这样的一刀,上下左右的生路都被封死,若是换做旁人,绝不可能有一线生机,最后必得命丧刀下。
而老七却躲过了。
而且连全力都未曾出。
他甚至没有杀气,不露锋芒,所做一切只在防守与躲避。
能是为了什么!?
李藏风百思不得其解,愤怒胜过疑惑,可最后却忽的愣住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那一刀似乎是砍到了什么事关尊严的地方,造成了一种与决斗无关的创伤。
失态。
太失态了。
更失态的是,可能是因为刀口太快,没有痛觉的关系,老七居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一脸困惑地看着李藏风。
李藏风不得不眼神漂移,踌躇犹豫着道出真相。
“它流血了。”
他此生此世,从未如此虚心过。
“我并没有瞄准它砍……”
这语气听来就好像他正在对老七进行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而即使到了这样尴尬可怕的境地,老七居然还是保持了足够的风度。他居然能无视后方的滴滴答答声,做出一个邀战的手势,脸上透出一股小视世间英雄的冷酷,眼神中透出不顾一切的淡漠。
“区区小伤,何足挂齿?”
李藏风几乎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这便是他与老七的差距了。
这天下间也只有老七,能够在被对手偷袭,甚至伤到尊严部位之后,仍能一心求战。似乎对他来说,除了杀与被杀,这世间再也没有别的值得注意的地方。在旁人看来的奇耻大辱,在他看来,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挫伤。而他毫不在意,只有李藏风在意。
这样的男人若不是天下第一杀手,还有谁能做天下第一杀手?
可若是他只在意结果,又如何会有金仙河畔的偷袭呢?
李藏风认为其中必有隐情,可他还未来得及询问,就看见了更为惊人的一幕。
老七竟然故意戳破伤口,往外放血!
李藏风先是愣住,随即明白了一切。
老七一定是怀疑,李藏风在刀刃上涂了毒,所以才故意戳破伤口,让毒血从伤口流出,不耽误他的刺杀。
察觉出老七的意图之后,李藏风先是觉得受了侮辱。
他岂是一个会在刀刃上涂毒的人?
这一刻他心中的愤怒如太阳般冉冉升起,远胜其它时刻,他甚至想开口解释,想出言讥讽,却又在最后一刻保持了沉默,仿佛无形之中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多思多想的灵魂。
一个可以在茅厕里跳出来偷袭的人,给刀刃下个毒,又有什么奇怪?已经不择手段过一回,难道以后还能继续当谦谦君子么?
老七当然可以这么怀疑,他有足够的理由这样怀疑。
而且老七在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依旧虎视眈眈、面若冰霜,仿佛已不把自己当做人,也不把李藏风当做人。
因此他自己的尊严,可以随时随地抛舍在地,只要能够生存,能够取胜,他竟能打破一切规则、完全无视旁人。
这样的男人若不配当他的对手,还有谁能当他的对手?
李藏风不禁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
自己的境界,离老七还是差的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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