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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太后。”
沈淑昭随其他人一起小心称是，但比起旁人，她更显淡然。
与此同时，起身后的俩姐妹也窥了一眼太后，这一身下来，仅一个感觉，那便是锋利。
太后也在帘后打量着她们，飞烟缥缈，面容变得如此不可捉摸，不过三两步，众人便承其注视之重，暗中咽了口水，她们乖顺坐在宫女领来的椅子上，太后迟不出声，只将目光先投向长姐，稍作一番停留，才去打量旁边的其他人。
三人规矩坐着，不敢妄动。
说是姑母侄女，却也生疏有别，一宫之墙，隔开的不仅是人，更是身份。
太后多么遥遥在上，像天母，也像天父，长姐三妹私下逐渐攥紧了绣帕，以防手指哆嗦。
沈淑昭眸低飘沉，在黄昏下别有一番忧郁。
太后自是不会留意至她的，一个角落里的小庶女，她只是抬指，在案角轻轻点了点，稍做一番打量后，道：“庄昭，本家人身体可好？”
见太后终于开口，长姐赶忙躬身，她声柔如风中细雨，掺了一丝颤：“祖母病已好，阿父也甚康健，劳太后记心了。”
太后望向三妹：“孝昭，从本家来宫里可累？”
三妹低下头去：“不累，伺候太后已是莫大荣幸。”
最后，太后这才看向沈淑昭，一个眼生面孔，“二姑娘，可识字？”
沈淑昭不紧不慢道：“民女喜好女红，只识得一些字。”
太后不再问，而是对两个嫡女道：“哀家十余年未见你俩，如今比起儿时更瘦些了，细细算来，今皆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长姐低头攥着手里的天青色秀帕，粉面含羞道：“回太后，是到了。”
太后将事又引到三妹身上，细问了一番老夫人的身子可还好，后头又聊起长姐儿时趣事，叫她“高丫头”，只因稚童一般生得胖，偏她儿时高得不行，又纤瘦细长，虎起来就比较要灵活些，总是被其他小孩围着转，好似个孩子王，这姐妹听她谈起回府旧事，那远在天上的敬畏感也渐渐归向熟悉，逐安下心来，缓解了畏惧。
聊至差不多的时候，太后忽然有意打住，只道她们要在此居一个多月，头日不宜耽搁，还是去看看屋子称心与否才好。一旁的沈淑昭顿时明白，这一个月，期间恐怕她们在宫里的举动，皆会事无巨细传至太后耳里。
“女长御，送她们去偏殿。”太后摇了摇盏中微少的茶沫子，道。
女长御立马上前：“小姐们随奴婢来清莲阁。”
这样一来，也该到了离开之时。
三人站起来谢恩，出殿时，也不知怎的，只觉心头推下一块石子，沉沉落地后，黄土飞扬。
女长御带三人走向偏殿，虽也在长乐宫内，但路极长。
行至中途，这位女长御笑道：“早在二月时，太后就下令绝不能让三位小姐在此处住得发腻，故而匠人特意将地方大修了一番，还建了新亭阁，可在高处赏花，若从那儿眺望，便能望见匠人精心所造之案。自从大修后，奴婢本以为长乐宫的路皆已走熟，可前些日来这儿监察器饰摆屋时仍是走错了路，费了不少时辰去找经过的匠人，这才走得回去。”
“未曾想竟得太后如此隆待，实叫人惶恐。”长姐道。
“不打紧，众小姐皆是太后侄女，她不待你们好，还能待谁好？”
沈淑昭听罢一笑，是挺好的，一个杀人不眨眼之人，这样一比，待她们确实不错。
没走多久，只见尽头墙上出现了“清莲阁”的牌匾，面前万花浮雕门一过，随后，脚底就踩在了实打实的鹅卵石路上。
这清莲阁很大，大得能容得下一片湖，好似永无尽头，沿途栽满粉樱，湖泊上落满了浮花，粉得望不清湖水本身的色泽，湖前拥有四间能留满三十人的大亭榭，上头皆种满了粉嫩的铃兰，不留一丝缝隙，如窈窕玉女在仙境身披粉帛，花儿蓬松，数也多得惊人，倒吊下来，一帷又一帷，用瀑帘把阁台半遮半现，风一吹，落花便全吹至厢房的屋顶，那里早也铺满了花瓣，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有人行其间，便仿佛置身一场曼妙红雨。屋顶及边樱将大湖染色，使它映出的绝非是浩瀚长空的澄澈，而是一种豆蔻年华的，柔情的，朦胧的，女子心事的胭色。
那俩姐妹不由得暗中惊叹。
说这片地方是为她们这等年纪而建的，丝毫不假。
“请随奴婢来。”女长御道。
在花影婆娑中，她们朝前走，此时天色忽而正好，不燥不寒，眼前繁花如玉，前景如虹，正适她们的人生一般正当妙龄，大概于其他二人而言，这也许是通往一场良姻美梦的最好开端。沈淑昭却无动于衷，即便是在前世，她也不会有何感叹，太后给的美，只是黄粱一梦，好让她们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一生送进这里。
可另外二人却不这么想，她们感叹着，憧憬着，天边漫阳金灿辉煌。
湖一岸是正厢房，另一岸是偏厢房，看起来那个正厢房是给嫡小姐们住的，偏厢房是给庶小姐住的，大门前短石阶下宦官与宫女各站两排，他们低着头，如石尊子一般肃静，影子被斜阳拉至削长，与在日辉底下生光的沈家姐妹不同，阴影中，这群宫人显得与四方格格不入，他们身上的深色宫服，每一道勾纹都犹如暗中生长的青藓一般乏闷。
长姐三妹言笑间结伴而行，沈淑昭只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些人。
他们应当是这一月来奉命窥察她们的人了。
“小姐们从府里带来的东西皆已送入屋里，若无其余事，奴婢先回殿复命了。”
女长御侧身行礼，沈淑昭同样还之以礼。
抬目时，她尽量将眸底善意展露无遗，女长御领会一笑，随后退了下去。
长姐与三妹还在赏这阁附近景色，于嫡出的她们而言，一个宫人告退无需太过于在意，尤其是长姐——嫡长女的出身就让她不得不时刻保持尊贵，莫让下人觉得太过谄媚。
随后其他宦官过来领着三人向着各自屋里走去，不出所料，长姐和三妹住正房，而沈淑昭则住在偏房。
迎在她屋外的，是几个宫女，与长姐三妹那边有别的是，她这里的一眼望去这边，个个美塞芙蓉，虽说宫女要精挑细选，但她这边的人皆如花似玉，是何意？
其中长相最妩媚的宫女低头道：“恭迎二小姐，请小姐随奴婢进屋。”
沈淑昭点头，走进里屋后，只见屋子别有一番风情，白墙配红椅，灰棂对矮绿，案上多摆些女子所喜的玉器，这边没有长姐那里的红木生柔，落胭玉湖也正朝着窗口，而是装纹万分素雅，甚是清心寡欲，她瞧见沈府带来之物皆已备好，连常翻的诗轴都放在案上，环屋走了一圈，她满意点头，坐在椅上，从袖中取出一绿边粉荷袋子，里面装得十分沉甸。
“收得干净，这袋银子赏了你们，拿去分罢。”
三个宫女和一小宦官听完后喜上眉头，连忙磕头道谢，随后由小宦官上前先拿了钱袋子，又退回到原来站着之处。
沈淑昭望了一眼他们，眼生得很，前生该是都未见过。
眼见沈淑昭打量他们，那小宦官是个眼尖的，之前掂了掂手里钱袋的重量，于是他更留意这位主子举动，所以抢道：“二小姐，奴婢名叫王献，这是绿蓉、惠庄和若云，奴婢四人将在此一直伺候主子。”
沈淑昭颇有深意看了一眼王献，这样一来，她终于把人貌和人名对上了，挑之前那长相最媚的宫女，问道：“你就是绿蓉罢，可一直在长乐宫侍奉？”
“是，奴婢四人一直在长乐宫。”
“做什么活？”
“在内室擦些玉器。”
她当即心下了然，虽说皆是内室宫女，但要出头也不易，尤其是太后身边有许多老人的前提下，除了被老的多提点外，别无他法，难怪会被派来这里伺候她这个庶女。
更别提宫女各个生得貌美，若皇上在场，一晃眼望过去，说不定看上的反而不是自己。
这正是太后身上最值得人揣摩之处，她最擅长在这种小地方，让不该有心思之人灭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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