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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衾第二天果然带黎檬去打了针。
接下来的两天便在S市疯玩。蒋父蒋母简直把孙子捧成了心尖子, 要什么给什么, 带着到处跟人炫耀长脸, 各家亲戚轮了好几圈;难得一向对孩子要求严苛的蒋衾也不反对, 看黎檬疯闹,只放纵的由得他去。
他仿佛要补偿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悖逆不孝, 整天往家里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短短两天就差点把他经常用的那张卡刷爆。
第三天一家人吃过晚饭逛商场的时候, 路过一楼金玉器柜台, 蒋母只往一块玉佛上多看了两眼, 结果蒋衾去洗手间的功夫,两分钟把那块价格六位数的玉佛刷了下来。
蒋母又惊喜又埋怨,然后就心疼,说:“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你年纪还轻,要懂得惜福,知道吗?”
蒋衾说:“玩意儿罢了,我还有更好的,只没带来。”
黎檬眼珠子滴溜溜转, 立刻依偎上来撒娇说:“蒋衾我还要一个绵羊钥匙扣,你给我买嘛。”
蒋父立刻慷慨道:“想要什么样的?爷爷买给你!”
“我要……”黎檬想想还是萎了,耷拉着脑袋说:“我还是不要了。”
蒋衾却拍拍他的头, 温言道:“等过两天打电话给你定一个, 这几天实在没功夫。”又转头对蒋父说:“是个钥匙扣玩具, 挺别致的, 得找人定做。之前给他定了一个,还找了点关系。”
蒋父奇问:“还得定做?很值钱吗?”
蒋衾含混道:“胜在别致而已。”
黎檬极有眼色,出商场时就趁人不注意,把他那个钥匙扣收起来了。
一家人平静的度过了两天,第三天,蒋衾一个人去医院,坐在长椅上等亲子鉴定报告书。
当初来做检测的时候,那医生远远看了黎檬一眼,转眼就跟蒋衾笑道:“这么像的父子还用检查这个?您太多心啦!”蒋衾当时不好解释,只一笑带过。
结果拿报告的时候还是那个医生,一见他就笑道:“我说你不用担心吧。”
报告书是封在大白纸信封里的,蒋衾正低头要拆,一听这话,手瞬间颤抖了一下。
“疑心去掉也好,可以好好过日子了。”医生拍拍他的肩,一副劝慰的口气:“别给孩子知道,这种事总是很伤孩子心的。听大哥过来人一句话,这年头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可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蒋衾机械的点头道谢,慢慢走出医院大门,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像寒冰一样锥心刺骨。
他终于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打开报告,只看了一眼,手就拿不稳东西了。
明明已经心里有数的事,白纸黑字写出来,竟还能产生惊涛骇浪一般强烈的震荡。
蒋衾看着不远处妇产科里抱着新生儿走出来的父母,看着大腹便便的孕妇在老公的搀扶下慢慢散步,突然觉得十分荒谬。他一直觉得黎檬跟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足以弥补自己此生无子的缺憾,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其实是不一样的。原来有没有那点血缘,感觉真是绝不一样的。
他愣了半天,有种因为心境改变而产生的愧疚和自惭,慢慢从心底里透了出来。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靳炎比自己更宠爱黎檬。这感觉其实也对,靳炎对黎檬是绝对的溺爱,那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就打个白金镶钻的送给他。黎檬小时候贪玩,打碎了才花重金拍下来的瓷器,蒋衾都忍不住要上手开揍了,靳炎的第一反应是冲出去检查孩子的手有没有划破。后来黎檬模仿靳炎的签字,天价买了个假的玉制棋盘,结果两滴眼泪还没掉下来,靳炎就心疼得带孩子上街吃冰激凌去了。
蒋衾多少次觉得,恐怕亲生父子也做不到靳炎这程度。
黎檬上小学时,算术不会做,拿来问蒋衾,蒋衾解释两遍之后就烦了。靳炎下班累得半死,却能抱着黎檬解释半天,一个很简单的小问题来来回回的绕,却从不见半点不耐烦。
后来黎檬长大了,小学到初中一连跳三级,靳炎那水平也教不过来了,蒋衾就开始接手教他高中的内容,再陪他下棋锻炼耐性。靳炎只负责赚钱养小孩,凡是见到好东西都要买下来放到黎檬名下,说是为孩子的将来做投资。
还有很多次,蒋衾觉得公司没必要接这么多项目,资金周转方面也会存在危险,让靳炎差不多就得了。靳炎却说咱们的孩子天生不会做生意,现在能保他富贵一时,将来可怎么办呢?哪怕金山银山在手,都怕自己死了以后孩子不够花用。
蒋衾当时只觉得哭笑不得,久而久之也懒得多说了。现在想想,却像心脏被揪起来一样难受。
靳炎是带着怎样的感情,来做这些事情的呢?
他想过有一天蒋衾也许会带着黎檬离开他吗?
他有预感过自己将来,将会一无所有,孤老终生吗?
蒋衾深深弯下腰,手指揪着衣领,简直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两个小孩手拉着手,坐在弄堂和煦的阳光下,靳炎脸上带着小孩特有的悲伤,轻声说:“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了。”
那是靳炎此生为数不多,毫无欺骗毫无保留的,带着伤感说出来的话。
那个男孩最初出现在他生命里时就孑然一身,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家人,没有朋友。蒋衾晚上回家被父母照顾着上床睡觉,靳炎只能形单影只,回到冷清漆黑的小房子里,一个人默默的等待黎明。
他曾经忍受过那么多年的孤独。
蒋衾简直难受得无法言语,那一瞬间他甚至想哭,却连哭都流不出眼泪。
黎檬并不知道自己被鉴定了一回,他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马屁十分顺手,几天功夫就牢牢巩固了自己在蒋家不可动摇的金孙地位。
蒋衾回来也没说,吃晚饭的时候神态一切如常,只回房间以后,默默的摸着电话,看上去很想打给什么人,但是终究没动手。
如此正常的又过了一星期,黎檬的学校三模考试,班主任打电话到蒋衾的手机,问他孩子到底还来不来学校。挂电话后蒋父问怎么回事,蒋衾照实说了,蒋父摇头坚定的道:“高考哪年都可以,下棋却不能耽误。咱孙子进棋院才几天,执白不贴目赢了那个七段的指导教练,何止是奇才?”
说着忍不住埋怨:“你怎么不早让他进棋院,H市棋院的条件比现在又好多了!到底还是你糊涂,让那个姓靳的拿主意,他能有什么水平!”
蒋衾淡淡的道:“他让黎檬多念书,大方向总还是对的。”
蒋父一愣,只听他又说:“其实靳炎也只在书本上差一点,人情练达,世故来往,再没人比他更精明了。”
蒋父习惯性要发火,结果一看黎檬在身边,正摇头晃脑的举着根冰棒围着他们转,便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了。
当天晚上蒋衾眼皮老跳,他虽不迷信这个,心里也免不了有点犯嘀咕。
第二天早上醒来,外边天气阴沉沉的,他打开窗户通风透气,结果竟然看见窗沿下有小鸟在打架。
蒋衾看了半天,匪夷所思的发现是喜鹊。
一天安然无事。到晚上吃过饭,黎檬照例在客厅陪蒋父下棋,时不时还摇着尾巴去向蒋母讨糖吃。蒋衾收拾了餐具去厨房,刚洗完一只玻璃碗,正往架子上放,突然只听客厅响起门铃声。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蒋衾手一抖,玻璃碗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蒋母问:“阿衾你没事吧?——乖宝你坐着下棋!奶奶去开门!”
说着起身走到门边,扬声问:“谁啊?”
“……是我。”
“啊?谁?”蒋母没听清楚,然而黎檬已经欢跳起来:“开门开门!”
蒋母下意识开了门。
她还没看清门外人长什么模样,黎檬就炮弹一般飞扑过来,二话不说熟练的把大腿一抱,充满感情道:“爸——!您老人家终于来了!小爷我想死你啦!”
靳炎拍拍黎檬的头,对蒋母一笑,和颜悦色问:“伯母您好,好长时间不见,我来看看您和伯父。”
说着也不顾蒋母呆若木鸡的目光,直接探头进去:“顺便打听下,蒋衾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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