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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风云又起,曹操于官渡大胜之后,远征乌桓,平定北方,回到邺城后,他志得意满,写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南下夺取江东富庶地之心昭然若揭。
他先是于邺城凿下玄武池以练水军,再派张辽、于禁等人驻军许都以南。曹操威势下,江东不少士族已萌生投降之意,生恐晚一步,就会被曹军铁骑擒杀。
距离姑苏城千里之外的巴丘,西风又吹洞庭波,星辉洒满湖泽,水天一色间,一儒裳倜傥男子立在八百里连营之外,凝眉望着北面天幕下滚滚的黑云。太史慈从军中疾步走来,高声道:“都督,客人来了!”
那人即刻转过身来,从暗影中显出身形,露出一张俊秀又坚毅的面庞,正是周瑜,他微一颔首,示意自己已知晓来者何人,匆匆向营房走去。
营门内,一儒生模样之人正操手相侯,看到周瑜,他快步迎上,欢愉揖道:“公瑾,多年不见,你可真是风姿如旧啊!”
此人正是蒋干,周瑜少时在洛阳读书时的同窗,任职曹操麾下。眼下曹操铁骑南挥已是定局,蒋干此时前来,目的不言而喻。周瑜不动声色,只以同窗之仪待之:“子翼远道而来,真是辛苦。周某略备薄酒,还请子翼兄不嫌弃,请。”
“请。”
语罢,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帐,周瑜为蒋干斟满杯盏,蒋干接过,却只是一笑:“江南酒水,虽然清冽,到底比不上洛阳杜康的滋味。来啊,把蒋某带的酒拿上来。”
一小童于帐外应声,跌跌撞撞,抱着一只巨大的酱色酒坛走入帐来。周瑜见之一笑:“嚯,这么大一坛酒,怕是要勾起我帐下那些将军的馋虫了。来人,把太史慈他们几个能喝的叫过来,看他们还闹不闹酒喝?”
周瑜年少英俊有美才,大战在即,蒋干此番前来,正是奉曹操之命前来劝降。眼见十数位将军冲入帐中,大碗喝起了酒来,蒋干预备下的一席慷慨之言无处可说,便兀自斟酒饮下,暂且不提。
众人欢饮直至夜半,周瑜命人收拾出一间房间供蒋干住下,自己亦回了起居帐。
未几,太史慈匆匆赶来,他今晚喝了许多,脸色涨红,神志却还明澈,问周瑜道:“都督,有外人入营,明日的操练……”
“如常进行就是了。”
“是,”太史慈抱拳一礼,面上的犹疑却分毫未减,立在远处没有动弹。
周瑜见此,置之一笑道:“蒋子翼奉曹贼之命前来游说与我,我们若是显得如临大敌,他日曹军攻来,必令将士们生畏。寻常待之便好,一切一如往常。”
太史慈一身武艺,骁勇非常,论起将兵为战,他实打实佩服眼前这儒生模样的年轻人,拱手一应,转身出了军帐。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睡梦中的蒋干便听得一阵吹角声,他赶忙起身走出军帐,只见八百连营下,士兵悉数集结,整齐列阵,视线尽头,高台之上,周瑜银盔银甲,雄姿英发,阅兵点将。几声号令下,宽阔的江面上舳舻乍现,士兵们登船开号,劈风破浪,极其英勇,而周瑜立身点将台上,统御万马千军,一板一眼极具章法。
跟随蒋干前来此处的小童见此,低声道:“郎君,这江左周郎换上甲衣,与昨夜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怕……”
蒋干一颔首,附和道:“是啊,周公瑾英俊异才,乃天下一等一的人物,若非如此,主公也不会在战前特命你我来这一遭。但他终究与旁人不同,我这如簧巧舌,也不知能否说动他两分,”
入夜时分,周瑜下阵而归,应邀去往蒋干帐中。薄饮几杯后,周瑜开门见山:“子翼来我军中也有两日了,只怕不单是来会友的罢。” “公瑾果然敞快如故,”蒋干一笑,起身道,“公瑾坐镇东南,天下大势,必然比蒋某看得更加明澈,如今曹公……”
“子翼不必说了,”周瑜径直打断了蒋干的话,起身指着窗外浩渺的洞庭烟波,“你千里跋涉,我以礼待之,乃是为着当年我们同窗之谊。但公瑾与孙氏一门,不单有君臣之义,更有骨肉恩情。无论福祸,担之与共。身为男子,立身于天地之间,若是蝇营狗苟,逐利忘义,岂不枉为人?”
似是没想到,周瑜会径直将话摆在了台面上,蒋干这巧言善辩之人竟一时梗在当下,良响不知如何回应。但周瑜也未让他尴尬太久,自取琴操,絮絮拨弦,一曲窾坎镗鞳,铁马金戈,万壑松涛。蒋干听罢,举盏而笑:“公瑾之意,子翼明了。”
翌日清晨,周瑜于江口送蒋干乘舟离去,而后继续操练水军,一刻不歇。
十余日后,蒋干返回邺城,将周瑜的话转述给曹操,惹得曹操撂下手中毛笔,哼笑一声道:“小子很是乖张,待孤八十万水师南下,于阵前捉了他,看他还敢不敢……”
“公瑾他还说……”
“行了行了,”曹操抬眼睨了蒋干一眼,好气又好笑,“周公瑾 ‘气度恢弘,情致高雅,非言语所能离间’,孤都知道了,孤看你若是个女子,只怕要爱上他了罢?一路辛苦,下去歇着吧。”
蒋干一拱手,屈身退了下去。此时一男子从后堂走上前来,对曹操道:“丞相,修与周公瑾有夺妻之恨,此一番愿倾尽一生所学,助丞相得偿所愿!”
此人正是长木修,蛰伏于江东多年,利用许贡门客怨恨,一手造成孙策之死,眼下曹操即将挥师南下,有八十万之众,但强攻略地是一回事,密计手段亦需先行,他认定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曹操笑了两声,睨了长木修一眼:“你姐弟二人跟着孤,也有十七八年了罢?”
长木修不懂曹操为何忽然问这个,怔忡回道:“是……若非丞相,修活不到今日……”
“跟了孤这些年,也当学得聪明机慧一点。这全天下觉得自己与孙伯符周公瑾有夺妻之恨的人多了,好似觉得美人儿不嫁他两个,便会嫁给你们似的。大敌当前,分不清孰轻孰重,岂非愚蠢?”
长木修自然觉得,自己与那些觊觎小乔的登徒子不同,他们打小相识,他为了护着她,甚至废了一条手臂,若非周瑜横插一杠,必定早已抱得美人归了。
一道厉光在长木修眼中转瞬即逝,他做出一副万分恭敬之状,垂首揖道:“悉听丞相教诲!”
与巴丘军营一水之隔的三进院落,正是周瑜与小乔的家。大敌将至,周瑜率水军枕戈待旦,时常宿在军中,但只要得闲,他还是会渡江回家,陪伴小乔与两个孩子。
是日天寒,才过晌午不久,天幕便已暗沉,眼见应是风雪将至。小乔请周婶将在湖上捞鱼的家丁都寻了回来,又命人加固屋顶,打算早早闭门,免得天寒霜冻受灾。
谁知才关了二进门,便听有人拍门,竟是大老远从吴地而来的孙琼妃。打从孙策去世,孙尚香立志要守住父兄基业,穿男装,建娘子军,承担起了部分运输军粮货物的职责。孙琼妃眼下不过十三四岁,生得极像大乔,是远近出了名的美人,说话也慢慢的,温柔可人,但她内里的性情则颇像孙策,自有一番倔强刚强,得闲时候便跟在姑母孙尚香军中。此次前来,也是受大乔之托,来给小乔送东西。
孙琼妃是小乔一手抱大,对她一向万般疼爱,马上将这孩子领入暖阁,生炭火烹茶给她吃,边忙边问道:“大风大雪的,你也穿得太单薄,姐姐近来如何?”
“母亲打从去年,身子就不大好,但她惦记着姨母生了小表弟,一直畏寒,特意做了两件狐裘,让我送来。”
小乔接过孙琼妃手中的包袱,思念姐姐,登时就红了眼眶,忍了许久,才复说道:“先前主公不是跟姐姐商量,可该给你定亲,不让你再出来跑,你这丫头倒是不听话呢。”
孙琼妃眼底闪过一丝寂落,握着杯盏的小手一抖,半晌未有言声。小乔看出她有心事,凌波上前,坐在她身侧,揉着她还梳着总角的小脑袋:“琼儿可是有了心悦之人?可以跟姨母说说……”
孙琼妃自小被小乔抱大,与小姨母感情极好,加之小乔性情顽皮爽朗,不少不敢与大乔说的话,她都会说与小姨母听,此时樱唇蠕动,方要开口,忽听风雪之下,大门又开,竟是周瑜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后生,只听他吩咐府中人道:“伯言今晚在留在府里过夜,你们收拾间客房出来。”
小乔听闻周瑜回来了,欢喜尤甚,领着孙琼妃出门相迎,孙琼妃拜见姨丈,向陆逊见礼时,两人却都有些尴尬。小乔看在眼里,待服侍了周瑜回房安歇后,又来寻孙琼妃,问道:“琼儿……你喜欢的人,莫不是陆伯言罢?”
孙琼妃本就没有想瞒着小乔,微微一颔首,又道:“可我与他终究是不可能的。当年我父亲围城庐江,他家死了许多人,这些年他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也吃了很多苦……”
“姐夫打舒城的事我知道,彼时你还未出生,他左不会因此迁怒你罢?也太不讲理了。”
“他未曾迁怒于我,”孙琼妃目光盈盈,透着几分无以名状的悲凉,“他有抱负,早已不念旧怨,归于叔父门下做事。可他的亲眷怎会没有怨怼?身为孙讨逆的女儿,是我一生最骄傲的事,我不想父亲的名号成为我生命里的禁忌,什么情爱,姑且随风去了便罢。”
孙琼妃虽如是说,潺湲的泪却还是顺着小脸儿滚了下来,小乔少不得柔声宽慰,哄她睡了才冒着风雪回房。
周瑜提着四角灯笼,立在廊檐下相侯,长长的睫上落满霜雪,看到小乔,他一把牵过她的小手,将她裹在了裘裳中。
小乔忍不住嗔道:“这样大的风雪,你怎的在这站着?若是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还说呢,想着你畏寒,特意回来陪你,谁知你一直在哄孩子。”
说话间,夫妇两人进了内阁间,小乔为周瑜褪去外裳,俏生生的小脸儿上几分茫然:“你也当琼妃是个孩子罢,可她已经到了该许人家的年纪,今日我才知道,她喜欢的是陆伯言……”
周瑜端着温茶欲饮,此时不觉一怔:“真是了,一转眼孩子们都这般大了。伯言在主公帐下一干后生里,是最为出类拔萃的,与内甥自是般配。”
“人物是般配,可是……”小乔说着,清眸中的愁楚更甚,她知道周瑜最近练兵勤谨,将烦心事压下,起身为他揉肩,“这些时日你累坏了罢,也不知曹贼何时会攻来。”
“实不相瞒,我等着一日,已经许久了,”周瑜将小乔拉至身前,含笑道,“早些来挨了打,便会许久不敢再来,江东百姓便能过安生日子了。”
“可是,今日听琼儿说,主公帐下许多人竟是主张求和的,就连张长史也一力劝谏主公,万万不可与曹贼为战……”
“若是能胜,主公为何要求和?”周瑜抬手捏捏小乔的小脸儿,俯身吻上她白玉般的面颊,在她耳畔低道,“这些事不用夫人劳心,战事为夫自有方寸,有件事却不得不劳动你。琬儿,给我生个女儿罢,家里只有两个愣小子,我想要个像你的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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